第三十一章 姨妈巾

　　唐卡到了初中，已长到一米七。虽然人长得高大，心智却比同龄的孩子显得更加幼稚。说得好听点，就是他的天真未凿比别人保持得更久些。
　　提及唐卡的幼稚，唐开元忍不住就说，哎，都是你这当妈的没当好，没教好儿子，儿子才这么懵懂无知。唐卡身上的小毛病很多：自由、散漫、任性、自控力差、无政府主义浓厚等等。一谈到唐卡身上的毛病，唐开元总是非常痛恨没有把儿子教育好，同时总不忘带上一句：都是你这当妈的身上的毛病，才传给你儿子的。王烨开头懒得搭理唐开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说的次数多了，王烨气不过，恶狠狠地回敬唐开元：那你当年挑媳妇时，怎么不睁开眼，看清楚点！
　　唐卡和王烨每次经过公园，唐卡看到卖氢气球的，就用无比渴望和羡慕的眼光一直盯着，央求王烨给他买一个氢气球。王烨心中好笑，当做没听见，故意不去搭理唐卡，脚步不停地一直往前走。唐卡只得跟着往前走，心中留恋，不时回过头来眼巴巴地望着氢气球，摇着王烨的手嚷着要买一个。
　　王烨停下脚步，又好笑，又无奈，用手指了指拿氢气球的幼儿园的小朋友，叹口气，“你想想，你一米七的个，拿着个氢气球，别人会怎么看你。那些小朋友拿你当哥哥呢，还是当卖氢气球的叔叔？”
　　走了很远的路，唐卡还是惦着氢气球，又一次说要买。王烨被缠不过，妥协了，“要买你自己去买吧，你自己身上也有钱，我是不帮你去买。”
　　一看要往回走那么远的路，又得自己掏钱，唐卡犹豫了。再过一会，唐卡又被奶茶吸引去了，就丢开氢气球了。
　　下次经过公园，唐卡忍不住又迷上氢气球，这一幕又得重新上演。有时王烨不理他，有时王烨心一软，也就给他买了氢气球带回家。氢气球放屋子里，就顶在屋顶上直挺挺地立着。像根棒棒糖似的从屋顶上垂下来。唐卡趴床上，直勾勾地看着屋顶上的氢气球，可以看很久很久。唐卡在心灵的某个角落中，还在沉溺于童年的生活。
　　不知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王烨每次超市采购回来，购物袋里的东西，唐卡都要一一捡视过。好像翻看那些商品在他是一种乐趣。唐卡乐此不疲。
　　唐卡很爱吃零食，王烨怕他发胖，总是控制得比较紧。隔一段时间，唐卡就让王烨陪着上超市选购零食。王烨说，每种想吃的甜点、饼干，一样只能一袋，最多不超过两袋。而且每天只能吃一袋里面的一小袋独立包装。唐卡也同意了。王烨自己上超市，也会顺手带一袋小零食给唐卡。唐卡每次翻看购物袋，估计也是在寻找这袋小零食吧。
　　一天，王烨采购回来，唐卡把购物袋放桌上，又开始一件一件地翻看。忽然，唐卡翻出一个颜色鲜艳的塑料包装袋，拿在手上，歪着脑袋，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王烨心中暗叫一声不好，就上前，想抢下来。
　　唐卡最喜欢跟王烨逗着玩了。越是能让王烨着急生气的，唐卡就越是得意越是来劲。唐卡很享受逗王烨着急生气的游戏，在这游戏中，唐卡能获得额外的胜利者和恶作剧的喜悦和乐趣。
　　看到王烨着急，唐卡越发好奇，当然更不肯给了。唐卡手拿远点，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包装袋上面的商标“卫生巾”。唐卡把包装袋放在自己胸前，脑子一下转不过来，希望从王烨那获得答案，好奇地问，“卫生巾是什么？”
　　王烨又羞又恼：哎，你一个大男生，跟我瞎捣鼓什么呀。王烨眼中流露出央求，我的爷，你就别问了，赶紧还给我吧。
　　从王烨紧张不安的神情中，唐卡像是得到什么提示，忽然灵光一现，反应过来了。唐卡一脸坏笑，手扬着包装袋，大声地得意地说，“哈哈，我知道了，卫生巾就是姨妈巾。我们生物老师上课给我们讲过。我们班女生都用这个。”
　　说到班上女生时，唐卡脸上也闪过一丝羞涩，但是一会羞涩就过去了。唐卡手里抓着卫生巾，满屋子里又跑又叫的，“姨妈巾，姨妈巾！”
　　王烨哭笑不得，追着唐卡跑，气急败坏地说，“给我！”
　　看到王烨窘迫的样子，唐卡越发得意，坏脑筋上来，就把卫生巾往房间角落扔，一边拍手跳脚的，一边大笑大叫，“姨妈巾，姨妈巾！”
　　唐卡转回身把购物袋抓在手里，把里面所有的卫生巾一包包掏出来，一包一包地往天花板上扔，往墙上扔，往床底下扔，扔得满屋子都是。整个过程，唐卡一直处于亢奋状态，脸上充满坏笑，嘴里乱叫着，“姨妈巾，姨妈巾！”
　　王烨看到自己的着急困窘只是越发激发了唐卡捣蛋使坏的欲望，索性放弃所有努力。王烨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抱起一本书，仿佛唐卡很无聊似的，对他不理不睬。唐卡本来就是要故意逗王烨着急上火的，王烨越着急，他就越有成就感。王烨不理他，他就失去了主要的乐趣来源，一会也就泄了气，无精打采的。
　　过了半晌，唐卡忽然想到什么，奇怪又不满地质问了王烨一句，“你怎么也要用姨妈巾？”似乎王烨不配似的。
　　王烨又好笑又好气，气鼓鼓地瞪了唐卡一眼。我有那么老吗，在你眼里我已经是老太婆了，就只有你们班的女生才配用，是吗？这孩子，真是的！
　　唐卡人长得壮实，脸上却稚嫩得很。上初中后，喉结长出来了，嘴角上若隐若现的茸毛，就像“草色遥看近却无”。外婆有次打电话来，惊奇地发现唐卡的声音已经变了，不再是个小男孩的声音，已经是个小伙子的声音了。外婆特意托人捎来了两只未打鸣的小公鸡，叮嘱王烨在外孙变声前，用小公鸡炖田七给他吃，帮助发育的，会使骨骼强壮坚实。这也是民间的说法。王烨还是照外婆说的炖给唐卡吃了。
　　每次早上叫醒唐卡，王烨总是不忍心。仿佛把唐卡从美梦中惊醒是件罪过似的。唐卡总是睡得很甜，似乎整个世界都在他的睡梦中，梦中没有任何的恐惧失望、悲伤忧愁。王烨总是情不自禁地被他吸引，在他床头坐下，而不忍去叫醒他。唐卡的脸明亮纯净，就像是卧在草中的打着茸毛的小甜瓜。王烨忍不住伸手去抚摸他的脸，唐卡慵懒地伸了伸手臂，拨开王烨的手，嘟嚷着“讨厌”，又睡去了。
　　唐卡放学回来，王烨总忍不住伸开手去拥抱他。虽然已经是一米七的个，却仍然当他是个小玩具似的。唐卡半推开王烨，却并不真的生气。唐卡太高了，王烨只能抱住他的腰。再过两年，唐卡就不让王烨抱他的腰了。王烨有时忍不住想亲唐卡的脸，唐卡却是坚决不让了。把个脑袋左摇右晃的，就是不让王烨够着。王烨后来也就不再亲他了。儿子已经是个大男子汉了。
　　唐卡的小腿一到冬天就特别干燥，干得皮要往下掉。每次洗完澡，王烨就给唐卡的小腿上抹甘油。甘油一抹，整个脚就光滑多了。
　　最近一段时间，王烨发觉唐卡腿上的皮肤跟以前很不一样。以前涂完甘油，皮肤就是光滑平整的。可现在，即使涂了甘油，整个小腿一个疙瘩一个疙瘩的，扎得人手疼。王烨仔细一看，唐卡整个腿上布满了一个个的突起，像是毛囊的样子。果然，一年过后，从那一个个的突起中长出了一根根的汗毛。王烨怎么也不肯相信，唐卡已经是跟他爹一模一样的男子汉了。
　　唐卡小时用过的图书，玩具，长大再也不需要了。王烨一段时间一段时间把这些图书玩具收拾汇总起来，先征求唐卡的意见，还要不要，不要就送人了。唐卡就把溜溜球、魔方、小汽车又捡出来。然后一板一眼地大声宣布：“我所有的课本我都要留着，其他的我都不要了。”所以唐卡小学一到六年级的所有课本都还一本不落地全部留着。
　　唐卡有时心血来潮，也会跟王烨去菜市场买菜，顺便也可以买自己爱吃的小零食、海蛎饼之类的。路上遇到一个皮肤黝黑的乡下姑娘挑着棉纱拖把在叫卖。王烨想起家里也该买把拖把了，就掏出一百块钱，要买一把。姑娘为难地说，早上刚开市，她身上一点零钱也找完了。用微信支付吧。王烨拍了拍口袋，“糟糕，我今天没带手机。”
　　最后王烨跟姑娘讲定：她先去市场买菜，回头找了零钱再来买拖把，让姑娘就在这路边等她。
　　王烨买菜的当口，唐卡就一直不停地在她耳边催，“快点，人家在等你”“人家一整天挑着拖把卖也很辛苦，好不容易能卖一把，你不要让人白等了”“够今天吃的就行了，明天吃的明天再买吧。”
　　催得王烨心烦意乱，匆匆买了排骨，挑了两把菜就出来了。姑娘挑着拖把正要起身，王烨赶上前去，付了零钱买了一把。
　　唐卡如释重负地长吁了一口气，“总算没让她白等，她辛辛苦苦总算卖出去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