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半夜急救

　　卡卡有一阵迷上了落叶，一出门就蹲地上捡各种各样的落叶。卡卡的落叶有各种用途。卡卡把落叶当作一幅画来欣赏，左看看，右看看，正面看完，再翻一面看，怎么也看不够。看完了，就放在一边，和别的落叶一起当作他的财宝。落叶捡得多了，就摞成一摞，当积木一样来玩。还有另外一种玩法，就是和别的孩子各拿一片落叶，勾着叶柄，来做斗叶子玩。谁把叶子勾过去了就算谁赢。熟透了的叶子非常脆，拿在手上一捏就全碎了。卡卡喜欢捡半枯的落叶，半青半黄的，青筋的脉络上还充满了汁液，有一定的韧性，又有一点枯萎的薄脆轻透，最适合斗叶子了。
　　卡卡一爱上落叶，就每天必抱一叠的落叶回家。一开始，卡卡一定要把落叶安放在他枕头边。这样他一睁开眼就能看到落叶。王烨唇焦舌敝，好说歹说，才算说服卡卡把落叶堆放在阳台上。但卡卡一定要和王烨拉勾，不许王烨弄坏他任何一片落叶。落叶最多的时候，满阳台都是落叶，王烨要去阳台晒衣服都没地方落脚。后来卡卡又爱上了捡石头，卡卡亲自把阳台所有的落叶全清掉，用来堆放他的新宠——石头。
　　王烨一次无意中说起，等她老了，用石头来按摩脚底，倒是不错的养身方法。卡卡把这牢牢地记在脑中，在心里扎根了。卡卡认真地说，他要捡够所有的奇石怪石，在家里砌个石头甬道，这样老爸老妈每天都能在家里按摩脚底。王烨把这当作孩子的玩笑话听听也就过了，不想卡卡却是当真的。到后来搬家时，多少值钱的东西都扔了不要，卡卡那一阳台满满的石头一个不落地全搬到新家来了。
　　过了不久，卡卡又爱上了金鱼。每次到坡下，就一定要买金鱼。用塑料袋舀了水，装了两条金鱼，屁颠屁颠地拿回家。王烨拿了个小脸盆给卡卡养金鱼。王烨向别人取经，说是金鱼不能喂太饱，宁可饿着，饿不死，反倒会撑死。王烨就一再交待卡卡少喂点。卡卡很认真“嗯”“嗯”地点着头。卡卡一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趴在地上看他的宝贝金鱼。卡卡一看到金鱼就忍不住要扔几粒鱼食。卡卡看到两只金鱼在抢鱼食，生怕另一只金鱼抢不到吃的，饿肚子多难受呀，卡卡最怕饿肚子了。卡卡忍不住又多扔了好几粒鱼食，一边用手在脸盆边上扇着，嘟嚷着，“快吃吧，快吃吧，足够你吃的。”结果，每次兴高彩烈买回来的金鱼，每次都养不过一礼拜，就肚子鼓鼓的死了。可卡卡从不灰心，下次出去，照样开开心心信心满满地又买了金鱼回来。
　　坡下的农贸市场有卖小鸡小鸭，农民买了回去养的。卡卡喜欢极了，一看见，就再也离不开了。每次出去都要经过农贸市场，卡卡眼睛一刻也离不开小鸭子，吵着闹着要王烨买小鸭子。王烨一听头就大了。王烨绞尽脑汁，才想了一个她认为可以用来难住卡卡的问题，来迫使卡卡放弃这令人头疼的想法。“小鸭子要养在池塘里，要生活在水中的，我们家里没有池塘，怎么养呢？”
　　卡卡脱口而出，“可以把小鸭子养在我的小澡盆里呀。我的澡盆装满水，就是个小池塘了，足够小鸭子游泳用了。”
　　王烨一下语塞，无计可施，只好求助地看着唐开元。唐开元看着卡卡，轻轻地摇了摇头，“养小鸭子倒不错。我小时候，在农村的家里，就养了一大群的小鸭子呢。可是我们家不是农村。我们住的是单位宿舍。单位里规定是不让养鸡呀鸭的，违反了规定，你妈要挨批评的。”
　　卡卡气鼓鼓地瞪着眼睛看了看唐开元，不说话了。又蹲下身子不舍地摸了又摸小鸭子柔软的羽毛，默默地走开，不提养小鸭子的事了。
　　有一年冬天，不知哪里来的一只腐了腿的猫，在宿舍楼前徘徊了几天，没人理它。腐猫又饿又累，一身黑色的毛黯淡无光，乱蓬蓬的一团，瘪瘪的肚子就像一张皮，都快垂到地上了。那天卡卡回家，腐猫就一路跟在卡卡后面，一直跟到卡卡家门口。卡卡回过身，抱起了腐猫，腐猫很温顺，也不反抗，乖乖地呆地卡卡怀里。
　　王烨见了，立马放了一脸盆温水，帮卡卡把腐猫放进温水里洗澡。卡卡学着王烨的样子，倒了沐浴露在猫身上，就用手搓洗起来。洗出来的水漆黑的，换了三盆水，才算把猫洗干净。王烨用干毛巾擦猫身，又用电吹风把猫毛吹干。腐猫估计也很享受吧，一动不动地任人摆弄。王烨小心地把猫受伤的腿涂了药，包好。
　　卡卡一边忙不迭地拿小碗装了饭，夹了鱼肉，还把自己喝的牛奶也倒了一碗出来，一溜摆在地上。腐猫“喵”的一声从王烨手中跳下，犹豫地看了看卡卡，蜷伏着身子，最终敌不过饥饿的诱惑，扑过去，把所有东西风卷残云地吃了个干干净净。王烨找个了纸箱，垫了几件旧衣服，给猫作窝。
　　第二天，腐猫就跑了。卡卡很伤心。王烨劝卡卡，“猫不像狗，猫是不恋主的。猫到处走，不是可以抓老鼠吗。”但是每天傍晚，猫准时会到卡卡家门口，卡卡就把吃的给它摆上。腐猫吃完，“喵”“喵”地朝卡卡叫两声，像是表示感谢，然后摇摇尾巴，依旧走了。傍晚依旧再来，吃完再走。
　　这样过了一星期，腐猫再也不出现了。卡卡还是很难受。王烨亲了亲卡卡，充满柔情地说，“你没发现，猫这几天的腿差不多已经好了吗。他已经完全复完了，又要开始闯天下了。就像你一样，我的小小男子汉，等你长大了，翅膀足够硬了，也是要独自去闯天下的，对吗？”卡卡扑闪着小眼睛，像是听懂，又像是没听懂，陷入了沉思，没有说话。
　　王烨心疼卡卡身子弱，在上小学以前，一直把卡卡放在自己和唐开元的中间睡。用两个人的热气焐着卡卡，不让他受冻着凉。卡卡的睡相，用王烨的话说，是天下第一坏的了。或许是嫌两个人的挤压不自由吧，卡卡总不老实，总给你三百六十度地划圈。夫妻俩半夜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处找卡卡。把卡卡拽到两人中间，卡卡再划着圈转出去。就像是永不停止的斗争一样，每晚都在进行着。
　　一次午睡，卡卡又转圈了，头枕在王烨的肚子上，两只小腿却架在唐开元的脖子上。睡梦中，卡卡尿床了，一泡尿在空中划个半弧，落到唐开元的脸上。唐开元还以为下雨了呢，从睡梦中惊醒。王烨也醒了，正好看到这一幕，一边收拾尿湿的床单、被套，一边取笑唐开元，“哎，你儿子刚才给你斟酒了呢。”唐开元才知是尿，赶紧起床洗头洗脸。
　　大暑天，唐开元嫌热，光着个膀子，穿着个沙滩裤，晾着个白花花的大肚皮，躺在沙发上午休。卡卡那时正在换牙，也不肯午睡。却爬到唐开元身上，趴在老爸肚皮上。牙齿痒得难受，卡卡就把小脑袋贴在老爸白白的肚皮上，一口咬了下去。上瘾了似的，沿着老爸的肚皮一溜儿咬下去。唐开元生生痛醒，睁开眼一看，白白的肚皮上几十个小小的红红的牙印，就像一圈红玉腰带。
　　有了卡卡之后，唐开元的眼镜是最遭殃的，动不动就成了卡卡的小玩具。越不让卡卡碰眼镜，卡卡越发觉得眼镜是天底下最具神秘色彩的玩具。唐开元抱着卡卡时，卡卡伸手就去摘老爸的眼镜，唐开元又从卡卡手里拿了眼镜重新戴回去。这一摘一拿，也成了卡卡最有趣的游戏。一不小心，眼镜摔地上就碎了。自从卡卡出生后，唐开元不知换过多少副眼镜了。
　　入冬后，天气骤然变冷，卡卡受了凉，一直有些低烧，唐开元夜里一直警醒着，怕卡卡烧蹿上去。王烨一沾枕头就睡着的，卡卡夜里大多归唐开元照看。因为卡卡体弱多病，唐开元在儿科上花很多时间精力用心钻研过，加上唐开元性格的谨慎细心，只要唐开元交待王烨，“你去睡吧，卡卡交给我，没事。”王烨就很放心地去睡。王烨半夜醒来，再换唐开元去睡。
　　快凌晨一点时，卧室里灯亮着，唐开元用一只手臂慌乱地捅醒王烨。原来唐开元一直不敢入睡，卡卡果然出事了：半夜卡卡突发惊厥，额头滚烫，全身抽搐，嘴角冒着泡泡，双眼紧闭，小手小脚抽动着，小手掌心往里握得紧紧的。这可是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王烨醒后一个人吓傻了，呆呆地不知道该做什么。唐开元用条毯子裹着卡卡，自己穿着睡衣睡裤，跳下床趿了双拖鞋，抱着裹在毯子里的卡卡，冲出门就往门诊部方向跑。
　　寒冬腊月的山里，深夜里的山风凌厉刺骨，劈头盖脸地往人的骨头里钻，仿佛能把你的身子刺穿。绝大部分的人家都睡了，只有几盏零落的路灯孤零零地闪着光。路上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一声狗叫声。唐开元穿着薄薄的睡衣睡裤，在寒冬腊月的凛冽的寒风中狂奔。从宿舍楼到门诊部有两个长长的上坡下坡。一路狂奔，加上精神极度焦虑紧张，唐开元随时有可能窒息过去，唐开元觉得他的血液都快凝固了。他多希望能遇到一个人，帮他把孩子接过去，让他喘口气。唐开元的手冻僵了，脚冻裂了，一步路都迈不动了。唐开元后来说，当时他绝望得都快跪到地上了。可是不行，拼着命他也得往前跑，为了他手中的卡卡，他一切都豁出去了。他毫无意识地麻木地跑着。
　　终于到了门诊部。唐开元整个人几乎瘫痪了。可是灯火通明的门诊部没有一个人，只有一个值班医生在三楼。唐开元一手抱着卡卡，一手死命地拉着楼梯扶手，似乎把全身重量都挂到楼梯扶手上，一步一步艰难地迈着步子，爬到了三楼。唐开元用手持续地敲值班医生的门，唐开元所有的希望都在这敲门声中了。
　　许久，一个从睡梦中打着哈欠，疲惫拖沓，因被吵醒而极其不满的声音传来，“谁啊，大半夜的这么敲门，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啊？”
　　唐开元冻得浑身都在发抖，听到这声音后，心再度往下一沉。可是不管怎么样，如今他也只能在这上面赌一赌了。唐开元上下牙齿都在打着颤，“医生，我孩子有急病，麻烦你看一看。”
　　又过了好长时间，医生慢吞吞地一只手臂往白大褂上伸，一只手开了门，走了出来，长长地打了个哈欠。一边教训唐开元，“以后有病尽量白天来，医生一天二十四小时值班，也很辛苦，你说是不是？”一边慢条斯理地穿好白大褂，一边不情愿地跟着唐开元往楼梯下走。
　　唐开元顾不了许多，迫不及待地把抱在怀中的卡卡伸到医生眼前，想及早让医生看一眼，诊断诊断。医生却并不理会唐开元。
　　走到楼梯拐角，灯光亮处，医生漫不经心地瞟了瞟卡卡，也没问卡卡是否发烧，发病过程原由及其症状表现。医生迟疑地把左手支在腮帮上，“唔，你孩子是在抽搐，这种病我们看不了。你赶快送外面医院，不然误了你孩子的病。”
　　唐开元毫无办法，几乎像是央求了，“你们门诊部有没什么救急的药，先给孩子服上，我们再送外面医院去。”
　　医生很干脆，摊开手，摇摇头，“没有，我们什么都没有。你赶快送外面吧。”
　　事到如今，走到最后一步了，唐开元横下一条心，“你们门诊部的救护车呢，送我们出去吧，这大半夜的，去哪找车，外面的士也进不来。”
　　医生表示爱莫能助，拒绝得更彻底了，“救护车在外面执行任务呢，没有在门诊部里。”
　　唐开元都快走投无路了。这时王烨坐在处里派的车过来了。唐开元抱着卡卡跑走后，王烨想反正追不上他们了，就收拾了卡卡住院用的东西，拿了唐开元的毛衣和大衣裤子，打电话让处里派了车，到门诊部接了唐开元和卡卡，去外面医院急诊。一路上，王烨握着卡卡紧紧纂着的拳头，在心里盼望着车快一点，车快一点，再快一点。
　　幸好，送治及时，卡卡有惊无险。输液输了一夜，第二天卡卡烧退了，人也复原了，只是身子还很虚弱。这是唐开元第二次救了卡卡。
　　接着是病房里抽血拍片之类的例行性检查，王烨也没去想这里面有什么不对，就让卡卡去拍片了。拍完片，唐开元带卡卡先回病房了。按照惯例，住院的病人的片子是会送到病房的，但是要等到第二天。王烨想等一小时就可以拿，就坐在拍片室外面等。
　　本来是坐在等候区等着叫名字的。王烨等得焦燥，就跑到洗片室外面等。有个大大的玻璃窗，可以看到洗片室里的医生正忙着洗片看片读片。有个医生拿着胸片叫“唐卡”的名字，王烨忙迎了上去。
　　医生很严肃地看着王烨，“你是唐卡的母亲吗。你的孩子已经不能再拍胸片了。还不到六周岁，已经拍了十一次胸片，再拍，就会严重影响他的骨骼发育了。”
　　王烨心下一惊，如梦初醒，对呀，这么简单的常识怎么一点也不记得了呢。王烨连忙接过片子，感激涕零地对着医生连连点头致谢。从那后，王烨再也没让卡卡拍片了。
　　王烨想，是呀，卡卡经常生病，每次住院都是例行性的拍片，其实很多时候都是没有必要的。卡卡一病，王烨让卡卡的病搞得焦头烂额，六神无主的，也没有心思去想到拍片的危害上头了。可是医生他们是知道的，卡卡住了无数次的院，只有这一次，拍片室的医生有警告他们卡卡不能再拍片了。这是位有职业道德和职业良心的医生。
　　门诊部医生和这位拍片室医生，王烨一辈子都会记住他们两人的。这是两位截然不同的医生，他们正好是两个方向的代表和两个方向的典型。给人以希望或者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