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捡芒果

　　交往多了以后，慢慢地，卡卡对东东也开始不满起来。卡卡对人向来豪爽大方，卡卡最看不惯伙伴间，占别人便宜的事情。东东从小卖部五毛钱买的棒棒糖，要卖给卡卡五块钱。卡卡知道棒棒糖才卖五毛钱，卡卡从小对数字很敏感，卡卡不肯要。东东就五块钱卖给了丁丁。卡卡知道后，卡卡很仗义，卡卡自己不要，也不肯让丁丁吃亏，也不让丁丁买。可是丁丁很馋，丁丁手里刚好有五块钱，丁丁就把五块钱给了东东，拿了棒棒糖就吃。卡卡不肯罢休，去小卖部五毛钱买了同样的棒棒糖，把棒棒糖还给东东，要东东把五块钱还给丁丁。东东不肯还钱给丁丁。丁丁傻傻地拿着棒棒糖舔，不知道这些事跟他有什么关系。只有卡卡一人气坏了。
　　卡卡生气地把这些事情全都告诉了他爸。唐开元告诉卡卡说，男孩子应该要大方大度，这没有错。你可以把你所有的东西都给别人。但你不能要求别人也以同样的大方来对待你。这世界上什么样的人都有。你以后都会一一遇到的。什么样的人要怎么样的对待，你自己要慢慢学着去处理。
　　再后来，卡卡发现奇怪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孩子们从幼儿园放学回来，都是把书包扔在水泥地上，就到处乱跑着撒野去了。卡卡隔三岔五的，铅笔、橡皮、彩笔、橡皮泥、削笔刀、尺子、本子，都会莫名其妙地丢失。丁丁也是这样。卡卡家里、幼儿园都找遍了，同学也都问遍了，都没找着。卡卡以前很少丢东西的呀。卡卡很纳闷，闷闷不乐的。
　　那天，卡卡和东东争论起来，卡卡伸手去拽东东的书包，东东手一摔，把书包里的东西全撒出来。卡卡看到摔出来的削笔刀底下有个缺口，尺子上有红色的刻痕，彩笔上有自己画的圈圈，本子上有卡卡的名字。卡卡一看乐了，这摔出来的，不全都是自己前阵子莫名其妙丢失的东西嘛。边上的丁丁也叫了起来，原来丁丁在摔出来的东西中也找到了自己丢失的闹钟和玩具火车。东东脸红了，叫嚷着，那都是他自己的东西，他妈妈给他买的，别人不许乱动。东东把自己的本子书捡起来扔进自己书包，抱着自己书包哭着跑回家。
　　卡卡有个习惯，只要有什么事，卡卡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想说给他爸听，老爸是他在这世上最好的朋友，他什么事都想跟老爸分享。而且，不论他闯了多大的祸，他爸都不会无端地谴责他。反而会跟他一起承担后果，帮他分析前因后果，找出可以挽救弥补的方法，指出他错误和以后要加以改正的地方。卡卡从小就敬佩并崇拜他爸。他爸就是家里的法则和权威。虽然不时地有小小的叛逆和反抗，但在青春期以前，卡卡基本上还是相当服从并遵循他爸的法则和权威的。
　　唐开元听卡卡说完这件事，告诫卡卡不许再跟任何人再提这事，这事到此为止，不许再张扬。唐开元风闻东东爸爸脾气爆，对东东不是打，就是骂。这事要是让东东爸爸知道了，东东非被打得皮开肉绽不可。况且，卡卡自己书包没保管好，到处乱扔，也得承担一半责任。唐开元再三交待卡卡，放学后，先把书包放回家，再下去玩。现在是大孩子了，得学着管理自己的东西，不能再东扔西甩的。
　　唐开元说，东东这孩子，以后还是少接触。要去教育引导东东往好的方面走，卡卡还不具备这种能力。卡卡唯一能做的，就是管好自己，少跟东东在一起。尽管东东身上有很多毛病，但是万万不可在别人面前去说东东的坏话。东东也不是一生下来就是现在这样子的。被母亲抛弃的不幸遭遇，加上家庭中父亲的管教不当，都对他的性格起了很大的不好的作用和影响。从那以后，卡卡跟东东玩得渐渐少了，跟丁丁还是成天腻在一起。
　　夏初的一天，王烨下班，看到卡卡和丁丁一群孩子在宿舍楼前骑自行车。宿舍楼前有个小坡，丁丁最喜欢冲那个小坡，卡卡也跃跃欲试的样子。王烨很担心，反复叮嘱卡卡，千万不要去冲那个小坡，在平路上骑就好了。卡卡心不在焉地点着头，一边跟着丁丁飞快地骑着自行车跑了。
　　王烨正在忙着做晚饭，忽然听到楼下丁丁使尽了全身力气大声喊道，“卡卡妈妈，卡卡摔倒了！”
　　王烨双手在围裙上拭了拭，跑到阳台上往下一瞧，看到了丁丁。王烨心想，摔跤有什么大不了的，不是经常有摔嘛，爬起来不就好了。王烨对着丁丁也大声喊，“你让卡卡自己爬起来，自己回家就好了。”
　　丁丁不肯走，用双手围成喇叭状，不肯放弃地继续喊，“卡卡爬不起来，他叫你一定要过去一下。”
　　王烨心下一惊，心想不妙，飞快下楼跟着丁丁走。就在那个小坡前，卡卡自行车倒在地上，卡卡已经站起来了。卡卡左手手臂不自然地勾着，脸上扭曲着，眼角挂着泪。
　　王烨刚碰到卡卡左手，卡卡就痛苦地大叫起来，不让王烨碰他左手。王烨抱着卡卡带他去门诊部。路上，卡卡怕王烨责备他，一直反复说，“我没有冲那个坡，我站着，自行车倒下来，车把手压到我左手，左手就很痛，我爬不起来。别的小朋友把我扶起来的。”
　　门诊部医生拿起卡卡左手要检查，卡卡脸又扭曲了，痛得泪掉下来。门诊部医生一看情形不对，担心伤到骨头，建议到外面医院拍片检查。
　　一会唐开元赶到，单位派的车也到了。一家三口坐着单位派的车到了咸池医院，一拍片，果然，卡卡左手桡骨轻微断裂。当场给卡卡左手前臂打了石膏。
　　王烨在心里深深地自责：骨折了，难怪卡卡疼成那样。我真是个粗心的妈妈，怎么一点都没反应过来呢，还说没事，让孩子自己回家。
　　王烨拿了块绷带，兜住卡卡整个左手臂，另一头绑在脖子上，这样可以固定左手，方便卡卡行走。幸好是左手，卡卡右手写字读书一点不受影响。王烨想，这石膏得打三四个月，左手不方便了，这下，卡卡得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了吧。
　　没过几天，就放暑假了。孩子们更是，一点约束规矩都没有了。一群野孩子，就像出了栏的羊，影子都没有了，根本就不沾家。卡卡也不例外，左手臂用绷带吊在胸前，照样跟那群野孩子们一起疯跑疯闹，一点谱都没有。
　　六七月，正是芒果成熟的季节。院子里大路两旁，屋前屋后，山上山下，遍地都是成行成行的芒果树。芒果树都是几十年的老树，根深叶茂，粗壮硕大的树枝和茂盛的树叶把一整条大道遮得密不透风。一抬头，树上金黄的芒果，跟天上的星星一样多。走在路上，一有风过，“啪”“啪”地芒果就往下掉，有的在你眼前开花，有的砸你脚后跟，甚至偶尔砸你头上，让你呲牙裂嘴，眼冒金星。
　　这时的孩子，只要一进门，没有一个不是满嘴涂着金黄的芒果汁的，牙齿也被芒果汁染得黄黄的，像个老烟鬼似的。极个别的孩子，对芒果过敏，吃完芒果后，整个脸肿得，比汽球还大。对芒果过敏的孩子，被父母勒令，在这整个夏季，不准出门。经过他家门，你准能听见，他伤心的哀嚎和跟父母死乞白赖的求饶声，让你心生怜悯，万分同情，却又无可奈何。
　　捡芒果是卡卡最大的乐趣之一。即使打着石膏，卡卡也一点不落地照常享受着他跟往年一样的捡芒果的乐趣。卡卡东奔西跑，王烨各种担心，百般劝告，都作了陈年的膏药，无效。再者，王烨也不忍心看到，卡卡因为打着石膏而过着打折的生活。王烨索性睁只眼，闭只眼，撒手不管了。卡卡真成了只脱缰的野马。
　　刮台风时，是捡芒果的最佳时机，这是卡卡的独门密笈。每逢台风大作，家家关门闭户，卡卡就出动了。卡卡用绷带把左手吊在胸前，吆喝带上七八个小跟屁虫，每人手里两个大大的塑料袋。台风把他们小小的身子吹得东倒西歪，这越发增添了他们战斗的乐趣。仿佛不是台风在捉弄他们，而是他们在带领着台风捉迷藏。这时熟透了的芒果像炮弹似的“乒乓”“乒乓”往下掉，在卡卡他们耳中，这是多么令人振奋的乐曲啊。这就是勇者无畏的高亢激昂的进军曲。这乐曲是一种肯定，是一种褒扬，是一种激励，是一种奖赏和报酬，也是大自然对孩子们的一种宠爱。
　　满地满眼都是芒果，两只手简直不够用，两只塑料袋很快就装满了，快要拎不动了。卡卡大喝一声“撤”，带着一群比他小的孩子，两手拎着满载的果实，转身就往回跑。卡卡总能在暴雨来临之前，带着他的小小游击队安全撤离回家。这一点，让王烨觉得卡卡很神奇，也让王烨叹服不已。
　　紧接着麻烦来了。卡卡用一只手，在暴风中抢救回来的满满一袋成果，一个芒果都不许王烨浪费。紧闭着的门窗外风狂雨骤，点着灯的小小房间里却摆开了芒果盛筵。首先要把熟透了的、破了皮的、流着汁的芒果挑出来，先行消灭。面对着自己的劳动成果，这时的卡卡最骄傲自豪，也最积极主动，几乎每一个芒果都要拿给老爸老妈看一下，炫耀一番，得意一阵。卡卡热情地邀请老爸老妈多吃一点，多吃一点，最后再多吃一个。差不多每个人都削了十来个芒果。最后王烨只能用手抱着自己的肚子，求饶地望着卡卡，“一个都不能再多了，再吃，我就要吐了。”
　　卡卡退让了，同意把剩下的芒果放冰箱。冷冻、保鲜层都装满了，芒果还有剩。卡卡突发奇想，要王烨把多余的芒果拿去晒芒果干。王烨硬着头皮答应了。第二天，王烨刚把芒果摊到阳台上晒，不一会，成群的绿头苍蝇就蜂拥而来。王烨拿了把电蚊拍在阳台上左挥右舞地赶苍蝇。总算把苍蝇都赶完了。可王烨前脚刚走，苍蝇后脚就尾随而来。王烨总不可能一整天都呆在阳台吧。王烨把她的苦衷和为难一五一十全告诉了卡卡，卡卡无奈只得放弃了晒芒果干的奇思妙想。在征得卡卡同意后，王烨每天都带一袋芒果到办公室送给同事。
　　不知是否对捡芒果的单调乏味觉得厌倦，还是卡卡的小脑袋瓜又有了新的来电。一天，暑天最热的正午，太阳要把人烤熟的当儿，大人开着空调在屋里午睡还嫌热，卡卡带着他那七八个孩子又出动了。这一次，卡卡又发明了个新花样，一群孩子全都跟着卡卡去捡矿泉水瓶和纸皮。把院子里几十个垃圾箱全翻了个遍，每个人手里都拎着满满的一袋矿泉水瓶和纸皮。卡卡歪着脑袋瞅了一眼，不满意，又重新分配。大的孩子拎多点，小的孩子拎少点。卡卡又带领着他的小小游击队，浩浩荡荡地走到山坡下的垃圾回收站，把所有的矿泉水瓶和纸皮全都卖了。卡卡再把所得的钱全部买了棒棒糖和碎碎冰，每人分得两个棒棒糖和一个碎碎冰。每个孩子都用脏兮兮的小手喜滋滋地握着棒棒糖舔，得意洋洋地大摇大摆地走回院子里。
　　卡卡满头满脸的汗，卡卡满不在乎在用肮脏的右手抹了抹汗，一张脸就成了地图，什么颜色都有。吊着打石膏的左手的绷带也变得漆黑，卡卡用肮脏的右手握着棒棒糖，一边舔一边得意地走进门，把王烨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济公转世了呢。
　　王烨好不容易把卡卡这个从垃圾堆里回来的小流浪猫洗涮干净，卡卡还沉浸在自己收获的喜悦中。吃自己赚的钱买来的棒棒糖，卡卡觉得从来没有过的香甜美味。卡卡把黑乎乎的棒棒糖从自己嘴里拿出来，一定要王烨也尝一口。卡卡说，这棒棒糖比他吃过的所有棒棒糖都要好吃都要甜。王烨咬了一小口，爱怜地摸着卡卡的头，赞许地说，是真的甜。
　　晚上，父子俩在地上一起拼拼图，除了看书，卡卡最喜欢拼拼图了。聊着聊着就聊到了今天的事。唐开元没有批评卡卡。唐开元肯定了卡卡能有自己赚钱自己花的意识，这很好。但是赚钱的方法有好多啊，还有其他更有价值更有意义的赚钱方法，卡卡可以自己慢慢地去发现啊。垃圾箱的细菌很多，对小孩子的身体侵害更大。而且，卡卡还带着那么多小孩，别人家的父母也不愿意自己孩子去翻垃圾箱的啊。做事情不能只凭着自己的高兴，还要去想想别人的想法，别人的感受，别人乐不乐意。可以带着别的孩子去做别的更有意思的事情啊。什么是更有意义的事，唐开元没有点明，他要卡卡自己去想，自己一点一点去发现。从那后，卡卡就再没有带孩子们去捡矿泉水瓶了。但卡卡要自己去赚钱，自己去开辟一个世界的意识却牢牢扎下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