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垃圾图书

　　王烨喜欢看书，也就把看书的习惯传给了唐卡。唐开元则擅长把他在社会中摸爬滚打的社会经验和做人的道理一点一滴地灌输给唐卡。如果说唐卡的人格还算健全完整的话，那几乎是唐开元全副心血浇灌的结果。
　　唐卡还在幼儿时期，王烨就每天给唐卡讲故事，有时是读童话书，有时是凭记忆用自己的语言去复述，有时是拿着幼儿绘本一边教唐卡认字，一边讲故事。到后来成了习惯，没有讲故事，唐卡绝不肯老老实实去睡觉。到小学也还是这样。唐卡故事听得多了，就慢慢有了自己的喜好和偏爱。
　　起初是王烨讲什么唐卡就听什么，后来唐卡有了自己的主见，睡前就歪着脑袋想，指定一本书的第几页到第几页，这之间的章节非得读完，唐卡才肯罢休。读书讲故事这件事，开始王烨只是觉得好玩有趣，后来成为每天必定的任务，王烨就觉得是项负担了。下完班，忙完家务，洗完衣服，好不容易哄唐卡上床，王烨已经累极，想自己歇一歇，却还有这项重大的任务在等着她。唐卡有时使坏，故意挑老长的章节一定要读完，王烨只好央求唐卡换个短一点，再短一点的章节。唐卡就装作很大方的样子，勉强同意了王烨的要求，换了个短的。唐卡很享受跟王烨之间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王烨也知道唐卡是故意的，也只能忍着困，耐着性子，陪唐卡玩这无害的游戏。
　　读着读着，王烨困劲不知不觉上来，无意中漏了一大段。而这故事，唐卡自己耳熟能详，早就倒背如流了，立马指出漏了什么什么情节了，把王烨惊醒，王烨强打起精神，又重头读起。唐卡听完了他所要求的章节，才心满意足地去睡。
　　上小学后，经常有背诵课文、古诗的作业。唐卡找王烨背书，王烨有时会打趣唐卡，“这我小时也背过，才没你这么慢吞吞的呢。”唐卡不服，好胜心上来，一定要跟王烨比赛背书。王烨只得同意。唐卡背一段，王烨背一段，然后倒着再来。有时王烨背得快，有时唐卡快，母子俩常拿这互相取笑。直到高中，王烨一直跟唐卡互背古文古诗。
　　唐开元是理工男，一口的别字。有时母子俩正在背书，听到唐开元嘴里又蹦出错字别字，就像抓住了唐开元的辫子一样，其他时候要找唐开元的差错可不容易。母子俩几乎同样兴高彩烈，异口同声，同时又毫不留情地指出唐开元又念错别字了。唐开元宽洪大量地嘿嘿一笑，也不跟他们计较。这是母子俩难得站在同一战线上的时候，让王烨难过和难堪的是，绝大多数时候，父子俩是站在同一战线上的，她是得不到同情的少数派和孤立派。
　　读小学后，王烨慢慢有意识地引导唐卡自己独立看书。一二年级时，王烨买了很多带拼音的浅显的儿童读物。由于长期的积淀，唐卡很快就对书着迷了。王烨带唐卡逛得最多的就是书店、少儿图书馆。就是进超市，唐卡也是直奔图书区，等王烨采购完了，再来领走唐卡。
　　三年级后，唐卡开始由着自己的兴趣去选择图书。王烨也没多加干涉。男孩子，还是偏好逻辑推理的书，文学类的书看得比较少。这时期，唐卡买了许多科幻、探险、丛林、侦探破案的漫画书和故事书。唐卡最崇拜福尔摩斯了，买了福尔摩斯破案全集，做完作业就埋头在看。一天，唐卡有些惊恐地对王烨说，“昨晚睡觉前看了福尔摩斯，昨晚就做了恶梦，梦到了凶杀的血淋淋的现场，一晚都没睡好。”可唐卡还是舍不得，不想放弃福尔摩斯。王烨就让唐卡不要睡前看，放到白天来看福尔摩斯。
　　四年级时，唐卡慢慢被学校边的书报亭吸引过去了。唐卡开始一期一期地买《知音漫客》、七星斗月、阿衰校园记、盗墓笔记之类的流行读物，小学生几乎都在看这些东西。王烨忧心忡忡。唐卡不在时，王烨偷偷地翻看这些读物。像阿衰校园记，整本书从头到尾都是粗话、脏话、黑话、黄话。都是以恶做剧，你踩到屎啦，你头上落鸟屎啦之类的低俗恶臭来做开心取乐，以屎做乐趣逗笑的占到一半以上。王烨愤慨起来：出版贩卖这些垃圾图书的人，为了钱，还有没有良心？整个小学校园都弥漫在这灰暗的话语之中。林则徐虎门销烟，可是这样的垃圾图书，比鸦片还毒，它害的是整整一代人，有没人站起来，呼吁要打击销毁这些垃圾图书？家长们关心的只是分数成绩，有没有人看到，孩子们的心都已经被毒害，变黑了？
　　读十本好书，它的教育意义和美好内涵不一定马上就能显现出来；而读一本阿衰校园记，它里面的垃圾话语，立马就深深地印在孩子的脑子里了。这跟上坡难，下坡只要往下滚就是了，的道理是一样的。小学生还没有辨别能力，你给他什么，他就全盘接受什么。他给他垃圾，他就接受垃圾。
　　王烨想组织其他家长一起，成立纠察队。放学时，在路上劝阻孩子们不要购买这些垃圾图书。再一细想，又觉得可笑，这不过是自己的一团痴心，空想罢了。家长们都要上班，这怎么可能？应该从源头上，立法禁止出版这类垃圾书才是正道，才能正本清源。
　　唐开元也看了这些书，意识到事情的严峻性。唐开元找唐卡反复劝说，这些书只会给人带来不好的影响，它里面没有一点阳光积极的东西，对孩子的心灵不好。唐卡说同学们都在看啊，他已经是看的少的了。经过唐开元反复的思想工作，反复的说理，最后相互妥协，唐卡说这学期看完，以后尽量不买。一学期结束后，王烨把这些书收拾出来，抱走。唐卡又提出要求，可以先锁起来，不能扔掉，等他六年级毕业时，有时间，偶尔想看看，还可以翻一翻。王烨答应了。
　　王烨买了个大柜子，把这些书锁起来。唐卡口头答应是不再看了，但还是敌不过诱惑，还是时不时偷偷地买，买了藏起来。藏在抽屉底层，夹在课本里面，偷偷地看。王烨有看到时，也偷偷地收走，偷偷地锁到柜子里。大家彼此都不吭声，其实暗地里都心知肚明。关于垃圾图书，从公开的敌对战斗，转为半隐蔽的地下战。父母和孩子又玩起了你追我躲的打鬼子的游戏。斗智斗勇，直到小学结束，也没有谁真正的胜利。
　　唐卡小学还没有配手机。王烨唐开元和唐卡之间的主要矛盾也就集中在对垃圾图书的斗争中。这斗争持续了整个小学阶段，时而公开，时而地下，时面透明，时而隐蔽，时而胶着，时而松驰。垃圾图书就像垃圾食品一样，你不可能绝对不吃，只能尽可能地少吃。
　　唐卡有次邀请小美、凯凯和旋旋一起到新家玩，在家呆了一会，孩子们就跑到楼下玩游戏了。玩老鹰捉小鸡，凯凯当老鹰，旋旋当老母鸡。跑着跑着，旋旋身上的兵乓球掉出来，旋旋弯腰去捡地上的球。后面的小美不知就里，以为大家都要往下趴，小美就趴到旋旋身上。小美后面的唐卡也就学着趴在小美身上。边上的凯凯起了坏点子，拍着手大叫，“哎呀呀，唐卡强奸小美了。”孩子们一轰而散。
　　王烨皱了皱眉头：这都哪里学来的？是不是垃圾书看多了，满脑子都是这些东西。现在孩子发育早，很多女孩四五年级就已经开始发育了。男孩女孩已经开始朦胧地对性开始好奇了，可是他们又确实对性一无所知，就被粗暴低俗地灌输这些乱七八糟的观念。正确而健康的性教育在小学几乎为零。这不能不说是一件令人悲哀和发人深省的事情。
　　虽然唐卡很爱看书，却看得很杂，很泛，作文也平常得很。唐卡的作文，王烨都看过。其中有一篇，写小时在江滨公园捉小螃蟹的，王烨觉得是最好的，写得非常形象生动。还有另外一篇，王烨永远都不能忘记。唐卡写的是幼年时他骨折的那次，当他摔跤爬不起来时，他心中对妈妈的呼唤和企盼，他全身心地在等着妈妈，妈妈在当时就他所有的希望。看完后，王烨愧疚难当。她没有想到，在幼儿时期，她在唐卡心中有那么重的份量，她觉得她配不上，她羞愧。王烨不敢告诉唐卡，他摔跤的那次，王烨并没有很当回事，还跟丁丁说让唐卡自己回来，并没有想到唐卡已经摔骨折了。看完唐卡的作文后，王烨非常惭愧，觉得自己是个非常粗心的妈妈，自己非常对不起唐卡，自己是个不合格不称职的妈妈。王烨深深地自责，这愧疚就像烙印一样，在王烨心里烙上了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