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小号

　　唐开元一直认为男孩应该学样乐器，在学校的晚会，或大学生涯，甚至以后工作单位的聚会中，都可以凭借乐器来展示自己，给自己多一个机会。唐开元就一直遗憾自己以前没有条件，什么乐器都不会。王烨就取笑唐开元是把自己不能实现的愿望放到儿子身上来实现。王烨紧接着不怀好意地追问一句，你是不是遗憾大学时没有学会吉他，错失了可以吸引心仪女孩的机会？唐开元鄙夷地“呸呸”了两声。
　　王烨没有唐开元那些实用的观念，王烨觉得弹钢琴、画画或看书，应该只是纯粹用来陶冶自己、娱乐自己、取悦自己。首先自己要喜欢，感兴趣才行。如果不喜欢，可以碰都不去碰它一下。如果喜欢，可以拼尽全部的性命去喜欢。王烨也明白，她这样的观点并不能被大众所接受。
　　周围的孩子都在学，不是跆拳道就是画画钢琴。不管什么，总得让唐卡学一样吧。唐开元和王烨两人没有一点音乐细胞，对乐器一窍不通。唐开元带唐卡专门请教了音乐老师，音乐老师说要不先试试西洋乐器，在乐队中也很好用。音乐老师展示了各种西洋乐器，唐卡对长得像喇叭的小号表示好奇。音乐老师帮唐卡选了一款小号，调好音，于是就买下来。唐卡就开始学小号了。后来听一个朋友说，吹小号对男孩的生殖发育不太好，唐开元有一点后悔。
　　客观地说，唐卡对音乐、美术、文学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和爱好。咸池小学有专门的乐队，每周四下午会请专门的乐器老师来授课。唐卡就跟着学校乐队开始学小号。唐卡谈不上喜欢小号，但是既然已经选了小号，唐卡就抱着满不在乎的态度试着学学看。
　　因为是新鲜事物，刚开始唐卡还有股新鲜劲。发了五线谱，也很兴奋地拿给王烨看。五线谱上的蝌蚪往上游和往下游，居然会发出截然不同的音调来，唐卡感到很新奇。但是新鲜劲没多久就过去了。接下来要背谱，每天要练小号，唐卡就蔫了，提不起劲来。
　　唐开元每天督促唐卡吹小号。父命难违，唐卡只好拿出小号，断断续续地吹着。其实吹得好坏，唐开元王烨也听不出来，只要唐卡有吹，就总是好的吧。吹得断断续续，刚开始，难免的吧。其实唐开元对唐卡要求也不高，能把小号吹响，至少能吹那么几曲，也就行了。要求不高，唐卡的执行却越来越不到位。开头勉强还能吹半个小时，慢慢就减到二十分钟，十几分钟，五分钟，后来差不多小号才挨到嘴边，唐卡随手就把小号放了下来。每次小号吹完，本来是要清洗、上油、调音，再放回盒子。唐卡就清洗了一次，就再也不肯打理了。唐卡一吹完小号，就急匆匆地放回盒子，忙着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给小号清洗上油的事就全撂给王烨了。
　　唐卡是四年级下学期去学的小号。这期间，有好几次，唐卡含含糊糊地嘟嚷着不想再学小号了。王烨心疼儿子，心想不想学就算了吧，有什么大不了的。王烨又怕唐开元又说她没原则，不敢表明自己的态度。唐开元也看出儿子不像是学小号的样子，就说，既然已经进了乐队，这学期就坚持学完吧。半途退出也不好。以后，就不学了。
　　五年级，唐卡已经明确表示不肯再学小号了。唐开元王烨也都同意了。唐开元给学校乐队指挥打电话，说唐卡不想再学小号了，五年级打算退出学校乐队。乐队指挥却热情地一再挽留唐卡。乐队指挥说，乐队里从来都是小号手最缺的。乐队只有两个小号手，一个已经转学走了，只剩下唐卡一个。唐卡要是再退出的话，乐队连正常的演出都没法进行了。要再招人的话，也是新手，也得半年以后才能演出。像唐卡这样学过的，最好能再呆上半年一年的，让乐队也有个过渡。
　　乐队指挥说得入情入理。唐开元也不想太让人为难，没法拒绝乐队指挥。唐开元把乐队指挥这番话原原本本地说给唐卡听，唐卡无奈，只得答应再坚持一学期。
　　五年级的小号改到周六上午学。唐卡实在是被迫无奈，才违心地同意留下来的。唐卡没有一丁点的心思在小号上。一到周六早上，唐卡就耍赖，各种花样的赖床，“我发烧了，起不了床。”用温度计一量，36.2度。“我感冒了，喉咙红肿得难受。”用手电筒一照，扁桃体光滑平整，完好如初。“昨天一晚上没睡觉，我再补一会会觉。”再过半小时过来一看，他在被子底下睁着眼睛睡呢。王烨一过来，唐卡又开始叫着嚷着耍赖，“不行不行，就半小时了，我还得再睡半小时呢。”
　　最后唐开元威严低沉的一声，“唐卡，你得起床了。”唐卡乖乖地从床上爬起来，穿衣洗漱。唐开元觉得既然答应了乐队，就得按他们的规矩来，就得照常参加乐队的训练。就算不乐意，好歹也得坚持练完这一学期。
　　唐卡胃口很好，吃饭一向是最快的。可是周六的早餐，唐卡总是磨磨蹭蹭的，能吃上半小时，这在唐卡可是难得的例外。然后唐卡拖着小号，独自一个人，一步三晃地荡出了小区。王烨长叹了一口气，不管怎样，唐卡总算去学小号了吧。再熬上半年，就不要再学了。
　　不管怎么磨蹭耍赖，每周六上午的小号学习，唐卡还是一节不落地都去上了。只是在家里，从来没看过唐卡吹过小号，唐开元也懒得再催唐卡了。反正唐卡有去学，有去上小号的课，唐开元也就心满意足了。
　　后来，小号离奇地坏了。管子都歪了，裂开。王烨一直怀疑小号是唐卡自己摔坏的，但从没拿这话去问过唐卡。家里从来都没碰过小号，不可能坏的。唐卡说在乐队里，小号放在桌子上，被同学不小心碰掉下来，摔坏的。唐开元说再买一个新的，一个小号得一千多块呢，王烨舍不得，况且唐卡又不是真心想学。唐开元花了几百块请人把小号修好。唐卡又闷闷不乐地背着小号去上课了。
　　咸池小学举行晚会，有乐队演出，邀请所有家长参加。唐开元王烨很高兴，终于能看到儿子在台上表演了。一大早就去了，占了个最前排的位子。
　　整个晚上，唐开元王烨就眼巴巴地盼着乐队快点出场演出。等乐队上台，唐卡在乐队最后排的位子，王烨一双眼睛，一秒钟也不肯离开唐卡，就紧巴巴地盯在唐卡身上。乐队演奏了好几首曲子。获得满堂掌声。可是王烨奇怪地发现虽然唐卡的嘴巴紧紧地凑着小号，可自始至终，唐卡的嘴巴一动也没有动，虽然他的手指有在小号上机械地移动着。
　　王烨不安地把自己的疑虑偷偷地告诉了唐开元。唐开元也发现了。唐卡没有在吹小号，唐卡没有演奏，唐卡只是在装模作样，唐卡在滥竽充数。
　　唐开元等到所有人都散场走了后，挤到后台，找到乐队指挥，询问唐卡近段小号的学习情况。
　　提到唐卡，乐队指挥不满地说，“学习？这一个学期以来，唐卡从来没上一节课。晚会彩排要练曲子的时候，唐卡很多曲子都不会，连这个新来的都不如呢。我临时又找不到替换的人，就叫唐卡先上，只要跟着别人的节拍就行了，别的我就不要求了。”
　　唐开元吃惊得叫起来，“一节课都没上？怎么可能？每个周六早上，我都看着他背着小号往学校方向走啊。他每周都有来上课啊。”
　　答案就只能去问唐卡了。唐卡知道隐瞒不住了，索性全部坦白：原来，迫于父命，唐卡每周六背着小号进学校，却并没有进乐队，只在校园的一个角落呆着。拖到下课时间了，唐卡才又背着小号慢腾腾地回家。唐开元却一直以为唐卡在上小号课。
　　知道真相后，唐开元并没有责怪唐卡，错并不都在唐卡一人身上。唐卡这样做，也是万般无奈。落下许多课后，到彩排时，唐卡发现自己已经落得很远，连最新进的人都不如了，唐卡更觉得没意思了。这加重了唐卡的自卑心理，唐卡就更不愿意去吹小号了。就在那时，小号离奇地摔坏了。
　　经过这许多波折后，唐开元果断地找到乐队指挥，坚决地让唐卡退出了乐队。小号当天晚上就放在书柜的最顶层，然后就一直在那边堆灰尘。直到后来，同事的孩子想学小号，唐开元就把小号转送了出去。
　　学小号彻底地失败了。却给了唐开元很大的教训：孩子不想学的东西，千万勉强不得，也勉强不来。学习只能顺其自然、水到渠成、瓜熟蒂落。学小号带给唐卡的只有扭曲和伤害，没有其他任何好的东西。做父母的也只能摸索着学着去做父母，没有人能事先告诉你会有什么结果。如果早知道会变成这样的情形，唐开元是绝不会让唐卡去学小号的。
　　到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唐开元试探地问唐卡，有没兴趣试着学样中式的小乐器，笛子口琴什么的都行。因为这个假期很长，又没有任何学习任务，纯粹只是好玩，如果不想学也就算了。
　　没想到唐卡却饶有兴致地说，想学葫芦丝。大大出乎王烨的意料。王烨赶紧加一句，“如果只是为了应付任务，我看还是别学了。”
　　唐卡却睁着眼睛，很认真地说，“我是真的想学葫芦丝。”王烨也就由着父子俩去挑葫芦丝，去选老师，去报名上课。
　　葫芦丝又简单又好听，不用人催，唐卡每晚都练习吹葫芦丝。一个月后，唐卡已经会吹两首葫芦丝曲子，唐卡自己也很得意。唐卡宣布，“我不想再学了。”就此打住，唐卡的葫芦丝学习划上了休止符。
　　于是，唐卡同学的整个音乐生涯，仅限于两首葫芦丝曲子。唐开元也没有什么不满足的，“比他爸强，他爸还什么都不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