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甲壳虫

　　学校门口的文具店隔一段时间就引进一种新的玩具，先是几个同学买，继而全班同学都流行起来玩这种新玩具。前一阵是赛尔号的精灵卡，风靡了好长时间；接着是三国杀纸牌、甲壳虫、小汽车、陀螺、魔棒、魔方……唐卡对陀螺和魔方的迷恋一直持续到小学毕业。唐卡有好几十个陀螺，装了满满一个大整理箱。魔方有三乘三、四乘四、五乘五、七乘七各种类型的。七乘七的魔方最难，最富有挑战，也最让唐卡着迷。唐卡会花几个小时时间安安静静把七乘七魔方一个个拆卸下来，再一个个装回去。唐卡不是很爱动手，能让唐卡几个小时地拆卸安装魔方真是太少见了。
　　文具店里的甲壳虫一出来，很快就俘获了男孩子的心。甲壳虫不大，一个姆指大小，外壳用一层薄薄的铁皮包着，自带电池。两个小翅膀会自动打开合上，会爬，会跳，会跑，操作简单，不用遥控，只要打开开关就行了。男孩们在课间的时候，把甲壳虫放在课桌上，两个人就可以让各自的甲壳虫赛跑、厮杀、争斗，看谁的甲壳虫占上风就算谁赢。这比赛引来一堆的男生围观观看。就跟斗蟋蟀一样，每个围观的人都情绪激动地吆喝加油着。赢了的人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下，趾高气扬，不可一世。输了的男孩把丢盔弃甲的甲壳虫恨恨地攥在手中，心里暗暗发誓要买个新的，动力十足的，明天一定要赢回来，非雪耻不可。
　　唐卡放学时已经买了一个甲壳虫，吃晚饭时又在小脑袋瓜里转了转，觉得非要有两个甲壳虫不可，可以轮流替换着战斗，赢的机率自然增加。唐卡一吃完饭，就拉着王烨，要王烨陪着他一起去文具店买甲壳虫。
　　唐卡拿着钱，走到文具店。到店门口时，唐卡停了下来，看着王烨，特意交待，“你在店外面等，不要进来。”王烨止住步子，站在店外。王烨看到唐卡在一堆甲壳虫中，反复掂量，反复比较，最终挑了一个自己中意的，走到老板跟前，准备付钱。王烨看到唐卡跟老板交涉了好久，最终露出满意的笑容，付了钱，拿着甲壳虫走出店来。
　　王烨随口问，“多少钱？”
　　唐卡把甲壳虫举到王烨跟前，得意地笑着说，“老板叫价十块钱，我讨价还价，最后五块钱买的。”
　　王烨这下才恍然大悟，原来唐卡叫她站在店外等，是怕她进店，影响他砍价，使他跟老板讨价还价不能成功。这个小鬼精灵！
　　第二天，王烨下班刚进家门，唐卡就迫不及待地告诉王烨：他们班十几个男生也都买了甲壳虫，十块钱买的。他们听说唐卡才五块钱买的甲壳虫，都纷纷掏钱给唐卡，让唐卡帮他们买。
　　唐卡歪着小脑袋瓜想了想，“我要是五块钱买回来，六块钱卖给同学，我一个人就可以赚一块钱。这赚来的钱就可以当作我的零花钱了。”
　　王烨摸了摸唐卡的脸，笑了，蹲下来，看着唐卡的眼睛，很认真地说，“儿子，你这做生意的头脑，以后长大了，用来做生意，那是没错的。可是同学的钱，不能赚。这天底下，有些钱可以赚，有些钱是不能赚的。同学间相伴相处，你可以帮助同学，但是不能去赚同学的钱。”
　　唐卡果真没有赚同学的钱，五块钱帮同学买甲壳虫，再五块钱卖给同学。后来几乎全班的男生都让唐卡帮买甲壳虫。店老板也认得唐卡了，跟唐卡都成朋友了。
　　四年级社会实践时，整个年段的同学全部都全封闭地关在实习基地里，不能外出，只能在基里的一个小卖部里买生活必需品。唐卡就把他们宿舍里所有人组织起来，大家都要买的矿泉水、火腿肠、泡面，统一集中起来，到小卖部里整箱整箱的买，按批发价格买。到宿舍里再大家分。比其他同学单独一件一件地买，要省一半的价钱。
　　唐卡对钱，对数字有一种特有的敏感。王烨并不愿意去压制它，王烨想保护它，让它自然地发展。对钱敏感，这本身不是坏事。“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只要不是财迷，不是财奴，不是拜金主义，不要一切只为了钱，不要为了钱而泯灭自己的良心，钱本身是无所谓好坏的。钱原本只是一个符号，一种流通手段，一种交易的等价价值。钱原本应该只是服务于人而不是使役人。钱有益于人或是有害于人，取决于使用钱的人对于钱的态度，取决于人的品性是否忠厚善良。但是当钱变成诱惑之后，很少人能不屈从于它的威逼利诱。
　　四年级以后，学校每年组织一次社会实践，为期三天。孩子们可高兴了，不用上学，纯玩，相当于完全放羊。临行前，每个人都采购了一大包的零食。晚上估计兴奋得睡不着觉，又叫又喊的，回家时，王烨发现唐卡的嗓子全哑了，都快发不出声了。社会实践有军训、做陶泥、扎风筝、剪纸人、采摘水果等等，都是平时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孩子们那个兴奋劲，就别提了。尽管王烨一再叮嘱唐卡要洗澡要洗衣服。可唐卡拎回来的衣服脏的臭的，王烨捂着鼻子赶紧扔到盆里用洗衣粉泡着。唐卡的脸也是黑乎乎的，脏兮兮的，整个人都发酸了，王烨让唐卡赶紧去冲个澡。可唐卡还振振有词的，他们宿舍每个人都和他一样，每个男生都这样呢。尽管又脏又臭的，社会实践，终究还是他们小学生涯中令人难忘的美好记忆。
　　唐卡老是喜欢买体育彩票。路边有很多体彩的店，只要经过，唐卡总是忍不住跑进去买一张。早先是两块钱一张，后来涨到五块钱一张。唐卡有一回中了五十块钱的彩，唐卡把这五十块钱全都换成彩票，却没一张中的。唐卡就总是希望他能中更大的奖。对于买彩票，王烨总是隐隐地觉得不安。王烨觉得普通人应该老老实实地靠自己的劳动去赚钱养活自己。一个孩子，这么投机取巧，很不好。
　　唐开元也很不赞成唐卡买彩票。唐开元开诚布公地跟唐卡聊过，婉转地批评唐卡，说指望靠彩票发财致富的机率是非常小的，无异于希望天上掉馅饼。唐卡身上有偷懒和好取巧的苗头，唐开元煞费苦心，千方百计想把它从唐卡身上铲除掉。唐开元的话对于唐卡有相当的震慑力，一半出于威严，一半出于慈爱。唐卡彩票买的少了，只要唐开元在身边，唐卡就不敢买。可是，如果只有唐卡和王烨在一起时，唐卡就撒娇作痴，手痒难耐，说是好久没买，就买这一次。王烨拗不过，就默不作声地默许唐卡又去买彩票。事后唐开元知道了，就会不客气地批评王烨，说王烨纵容孩子，没有原则性。
　　唐卡长大后，自己也明白彩票中奖的机率实在低得可怜，那只不过是小孩子的把戏，幼稚得很，也可笑得很。自己在心里断了这个念头，再也没兴趣去买彩票了。
　　唐卡上学期间，房地产蓬勃发展，房价快速飞涨。给唐卡小小的心灵，留下深刻的印象。谈到未来的职业时，唐卡总是充满雄心壮志，十分自信地说，“我以后要当房地产商，房地产是这世界上最赚钱的行业。”等唐卡上大学时，房地产已经几起几落，经过几番盛衰，已成强弩之末。唐卡对社会和现实也有了更多的更务实的认识和看法，他已经不再想当房地产商。唐卡已经明白在残酷的现实中，当务之急是要学会生存，先要养活自己。
　　唐卡渐渐弄明白：咸池小学是名校，咸池小学边上的房子就是学区房，价格是周边其他房子的几倍。唐卡看着学区房上涨的速度比其他房子上涨的要快许多。唐卡一直建议老爸老妈，有闲钱的话，就在咸池小学边上再买套房子，升值空间比较大。唐开元和王烨犯了家长老大的臭毛病，没把小屁孩的话放在心上。把一点积攒下来的血汗钱投到别的生意中去，结果老板卷钱走人，唐开元血本无归，只落得个对天长叹。这事唐卡也有所耳闻，看到咸池小学边上的学区房涨了近十倍，唐卡就会轻轻地叹口气，“咳，当初要是你们听我的，在咸池小学边买个房子的话。”唐卡的口气中丝毫没有责备老爸老妈的意思，只是略显遗憾。
　　只要是在学校的周边，各种的培训机构、辅导班就如雨后春笋般的冒出来，层出不穷。名目繁多，花样翻新，满足你的各种需求。而培训补习辅导的利润也是相当的惊人。有一次，路过一个培训机构，王烨开玩笑地对唐卡说，“你不是想赚钱吗，以后长大了，你去开补习班，肯定赚钱。”
　　不想唐卡轻轻地摇了摇头，用充满怜悯的口气说，“补习班再赚钱，我也不开。那些上补习班的孩子太可怜了。”
　　现在的教育，补习几乎是一种普遍的风气，几乎很少不补习的孩子。不补习的一般来说，不外乎两种，一种非常顶尖，学习非常棒的，根本不需要补习；另一种就是非常差，成绩非常烂的，补了也没用，家里已经放弃了学习上进的希望。绝大部分中等程度的孩子，几乎每一个孩子都在补习。
　　王烨家门口就有好几个培训机构，小学中学各个科目的补习都有，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不想要的。王烨周末早上去买菜时，经常看到学生苦着个脸，背着大书包，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拖拉着步子，踱到培训机构去补习的。王烨非常同情这些孩子，也同情让孩子来补习的那些父母。补习费用都非常昂贵，只有扔在孩子身上的钱，父母才把钱不当钱。孩子背负着父母的不堪重负的重重的殷切期望，不得不辗转奔赴一个又一个的补习班。
　　唐卡很少上补习班。是个难得的例外。唐卡成绩不是顶尖，也不算最差，就在中等不紧不慢地晃着。王烨并没有明确地希望孩子要达到多少分。唐开元比王烨更进一步，认为小学阶段，考70分和考100分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只要孩子把一些基本的思路思维建立起来就好了。唐开元认为小学阶段，给孩子加太多的学习压力，简直就是违背孩子身心发展的自然规律，有害无利。唐卡在罕见的民主宽松的环境中自由快乐地成长着。
　　唐卡以自身的经历，深切地同情那些上补习班的孩子。即使赚再多的钱，唐卡也不愿去开补习班。唐卡觉得上补习班的孩子是不快乐的。唐卡不愿意用孩子的不快乐来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