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偷窃

　　唐开元一上班，就接到唐卡班主任电话，说唐卡偷东西，被留在老师办公室，让唐开元马上过去。
　　唐开元十分震惊，立刻打的赶到学校。唐卡、凯凯、旋旋三个人都留在老师办公室。
　　原来，咸池小学学校门口一排的文具店，新进了一批最新版本的赛尔号精灵卡片。这些精灵卡数量庞大、种类齐全、制作精美、价格昂贵。当时小学生中普通流行看赛尔号的动漫书，一个赛尔号系列有连续好几十集的连载。和别的同学一样，唐卡也不可避免地沉迷在赛尔号中。唐卡偷偷买了许多赛尔号的书，藏在家里偷偷地看，王烨一直很不赞同。看完赛尔号，唐卡自然而然地转而关注赛尔号精灵卡，并零零散散地收集了许多赛尔号的精灵卡。
　　唐卡的小脑袋瓜从小就对数字特别敏感，喜欢逻辑思维。唐卡早就发现文具店新到的这批赛尔号精灵卡。唐卡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批赛尔号精灵卡是新出的，而且也是唯一的版本，卖完就不会再出版了。把它们一整套买下来，再放几年，肯定具有升值潜力。唐卡非常喜欢这些精灵卡片，每天放学都要到文具店去摸摸它们，爱不释手。可是唐卡并没有那么多钱。虽然唐卡身上并不缺零花钱，但零花钱也并不多，只能买些纸笔之类的小东西。向父母要吧，老爸老妈向来反对他看赛尔号，花那么多钱去买整套的赛尔号精灵卡，他们肯定会说他疯了。
　　这天放学，唐卡、凯凯、旋旋三人又习惯性的逛到文具店。说是文具店，其实他们在店里买的更多的是小零食。五毛钱一块钱一袋的油榨豆筋、豆干、豆皮，地地道道的三无产品，绝大多数是地下工厂加工制做的。家长所痛心疾首、深恶痛绝的垃圾食品，垃圾中的垃圾。新闻有报导过，相关部门有检查过，有那么一段时间，这些三无产品有所收敛；但风头一过，这些垃圾食品又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层出不穷，花样翻新。跟蟑螂一样越打越多，生命力顽强。每位小学生，在这上学的六年期间，不知吃进多少垃圾食品。但孩子们放学了，饿了，又馋，兜里又有些钱；这些垃圾食品做得又香又脆，各种口味都有，又不贵，又好吃，诱惑力十足，自然是令孩子们垂涎欲滴，流连忘返。
　　唐卡带着凯凯、旋旋特意走到最后一家人少的文具店。店里一个人都没有。唐卡又恋恋不舍地拿起赛尔号精灵卡摸了又摸。文具店有两排架子，架子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学习用品和小玩具。唐卡他们在后一排架子边，架子很高，把他们小小的身影都完全遮没了。没有人看得到他们。老板在里面仓库整理商品。
　　唐卡也真是鬼迷心窍了，这辈子第一次干偷窃的行当。唐卡招招手，让凯凯过来，示意凯凯伸手去拿架子上的赛尔号精灵卡，拿下来就藏在书包里。唐卡和旋旋走到店门口去看风，另一方面，也试图用两个人的身体去挡住凯凯的身影。拿完精灵卡，三个人拨腿就跑。
　　不想文具店是有监控摄像头的，老板发现少了一盒赛尔号精灵卡，从监控中追溯到凯凯偷拿精灵卡、唐卡和旋旋站在店门口看风的画面，再找到唐卡他们班主任。
　　听完这件事的整个过程，唐开元一直跟班主任赔不是，自责教子无方，一直赔着笑脸听完班主任的训斥。唐开元黑着脸，掏钱把那整盒赛尔号精灵卡买了下来。再把他们家的小贼灰溜溜地拎回家。
　　唐开元这一气非同小可。他们家世世代代都是忠实良民，祖上三代，不，从他知道的六代，从没出过一个当小偷的。有富贵的，有当官的，有行医的，有经商的，就算是穷，也是本本分分的农民，规规矩矩地种田养家，从没给祖上丢过脸。这哪里来的小祖宗，做什么不好，却偏去沾惹偷，生生败坏了家风，辱没了先人。
　　唐开元又拿出了小竹篾，这是唐开元第二次打卡卡，也是最后一次。唐开元这打在卡卡身上，却比抽在自己心肝尖上还要痛。唐开元悔痛失声，话语断断续续地从嘴里蹦出来，已经语不成调。唐开元扔掉竹篾，跌坐在沙发上，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大滴的泪从手掌缝里滴了下来。
　　唐卡再也没有偷过别人的东西。唐开元增加了唐卡零花钱的额度，让唐卡可以更加自由地支配自己的钱。如果唐卡想买自己心爱的东西，即使是比较贵重的，在征求家里意见后，只要唐开元认为不是过份奢侈的，一般都能得到满足。
　　唐卡的事情才稍微平静下来，王烨又发觉唐开元不太对劲了。
　　唐开元一直坚忍刚毅地承担着家里绝大多数的重担和责任。如果把家比作一幢房子，唐开元就是这房子中的承重墙。家里有什么大的事情，或重大的压力，唐开元一般会选择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承受，而不愿说出来。等事情处理或解决完之后，再轻描淡写地跟王烨提起几句。唐卡的教育问题，大是大非问题，家庭的重大变故或灾难，几乎都是唐开元一个人扛过来的。男人是家庭的顶梁柱，这句话，王烨有深切的体会。在这样一个男人身边，王烨备感幸福。王烨深深地感激上天对她的厚爱与垂青。
　　唐开元就是这家中男性权威的集中体现。唐开元就是权威和原则的化身。唐开元就是男性的榜样和示范。唐开元就是力量和责任的模板。对唐卡来说，唐开元是慈父，更是严父；是父亲，更是朋友和指路人。在唐卡的成长道路上，有许许多多的风风雨雨和坎坎坷坷，都是唐开元一路相伴扶持着走过来。唐开元就像是唐卡生命中的灯塔，一直在闪烁着，指引着唐卡前进的方向和道路。
　　唐卡对于父亲，一向是又敬又爱。虽然唐卡长大后，有了自己的判断力，认为父亲某些方面过于保守拘泥。但在绝大多数时候，绝大多数事情上，唐卡还是尊重并服从父亲的。唐卡并不是单纯地服从父亲的话语，唐卡是在心里觉得父亲是正确的，唐卡在心灵上愿意服从他父亲，并敬重父亲，以父亲作为他心目中男子汉的榜样和楷模。
　　唐开元在水利厅上班。虽说是公务员，是不少人羡慕的好单位。但是却与唐开元的初衷相违背，唐开元一直耿耿于怀，郁郁寡欢。唐开元一直想在商界一展拳脚，不想却被这样一个旱涝保收的职位圈住了手脚。唐开元对于经济有敏锐的嗅觉，并且有许多朋友活跃于商圈。唐开元不肯死心，一直在跃跃欲试，寻找机会出去闯荡一番。唐开元不甘愿于这样一种生活：能看到三十年后的自己和现在是一个模样。尽管唐开元没有明讲，但王烨隐隐感觉到，只要条件一成熟，唐开元就一定会辞职，去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
　　后来唐卡出生了，自幼体弱多病，家庭负担骤然增加，唐开元又是家庭责任心极重的人，唐开元不得不把他全副的时间精力全都投到儿子身上。再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其他别的事情了。王烨看到唐开元全副心血都倾注到唐卡身上，以为唐开元已经断了经商念头，死心塌地地心甘情愿地呆在水利厅里了。
　　唐卡慢慢长大，不再像小时那样经常生病。加上搬出院子外居住以后，出行便利；唐开元本身就是闲不住的人，唐开元又恢复了他的交际生活，到处寻找机会。有那么几回，王烨感觉到唐开元像是已经下定决心，就要辞职出去打拼的样子了。唐开元什么都没有说，王烨什么也没有问，但种种迹象，王烨能感觉出来，就像是狼要出去捕食的那种屏息谨慎和紧张刺激。但是这种屏息和紧张不久又全都消失了，唐开元又好像很安然地回到他水利厅的工作状态中。王烨很不安，很纳闷，但还是什么都没有问。过一阵，这种屏息和紧张重新又卷土重来，又包围了她，袭卷了她。王烨非常困惑。
　　一般情况，唐开元在家都是温和可亲的模样；虽然碰到不遂心的时候，唐开元也显得急躁和不近人情。但是像最近这段时间，唐开元这种凝重沉滞的表情，王烨以前还从来没有见到过。唐开元在家总显得心事重重，灰心丧气的样子，几乎从不主动说话。王烨有时问他什么，唐开元总是挥挥手，很不耐烦地走一边去。
　　电视声音开得很大，但唐开元的眼睛是在电视上面的，王烨明白唐开元在想心事，根本没有看电视。唐开元在阳台呆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要在先前，唐卡早就笑着去劝老爸不要抽那么多烟了。可现在，唐卡好像也有些怕老爸，老爸跟以前好像不太一样，没那么亲近了。
　　王烨也很纳闷，心里也一直打鼓，她知道唐开元肯定有什么心事，可要是唐开元自己不肯开口，她是没有办法从他嘴里撬出这个秘密的。她只能等唐开元自己开口。王烨有时也觉得很不公平：她要是有什么秘密，唐开元一眼就能看穿；可唐开元要是有什么秘密，她根本就束手无策，只能等它自然而然地显现。
　　一天醉后，酒醉暂打开了唐开元紧锁的心的闸门。唐开元躺在床上，半是醉话，半是梦话，半是伤心话，自言自语说了一箩筐的话。原来一家大公司要聘唐开元去做技术总监，刚好正是唐开元所学的专业，年薪百万。这正是唐开元梦寐以求的事。
　　唐开元接着又自怨自怜，他恨自己没胆量。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他带着辞职报告到办公室时，却发现自己交不上去这份辞职报告。他说，唐卡出生那年，第一个月，在儿科保温箱里的那一个月，他向水利厅请了整整一个月的假，没有一个人说过一句话，没有扣他一分钱的工资奖金，大家都在默默地祝愿他早日渡过难关。他说，这份恩情，恩重如山，他没齿难忘，他要用他的下半辈子来报答水利厅。他没脸这个时候说走就走。
　　说是酒话醉话，却是字字血泪，发自肺腑。一个大老爷们，借着酒劲，边说边哭，唏嘘呜咽，涕泪交零。说得王烨也感伤不已，抱着唐开元，夫妻俩抱头痛哭起来。
　　家里事情向来都是唐开元做主，王烨很少发表自己的看法。在王烨看来，年薪百万，和一个月几千块的工资，并没有什么很大不同。钱够吃饭穿衣就行了，钱再多，也用不到它头上去。她只是希望唐开元能实现他的理想，展现他的才干。人活一辈子，图啥？就为了老了的时候，能够说句，我不后悔。只要是唐开元自己选择的，走或者留，对王烨来说，她都能接受。
　　第二天，唐开元又跟往常一样。昨夜的醉酒，就像一场暴雨，下过后，说停就停，什么痕迹也没留下。唐开元再也不肯提昨夜的话题，那是他心中永远的痛。王烨也就装傻，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又开始过跟以前一模一样的生活。但是，王烨发现，唐开元经常会紧蹙眉头，一副壮志难酬的苦闷烦恼。王烨也不敢去碰他这个伤疤。但唐开元却是越来越经常在外面喝酒应酬了。只是从来不喝醉，在唐卡面前还能保持清醒，这是他对唐卡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