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隧道

　　唐卡同学终于进了咸池小学，成了一年级的小学生了。
　　院子里上一年级的有十几个孩子，都在咸池小学。凯凯和旋旋两个男孩，和唐卡幼儿园同在一个班，上咸池小学时又被分到同一个班。三个孩子的父母都很高兴，庆幸相熟的伙伴又分在一起，又可以一起作伴，上学放学都是在一块的，可以相互有个照应。有什么事情也可以相互打听。
　　咸池小学一到六年级都在同一天开学，开学式、做卫生、分发新课本，然后上午结束就可以回家了。院子里有几十个在咸池小学的孩子，单位派了辆大客车统一送孩子们到校，中午11点半再统一接孩子们回到院子里。所以，开学那天，院子里的家长一般都照常上班，不用额外再请假去接送孩子。
　　因为唐卡是一年级新生，对学校环境及周边地理位置一点都不熟悉。王烨心中还是有些担心，本来打算请半天假，送唐卡上学。唐开元摇摇头阻止了，“你对你儿子太不放心了。卡卡从小就独来独往惯了的，他能行。这点小事，你就放心地交给他自己去处理应对吧。”王烨也就没再坚持。
　　王烨和凯凯、旋旋妈妈一商量，原来她们也觉得请假麻烦，也不想送孩子呢。因为三个孩子都没有配带手机，当时院子里还不时兴给孩子配手机。三家大人都一齐交待各自的娃，一再强调，开学第一天，人生地不熟的，三个人进出校门一定要在一起，上下班车也一定要在一起，不能拉下任何一个。要是有一个落后了，其他两人一定要停下来等。不能单独行动。凯凯妈妈又特别提醒，说他们家凯凯反应、做事、步调都比卡卡和旋旋慢一拍，让卡卡和旋旋凡事都要多照应照应凯凯。
　　卡卡、凯凯、旋旋都啄米鸡似的点着头，嘴里你一言、我一语地参差交叉地讲述着昨晚看的动画片。大人讲大人的，他们讲他们的，谁知道他们有没听进去呢，都一轰兴高彩烈地拥上了班车。早把父母啊、院子啊、幼儿园啊全部抛到脑后去了，他们就要开启他们崭新的学生生活了。他们在憧憬着他们美好的小学生活。班车上叽叽喳喳的都是声音，他们永远有讲不完的话题。
　　一年级的新生每个人胸前都挂了个新生牌，以别于其他年级的老生。发完了书，把新书、新本子装进新书包里，唐卡他们三人背起书包，飞快地跑出了校门。
　　咸池小学座落在巷子里，从大马路拐进去七八百米就是校门口了。班车停放在大马路的公交站旁边的一个停车点上。下了车后，孩子们还要穿过一个十字路口才到学校。下了车，跟着一堆的咸池小学的孩子走，也不用担心会迷路。
　　唐卡他们从小野惯了的，到了学校外面的巷子，也还是你追我赶的。唐卡和旋旋两人一边追着纸飞机，一边嘻笑着往前跑。凯凯没和他俩玩纸飞机，就落在后面慢慢地走。不知不觉凯凯就落了一大截。
　　唐卡和旋旋赶到十字路口，绿灯还剩最后8秒，唐卡和旋旋飞快地跑过了路口。两人站在街对面等凯凯。下一个绿灯亮时，凯凯也到了十字路口。这时一辆右拐的车挡住了凯凯的去路，等车拐完，红灯又亮了，凯凯只好再等下一个绿灯。唐卡两人却以为凯凯已经过了绿灯了，也没再往后看，而且站在路口，已经可以看到停靠在前面不远处停车点上的班车了。唐卡两人又追着纸飞机往前跑了。
　　等凯凯过了绿灯，路口孤零零地只剩他一个人了。凯凯心里又慌又急，又忙又乱，又是一个从来没到过的陌生地方，四周都是匆忙的陌生的面孔。凯凯很害怕，低着头顺着路就走。不想这一慌乱，却走了和班车相反的方向，凯凯越走越远，怎么也找不到班车的影子。
　　唐卡和旋旋这两个没心没肺的孩子，一路上玩着闹着，坐了班车回到了家，家里人一问，凯凯呢，两人这才想起来，不知道有没看到凯凯坐上了班车。大人忙打电话去询问班车上的其他孩子，都异口同声答说没有看到凯凯在班车上。两人都狠狠地挨了一顿骂，垂头丧气的，一声也不敢吭。
　　凯凯妈妈急疯了，开学第一天，就丢了孩子，这还了得？凯凯妈妈立马开了车去咸池小学找凯凯。
　　这时，凯凯妈妈的手机响了。凯凯有着落了。原来，凯凯沿着班车相反方向走，越走越远。凯凯自己也迷乎乎的，晕头转向，没有一点方向感。凯凯无意中走进一家小卖店，好心的店老板看凯凯茫然无助，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又看到凯凯脖子上挂着个一年级新生的牌子。店老板猜想凯凯是个走迷路了的一年级新生，就拉住凯凯细细盘问。幸好凯凯记住了妈妈的手机号码，好心的店老板就用自己手机拨通了凯凯妈妈的手机，并把凯凯留在店里，直到凯凯妈妈来把凯凯接走。
　　上了小学后，对唐卡来说，最大的变化就是，再也不能睡懒觉了。唐卡早上六点就得起床，上厕所、洗漱、吃早餐，然后赶六点半的班车去学校。单位每天有派班车接送院子里的孩子上学、放学。因为班车是送孩子去上学，再把住在市里的员工接回单位上班，所以班车早上都很早。因此唐卡他们七点多一点就进了校门。唐卡说，因为他和凯凯、旋旋三个都是最早到校的，老师就把每天早上抹桌子的任务交给他们三个了。王烨就笑着说，这很好啊，反正卡卡在家也很少抹桌子，刚好可以培养他讲卫生的习惯呢。只是晚上坐班车回家都很迟，得六点多。看着唐卡背着书包进家门，一身疲惫，上下眼皮都在打架的模样，王烨着实心疼。而住在市区里的小学生早上可以睡到七点多才起床，可以多睡一个小时呢。王烨萌发了想搬到市区居住的念头。小学的作业并不多。唐卡做完作业、收拾完书包、洗完澡，一般晚上九点王烨就让唐卡上床睡觉。
　　咸池小学的老师普遍反映，院子里的孩子比一般学生要野，有自己主见，纪律意识淡薄，不太服从管教。上课爱讲话，发言也太踊跃了，也不管老师是否正在讲课，有自己的意见就大声说出来。
　　咸池小学有悠久而优良的书法传统。大家都说，咸池小学出去的学生，都写得一手好字。从一年级开始，开学第一堂课，老师就开始严格要求写字姿势、写字规范和写字速度。而唐卡的班主任又是咸池小学书法最好的老师，要求比其他老师更严格。唐卡从小很少受到正规训练和严格约束。唐卡潦草的字有明显的改观和飞快的进步。王烨在心中暗暗叫好。
　　可惜好景不长。两个月后，唐卡班主任去生孩子了。产假加上寒暑假，得一年时间。这期间，其他班级老师走马灯似的，你两天，他三天，轮流过来代课，也就没人负责用心去抓写字的事了。唐卡同学刚刚有一个好的开端，又这样被放任了。到了三年级，换了一个温柔的女老师当班主任，唐卡已经不肯认认真真地听从老师的规范要求了。所以，唐卡同学的字，一塌糊涂。唐开元一看到唐卡的字，就会痛心地摇头叹息，“唉，你这字，真不像是从咸池小学出来的学生。”
　　唐卡在幼儿园时，虽然对英语不是有特别浓厚的兴趣，但至少不讨厌。幼儿园的英语老师提问时，唐卡总是积极主动地抢着回答，经常得到英语老师的小红花，唐卡也很自豪。三年级的英语老师是个年纪大的女老师，讲课的声音很低，后排的同学都听不到老师在讲什么。脾气又出奇地温和，上课时任由学生自由发挥，根本管束不了学生。唐卡也是欺软怕硬的，借机和其他同学一起起哄。英语老师也只能望着天花板兴叹，徒唤奈何。很多同学课后有上培训班的，唐卡只靠课上这一句半句的听讲，英语烂得跟浆糊一样。
　　到了一学期的期末，快放寒假的时候，全班的同学都宣了誓，老师给他们一个一个地佩带上红领巾，成了少先队员了。唐卡很激动，前半个月就在天天盼望着这一天，觉得少先队员是一件很光荣很了不起的事。入队的那天，一回到家，唐卡就双手捧着宣誓誓词，小心翼翼地交给王烨，叮嘱了许多遍要王烨帮他收藏好，千万不能折了角。唐卡把红领巾解下来，骄傲地教王烨要怎么打红领巾。到晚上睡觉时，唐卡把胸前的红领巾解下来，细心地把两边角折好，再把下角往上折，方方正正地折成个长方形，平平整整地放在他的床头柜上，吩咐王烨不许动他的红领巾。
　　骄傲归骄傲，自豪归自豪。对于他的红领巾，唐卡有时也会有疑问，“老师说，红领巾是烈士的鲜血染成的。可是烈士早都死了，哪来那么多的鲜血去染红领巾呢？”唐卡同学对红领巾的新鲜劲还维持不了一年。到了二年级，唐卡就跟所有老生一样，把红领巾当成一个寻常物什，为了应付学校检查才戴的。红领巾再也不是鲜光发亮的了。红领巾永远是皱巴巴的，不是塞在口袋里，就是塞在书包的哪个角落里。红领巾的结再也不打了，总是胡乱地绑个结。而且那个结再也不解开了，放了学，像绳套一样，直接从脖子上撸下来，一把塞进书包里。上学时，快到校门口了，有督导队要检查了，才慌忙从书包里找出来，一套套在脖子上。
　　凯凯走丢的风波还没多久，唐卡又生一波。
　　晚上单位的班车先接放学的孩子回来，再送下班的员工回家。所以晚上的班车都比较早，下午4点半接孩子。小学高年级，四、五、六年级比低年级下午多上一节课，就赶不上班车，得自己坐公交到局门口，再爬两个坡回家。唐卡要是碰上值日，放学后留下来做卫生；或是作业本没带，没交作业，被老师留下来补作业，这个时候，也赶不上班车。
　　这天王烨下班，发现唐卡没在家。一般情况唐卡都比王烨早放学早到家。王烨看到班车早已回来了，忙打电话问凯凯、旋旋。两人都说没看到唐卡在班车上。再问唐卡是否做值日或被老师留了，答说没有啊，唐卡是和他们两人一起出的校门，后来就不知道去哪了。再联系班主任，班主任确认唐卡今天没有做值日，也没有被留。王烨心里就急了：没做值日，没被留，没坐班车，唐卡到底会去哪呢？不会又出什么乱子吧。
　　因为没有给孩子配手机，王烨得不到唐卡的任何消息。王烨想，最大的可能就是唐卡在校门口文具店买东西，错过了班车，自己坐公交回来了。王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唐卡自己回来。王烨心急火燎地跑到局大门口公交站旁站着等唐卡。
　　只有6路公交可以从咸池小学直达局大门口，已经过了四五趟6路公交车，王烨眼巴巴地看着一个又一个下车的人，就是没有唐卡的身影。每来一趟6路公交，王烨就跑去问公交司机，有没看到车上有一个戴红领巾的一年级小学生，会不会在其他什么站下车了。公交司机都茫然地不知所以地摇着头。
　　这时，小美妈妈打来电话，说小美和唐卡都在她单位里呢。原来，上一年级时，唐卡和小美凑巧都分到一个班。但小美不坐班车，都是小美妈妈上下班时，自己骑电动车顺带接送。今天下午小美妈妈要开会，下班迟，早上事先交待小美先在学校里等一会，等她开完会再去接小美。小美无意中和唐卡说起这事，唐卡侠义心肠一上来，自告奋勇地要亲自送小美到她妈妈单位去。
　　唐卡特意不坐班车，跟小美坐上公交，往小美妈妈单位的方向走。下了公交，没多远，离小美妈妈单位只有两站路，但得穿过一个两公里长的过山隧道，除此外，别无选择。隧道又长又暗，最危险的是，最外面一个隧道是非机动车通道，电动车、自行车、手推车、三轮车及行人都在这个通道里混杂着走。碰到上下班高峰期，小汽车、货车也可以从这个通道借道通行。
　　王烨走过一次这条隧道。王烨几乎是贴着隧道的水泥壁走的，不断有逆行的呼啸而过的电动车刮蹭到她的手臂。车的行驶声、车轮的噪音、喇叭的鸣叫声，加上隧道穹顶不断被加倍放大了的回声，把人的耳膜都要震聋了。隧道里又极狭窄阴暗，电动车都打着强光近光灯，逆行的电动车的强光都快把人的眼睛晃瞎了。那两公里的距离，是王烨这辈子走过的永生难忘的胆战心惊的经历。
　　知道唐卡有着落后，王烨先是一喜，放下心来。后来听说唐卡带着小美走过这隧道，到小美妈妈单位去。王烨又是一惊，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了。
　　后来王烨自嘲说，她的心脏，就是在唐卡同学冒险精神的刺激下，在反复不断的惊险训练中，逐渐变得强大起来，承受能力非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