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小升初

　　唐卡上初中了。
　　唐卡上的是紫英中学，私立初中。说起来，这其中有许多波折，可叹可笑。
　　唐卡就读的咸池小学对应的划片中学是咸池中学。唐开元王烨都想当然地认为，划片咸池中学，就上咸池中学好了。离家近，走路十分钟就到。咸池中学是公立中学，教学楼都是新近翻盖的，宽敞明亮，高高地挺拨地矗立着。篮球场、足球场、羽毛球场、游泳池一应俱全。硬件设施不错，老师也都是公职教师，责任心很强，口碑也很好。
　　咸池市的教育体系有一个地方跟其他城市不太一样。那就是初中的私立校比公立校要好。所谓的好，没有疑义的是指私立校的升学率，考上高中一类校的比例要比其他普通公立校高好几倍。虽然教育局明令禁止选拨优质生源，但是私立校还是改头换面，瞒天过海，想尽各种花样进行选拨掐尖。私立校选拨的都是优等生，升学率高是无庸置疑的。反过来，私立校的高升学率受到咸池市中上以上程度学生家长的大力追捧。每个家长都挤破头，不惜花大价钱，求人，找关系，想把自己孩子送进私立校。
　　紫英中学就是私立初中，只有初一、初二、初三三个年段。是离唐卡家最近的一所私立校，坐公交五站。王烨开始一点也没往心上放。到了六年级下学期，开春过后，陆陆续续听到周围的孩子准备报考紫英中学。不少熟识的家长也热情地怂恿王烨，“不让你们唐卡去报紫英中学吗？先去报名试一试，考得上考不上，到时再说。”
　　王烨这才怀着好奇，上了紫英中学的网站。查看它的报名时间和报考流程。四月报名，五月考试，五月底出结果。在小学毕业考之前就能知道你是否被紫英中学录取。如果考不上的话，也不影响孩子正常升上咸池中学。
　　省、市三好学生，省、市优秀学生干部，在学科竞赛中获得省级以上奖项的学生，已经获得免试资格，直接被紫英中学录取了。
　　报名那天，王烨抱着试试看，去看看场面的心态到了紫英中学。学校不大，是租的职校的废弃的旧校舍。王烨是第一次到紫英中学。整个学校就一栋教学楼，又破又旧。学生的教室和老师的办公室都在这栋楼里了。最边上的厕所臭气薰天。只有一个小小的篮球场，坑坑洼洼的，又做操场又做篮球场。学生的体育课、广播操、晨跑、全校集合开会，就全都在这个小小的篮球场里进行。
　　学校环境设施虽然寒碜，却挡不住来报名的家长热情似火、人潮如涌、川流不息。因为是周末，很多父母都是带孩子一起来的。光光感受这种氛围也算是一种励志教育吧。教学楼下并列排着几排桌椅，坐着紫英中学的老师，指引家长填写报名表格。桌子后面的家长排成了长龙阵，从教学楼一直延伸到校门口，都排到马路上去了。
　　等王烨好不容易弄明白是要排队等着填写报名表，王烨已经到队伍的最后了。等着就等着吧，既来之，则安之。王烨安慰自己。
　　王烨边等待边跟旁边的家长闲聊。听说唐卡是咸池小学的，就有人颔首对王烨点头微笑，表示赞许的意思。搞得王烨受宠若惊。咸池小学和不是咸池小学，有什么区别吗？王烨心里嘀咕。
　　“我儿子班上都是第一的，很少有落到第二的。”
　　“我们家差一点，班上前三吧。”
　　“我闺女，作文在省里获一等奖的。三次一等奖。”
　　边上的妈妈都毫不吝啬地争相炫耀自己的孩子。就像开展览会一样，谁都怕自家的货被别人的压了下去，争着想要自己的争龙头，做老大。
　　王烨刚才那一点点高兴被打得落花流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的妈呀，唐卡不要说第一或第五了，唐卡一直就中不溜湫，前十都很少进。王烨心中直打鼓：我来干什么呢，能考得过别人吗？
　　王烨再仔细观察，几乎每个家长都抱着厚厚的一沓。王烨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被问的家长就很自豪地一张一张翻给王烨看，全是奖状：三好学生、学习能手、每周之星、小小故事家、音乐之星、舞蹈之星，甚至还有劳动奖、集体荣誉奖。一长溜的长龙，每个家长手中都抱着一堆的奖状。只有王烨一个人，手中空空如也，一张奖状也没有。王烨觉得背脊上发凉，手上起鸡皮疙瘩：我就是来看热闹的吧，干陪着别人，这算什么呢？
　　可是来都来了，就这么走掉，当逃兵吗，王烨又有点不甘心。王烨站了一上午，两个小腿都站发麻了。校园里的人已经慢慢散了，人潮渐渐稀少。尽管还不是盛夏，学校座落在山里，山里的蚊子大如螺。王烨被蚊子咬了几十口，隔着裤子咬的。王烨抓得两腿红肿。王烨叹了口气：哎，不单单是考试要考验孩子，光光这一个报名，就已经非常考验家长了。不知道脑子里中了什么邪，鬼使神差的，王烨坚持到最后，没有中途走掉。
　　终于轮到王烨填报名表了。紫英中学的老师疲惫又单调地指着报名表，对王烨说，“左边填学生履历，右边填获奖情况。”
　　王烨咬了咬嘴唇，停顿了一下，犹豫半晌，终于提起勇气，怯生生地对老师说，“小孩什么奖项也没有，能报名吗？”
　　老师点了点头，“那只填履历就可以了。获奖那栏空着。”
　　王烨生怕自己听错了，又小心翼翼地重新问了一遍。老师累得失去最后一点官式的耐心，不耐烦地大声说“是”，不再理会王烨，抬起头叫下一个。
　　王烨像做错事一样，又惶恐又惭愧，赶紧拿了报名表，走到边上去填写。
　　王烨唐开元认为报考是毫无希望的，就跟唐卡说，既然报了名，总要给它考完吧。唐卡就跟好玩一样，满不在乎地去考了。唐卡考回来后，就跟说天方夜谭一样，说给他们听：哎，考试的题目好奇怪呀，跟平时考试的都不一样。天南海北，地理生物，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水浒》里面的歇后语就考了好几个，幸好他去年夏天把《水浒》全看完了，都被他答对了。还有些生物电的知识，课本里根本没有，《可怕的科学》里全都有，他才刚看完，也被他碰巧蒙对了。
　　考完的第二天，市里新闻就登出来了：昨天紫英中学招生，八千个考生参加，只取四百个。王烨看了，先咋舌。我的天哪，这都什么什么呀。接着又在心里发笑：一群神经病！自己是神经病中的神经病。没事抽着，跑去凑这个热闹。继而又感慨学生不易，小学就背这么大压力：就算考上紫英中学，又有什么呢？这变态的社会，变态的教育制度，变态的家长，和可怜的孩子，受害的孩子，没有欢乐的孩子。
　　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王烨就把紫英中学这事丢一边，再也没有去想它了。
　　不想一天，王烨正在上班，唐开元打电话过来，“我刚刚收到短信，说唐卡被紫英中学录取了。”
　　王烨心里发笑，这怎么可能？想也没想就对唐开元说，“诈骗短信，你删掉就好了。”就挂了电话。
　　又过了一小时，唐开元又给王烨打来电话，唐开元慢吞吞地说，“我连着又收到两条短信。说唐卡考上了，紫英中学要我们确认是否真的要就读紫英中学，这两天就要确认。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要不，你登到网站去看看。”
　　王烨这才将信将疑，登录到紫英中学招生网站。一看日期，没错，是今天出结果。网站上说录取结果将以短信形式通知，不再另行公告。王烨这才认真起来：这么说，有可能不是诈骗？王烨让唐开元把发短信的号码给她，跟网站上公布的招生号码一对：没错，两个号码是一样的。王烨怕自己看花了眼，又重新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核对了三遍，没错，一模一样的两个号码。
　　王烨把核查结果告诉了唐开元。唐开元沉吟了许久，“这么说，这是真的了？”
　　从理论角度来说，这应该是真的了。但是从情感层面上来说，王烨很难相信这是真的。这一点都不符合她平常的思维方式，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显得荒谬而怪诞，不合常理。
　　唐开元把这件事告诉唐卡，唐卡第一反应：“你们跟我说只是去考着玩玩的，没有跟我说要去上紫英中学。你们骗人，你们两个骗子，骗我去考试。考完了，又跟前面说的不一样。我不去上紫英中学。我们班上好多同学都在咸池中学。我在咸池中学，会有很多老同学。”
　　是否就读紫英中学，成了一家三口亟需解决的当务之急。
　　王烨心里，并不是很喜欢紫英中学。报名那天，王烨还特意去看了图书角。连个像样的图书馆也没有，只有一间锁着的教室做图书角，只有一半放书，另一半空着。里面廖廖的几排书报，两三个架子的书，上面积满了灰尘。一个学校，连个图书馆都没有，王烨不能接受这点。
　　王烨到处去咨询征求别人的意见。有人羡慕：啧啧，考上了紫英中学，还有不去的。有人嫉妒：你看看，就考上个紫英中学，得意成什么样，逢人就讲，见人就问，生怕天底下人都不知道呢。更多的是不理解，把王烨当怪物：人家花三四十万，到处托人，还不一定弄得到名额进去。你这不花钱，考进去的，不去，你想什么呢？
　　王烨科里有个老同事，人很稳重，孩子也在紫英中学。他跟王烨说了实在话，“你儿子要是很自觉很自律，很拨尖的，这种孩子你不要管他，放在哪所学校，他都照样学得好好的。要是中等偏上的，随大流走的孩子，你要给他放在紫英中学。毕竟紫英中学是选过一茬的，学风很好，爱学习的孩子占主流。公立校鱼龙混杂，有的班上很多拆迁户的孩子，都不学习的。你要是分到这种班级，孩子肯定不爱学习，没那个氛围。”
　　这老同事的话，深深打中了王烨的心坎。成了最终决定的最重要的依据。唐卡并不是自觉自律的孩子，反倒是从小自由散漫惯了的。一家人一起讨论过后，分析利弊得失，最终决定让唐卡上紫英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