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自杀

　　唐卡上初中时，脾气很急躁，两句话不对他口味，就急上来，说话很冲。王烨只是单纯地以为男孩子，进入青春期，都会这么烦躁不安。没想到，这其实跟唐卡在学校里压抑沉闷的心境也有很大关系。只是唐开元王烨当时一点都没意识到。
　　一进初一，看到周围很多同学都配有手机，唐卡就一直闹着要买手机。一听到要手机，王烨头就大。唐开元没有说不买，但是接着婉转地说，希望唐卡有个好成绩时，再给他买，这样，大家彼此都有个好交待。
　　王烨其实一直都不赞同，但王烨说了不算。唐开元说王烨做事太绝对化，不会变通。很死板，想一件事，就一条筋到底。唐开元说，周围的孩子都有手机的话，唐卡一个人没有，这也是不现实的。你的孩子得跟别的孩子一样，他得跟别人有共同话题，他不能因为没有手机而成为同学中的另类，他得融入到同学中去。有手机也不绝对是坏事，就看你怎么把握使用手机的度了。王烨气咻咻地对唐开元说，度，你说得倒轻巧，有了手机，看你怎么把握这个度。
　　期末，唐卡考得不坏，已经没有理由再拒绝唐卡了。周末，唐开元带着唐卡去专卖店挑了款华为的手机，开了号。唐卡同学开始拥有自己的手机了。
　　但是，紧接着，关于手机的斗争就开始了。无休无止而又痛苦不断。唐卡拿到手机，开心了，王烨却坐立不安；手机交到王烨手中，王烨稍微安心了一点，唐卡却又不开心了。双方敌进我退，敌退我进。像拉锯战，像地道战，像游击战，像对垒战。家庭中无穷无尽而又争吵不断的纠纷都因手机而起。王烨在这争夺手机的战斗中，用尽了她的全部聪明才智，耗尽了她的脑力，最后精疲力尽。没有谁获得最终的胜利，只是彼此都弄得很不愉快。
　　唐开元规定：放学后，到晚饭后做作业之前这段时间，唐卡可以自由支配手机。一到进屋做作业时，就要把手机交给大人保管。作业做完，到晚上睡觉前，可以再用一会手机。唐开元说得轻描淡写，可一到真正执行起来，就太有难度了。唐开元在家还好，唐开元例来是说一不二的，唐卡也都还乖乖地服从唐开元。唐开元要是不在家，那情形可就完全不一样了。唐卡名堂就多了：一会要跟同学QQ上问下作业，一会要查个生词，一会要发个图片，一会又要问同学个事情。一晚上手机拿进拿出的十几趟，把王烨累得半死。王烨又气又急，就这样，还有心思在作业上吗？
　　有一阵，唐卡迷上英雄联盟游戏，和班上几个不学习的同学约好一起打联盟，天天晚上用手机打游戏。睡觉前，王烨把唐卡手机拿到客厅外充电。王烨担心，手机放在卧室里，唐卡一晚上都不用睡觉，专泡手机上了。
　　王烨有时半夜起床，看到客厅里唐卡手机一直在闪烁，就很奇怪：她明明是关机完再充电的呀。王烨拿起唐卡手机一看，手机滚烫的，不对呀，怎么充了四五小时的电，手机上还显示剩余电量百分之八。王烨狐疑地看了看唐卡卧室，卧室门还有一条门缝没有掩上。王烨再一细想，睡觉前她明明帮唐卡关好卧室门的呀。
　　王烨把她的疑虑告诉了唐开元。唐开元不假思索地说，这小子，肯定半夜偷偷起床，拿手机打游戏了。手机不能再放客厅里了。不放客厅放哪里？王烨想了个法子，晚上睡觉前把手机锁在抽屉里，第二天早上，她起床做早饭时，再把手机拿出来充电。这真是一个猫捉老鼠的游戏，你追我躲的。父母跟孩子在这猫捉老鼠的游戏中，斗智斗勇。其中酸甜苦辣，一言难尽。
　　只要是当父母的，只要孩子还在求学阶段的，没有一个父母不为孩子玩手机的事，而闹心，而揪心，而忧心忡忡，而掀起一场又一场的鸡飞狗叫的争夺吵闹事件。这矛盾处理不好，父母孩子的关系紧张，甚至僵化恶化，搞得亲情尽失，甚至于反目成仇，比比皆是。还有报导称父母争夺孩子手机而导致孩子跳楼自杀的。真是让人痛心哪。不用手机已经不可能，这已经是一个电子时代。手机如果使用得当，手机同时也是一个学习工具，它可以搜题求解，它可以答疑解惑。
　　唐开元那一阵经常在外应酬，经常不在家。又碰上唐卡心情极度郁闷极度急躁的时期。王烨那时工作上也很不顺，压力很大，一个人也跟火药桶似的，一点就炸。那是王烨最痛苦的一段时期。母子俩为一点点事，就经常吵得不可开交。唐开元私下里有时无奈地自嘲，说是，人生最痛苦的事，莫过于青春期遇上更年期。王烨当然还远没到更年期的年龄，但是她那时的表现，那种火爆，那种不加约束的发泄，比起更年期有过之而无不及。
　　唐开元不在家，到了做作业时间，王烨收了唐卡手机。唐卡歪着脑袋，提出要求，“今天数学作业在学校都做完了，我想再玩半小时游戏。”
　　王烨不想开这个先例，以后就每天晚上都会是这样。王烨知道自己没有能力控制局面，就只能尽可能做到防患于未然。但唐卡说的也不无道理，王烨不想显得太没有人情，王烨以退为进，转攻为守，“你可以把所有作业先做完，我再给你手机。你一样可以多玩半小时。”
　　唐卡不依不饶，“可我就想先玩手机，我不想做完作业再玩。”
　　王烨坚持她的条件不肯再退让。唐开元就经常批评王烨这点，说她不会灵活变通。
　　唐卡要胁，“你不给我，我就不做作业。”王烨不理唐卡，自己做家务去了。
　　过一会，唐卡又改变策略，“我打电话问老爸，老爸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唐卡拨通了唐开元的手机，唐卡用撒娇的语气，“老爸，你在哪里，吃过了吗？”为达自己目的，唐卡很懂得献媚讨好老爸这一套。唐卡接着把自己的要求掐头去尾地说了一遍，然后唐开元就同意了。
　　唐卡得意地以胜利者的姿态举着电话说，“老爸说，要跟你说话。你又要被挨骂了。”王烨气呼呼地接过电话，先对唐开元发了一顿火，“你怎么又去喝酒了，真讨厌！”
　　既然唐开元都同意了，王烨是没法不遵从的。何况唐卡向来是守信用的，他说半小时，那半小时后，他就会自动上交手机。
　　这已经算是最温和最和平最没有冲突的交涉了。
　　只要唐卡一旦沉浸在英雄联盟的游戏中时，就会不知不觉忘了时间。过了半小时，唐卡还不肯交手机，王烨就会焦虑，就会烦躁不安。
　　“唐卡，时间到了。”
　　“最后两分钟。”
　　“两分钟到了。”
　　“最后五分钟，打完这局，我就自己去做作业了。”
　　“五分钟也到了。”
　　王烨已经完全无法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等唐卡玩完游戏。唐卡一拖再拖，她已经快疯了。王烨站在唐卡面前，“一、二、三、四、五……”开始数起数来，六十下为一分钟，很大声地在唐卡耳边数着。
　　唐卡烦都烦死了，王烨的这种干扰还经常把他明明要赢了的局给搅输了。一看到输了，唐卡气忿忿地把手机往床上一摔，“给你，给你！”
　　王烨也等得失去了最后一点耐心，王烨不甘示弱，反唇相讥，“你怎么怪我呢，你自己不守信用。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五分钟的拖，都拖了一个小时去了。真是不讲理！”
　　唐卡听够了王烨的话，一分钟都不想再听到王烨的声音，唐卡指着门，对着王烨大吼，“你给我出去！”
　　唐开元回来后，唐卡委屈地对唐开元说，“我本来最后两分钟玩完，就自己去做作业的。可老妈一直吵，吵得我整个晚上，一点做作业的心情也没有。”最后全变成王烨一人的错了。唐卡很懂得在唐开元面前矫过饰非。唐开元心知肚明，什么都没说。
　　那天唐开元又没在家。家里闹翻了天。
　　估计那天唐卡又被老师训话了，心里很不痛快，却闷闷的什么都没有说。王烨也没有察觉。王烨自己也被单位的事搞得烦躁不安，一肚子的火。两人就那样不知不觉地撞在一起，两个都爆裂了，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唐卡那个晚上就不想学习，就只想打游戏来发泄自己的烦闷。可第二天要考试，王烨认为唐卡这样消极怠工的态度是不可以的，无法接受的。
　　唐卡按照惯例，先玩了半小时手机游戏，王烨答应了。然后唐卡又各种磨，各种拖，各种花样，玩了一小时。王烨强忍着性子，等到一小时，王烨已经失去最后一点耐性，达到忍受的极限了。
　　可唐卡还在玩手机，一点没有要停止的意思。王烨站在唐卡身边，已经懒得数数，数数也毫无用处。看到唐卡两眼痴迷地盯着手机屏幕，王烨怒从心起，一把从唐卡手中夺过手机。
　　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从来都是好说好拿的。况且唐卡游戏正在紧要关头上，唐卡如何肯放？唐卡从床上起身，就来抢手机。
　　王烨已料到这步，抢先一步，把手机拿到自己卧室藏好了。唐卡不肯罢休，跑到王烨卧室，把枕头、被子、席梦思、衣柜全翻了个底朝天，什么都没找着。
　　唐卡逼王烨交出手机，王烨不肯。王烨说唐卡该去学习了。唐卡躺在床上，说他不想学习。
　　王烨很生气，就骂开了：“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懒孩子，天天都不想学习，就知道玩手机。马上就要中考了，你这样可怎么办，你就只能考阑详了。”
　　紫英中学流行着一句话，要是不努力学习的同学，就只能进阑详职校去开拖土机了。唐卡不时地也用阑详来自我调侃，但是从王烨嘴里说出这话，唐卡就觉得特别刺耳特别闹心，特别受刺激，特别受打击。唐卡抓了个枕头就朝王烨扔去，“滚，你给我出去！”就趴在床上伤心地嘤嘤地哭起来。
　　王烨看到唐卡那么伤心，后悔说话莽撞，伤了孩子的心。王烨想弥补过失，就讨好地对唐卡说，“我手机拿出来，再给你玩半小时，好吗？”
　　唐卡依旧在哭，头也不抬，冲着王烨怒吼，“出去！我不要见到你！”
　　王烨只好悻悻地退到门边。唐卡从来没有那么伤心过：唐卡涕泪纵横，不停地挥着手捶着床沿，呜咽不成声，一会又仰天长叹，伤心到极点的样子。唐卡悲伤地哭着，偶尔悲叹一两声，“真没意思，我要自杀！”听得王烨心惊肉跳。王烨搓着手，踟蹰着，又不敢近前，更不敢劝，泪滴下来，心中刀绞的痛。看着唐卡那般痛苦，恨不能代替唐卡去承受那些痛楚。
　　唐卡翻身仰卧着，两眼直直地对着天花板，慢慢止住了呜咽。似乎正在努力自我调节，而不愿意任何别人的干预或帮助。过了许久，唐卡心情慢慢平复过来。自己擦干眼泪，去洗了把脸，坐到书桌前，打开书本，开始复习功课。
　　唐卡那一声悲叹，王烨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王烨这辈子都不愿意再听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