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抽烟

　　卡卡上幼儿园大班后，跟皮皮，鲁鲁玩得少了。又跟另一拨孩子，丁丁、东东好上了，成天跟丁丁东东玩在一起。
　　丁丁东东是单位职工的孩子。单位宿舍楼一楼有剩余的套房，单位也借给职工住。丁丁东东都住在一楼。丁丁东东都是男孩，丁丁小卡卡两岁，东东已经上小学三年级了。
　　丁丁的爸爸是厨师。卡卡在丁丁家经常能吃到特别香甜可口，自己家里从来没见过的美味佳肴。回到家，卡卡绘声绘色地描述在丁丁家吃的那些叫不出名的菜是多么的诱人，多么的令人垂涎欲滴。王烨不由得发自内心地赞叹，“那可是国宴标准哪！”唐开元就会以牙还牙，把王烨平日里取笑他的全都回敬回去，唐开元斜王烨一眼，同时鄙夷地嗤笑王烨，说王烨太夸张，没见过世面，像个乡下人。王烨忽然把笑容凝在脸上，装出气鼓鼓的样子，不再跟唐开元说话。唐开元和卡卡装出什么都没看到的模样，在一旁交换着眼神偷笑，并以此为乐。
　　丁丁虽然比卡卡矮一截，却长得相当结实，像个小树墩似的。丁丁酷爱运动，骑个车在院子里呼呼转的。在家也从没歇下来的时候。丁丁几乎要把家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拆卸一遍才肯罢休。似乎丁丁不愿意去想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而更愿意直接把它们拆开翻个底朝天来看个明白。丁丁很憨，什么都听卡卡的，成天跟在卡卡屁股后面转悠。卡卡慢慢长大，自信树立起来后，王烨发现卡卡其实挺愿意当老大的。有个小跟屁虫跟影子似的跟着，卡卡像山寨大王收留喽啰一样收留了丁丁。
　　丁丁和卡卡是个绝配。丁丁爱动手，卡卡爱动脑。卡卡把从书上看来的，闹钟怎么摆动的原理讲给丁丁听；反过来，丁丁教卡卡怎么把好端端一个闹钟给全部拆卸成零部件。卡卡以前顶多也就玩玩拼图，玩玩拼字游戏，下下棋，拆卸东西可从来没干过。自从跟丁丁在一起后，卡卡把家里所有的闹钟、收音机、旧手机、破手表、会唱歌的琴、小火车全都拆了一遍，并乐此不疲。
　　卡卡小时骑的小自行车配有两个保持稳定的小边轮。卡卡小时一直骑这四轮的小自行车。卡卡长大后，小自行车的两个小边轮拆掉了，可是卡卡一直骑不稳，小自行车也就扔在一边，卡卡好久没有动它了。有一天，王烨看到卡卡充满自豪和得意地骑着两轮的小自行车朝她飞奔而来。丁丁在后面也骑着辆自行车紧跟着卡卡，一边大声地为卡卡加油。王烨这才明白：原来两个孩子天天在一起，丁丁教会了卡卡骑自行车。
　　丁丁和卡卡除了奔跑追逐每天形影不离，就是在屋子里两人也整天粘在一起。两人不但会拆东西，还结成了学习互助组呢。原来卡卡在忙着教丁丁幼儿园里布置的算术题，识字组词，英语单词等作业。丁丁妈妈抱怨说丁丁上课时，几乎没有认真听讲的时候。一半以上的功课不会的，碰到不会的就一直缠着她问，她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和时间。有卡卡在身边，丁丁学得又好又快，可解了她的心头大患了。丁丁和卡卡在一起，两家都觉得很欣慰，觉得两个孩子取长补短，优劣互补，相得益彰。
　　东东的爸爸是在食堂帮忙打杂的。东东爸爸成日里趿着个拖鞋，头发油油地在头上东倒西歪，似乎从来没有洗过头，仿佛油随时可能从头上滴下来，以表明他在食堂工作的身份似的。身上的衬衫扣子是斜的，像吊桥似的松松垮垮地斜搭着，一边高，一边低。衬衫上东一块西一块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污渍。一年四季，也没看他换过别的衣服。每天烟不离手，酒气冲天的。
　　王烨从来没见过东东妈妈。在闲聊时听别人提起，东东妈妈是院子里有名的美女名花，人长得漂亮，衣着打扮也是数一数二的。那穿起衣服来，一套一套的，啧啧，那说的人咂了两下嘴巴，沉浸在对东东妈妈时髦打扮的神往中，简直可以在院子里引领潮流时尚。那后来呢，王烨急着往下追问。那还用说，那说的人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东东爸爸那种人，怎么配得上东东妈妈呢。生下东东还没到半年，东东妈妈就跑了，至今不知下落。大家都说是被有钱人勾引走了。东东爸爸东拉西扯地好不容易把东东拉扯大了。
　　王烨私下里跟唐开元聊起东东的父母，王烨语气中隐隐地不安，东东这种单亲家庭的孩子，身上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性格，影响到卡卡呢。唐开元并没把这太当回事，还全无心肝地取笑王烨，说王烨是瞧不起东东爸爸的职工身份，才拿单亲家庭来作幌子。“我怎么瞧不起职工了，人家丁丁爸爸也是职工，我从来也没瞧不起过丁丁呀。”一句话都到王烨嘴边了，王烨生生吞了回去，赌气不理唐开元了。王烨没跟唐开元再提过这个话题。
　　一天，卡卡回家很迟，王烨等卡卡吃饭，等得饭都快凉了。卡卡一到家，就兴奋地没停地说开了：原来今天放学回来，东东邀卡卡和丁丁到他家去玩电脑游戏了。东东说，他爸爸是工程师，单位为了表扬他爸爸工作出色，特意奖励了台电脑给他爸爸。
　　听到这，王烨却噎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原来昨天她跟土土爸爸一起上班，土土爸爸聊到说，他家里新添了台电脑，原来那台旧的淘汰下来，嫌放在家里占位置，又没有用，就送给了东东爸爸。
　　王烨踟蹰着，在心里反复掂量：要不要跟卡卡点破东东是在撒谎呢。或许，东东只是个善意的谎言。单亲的孩子，心理可能自卑，为了维护自己的自尊，东东就撒了这个小小的没有恶意的谎。王烨想，她要是点破了这个谎言，而刺伤了东东小心翼翼而又刻意经营起来的自尊，那对东东的伤害和打击可就太大了。对王烨来说，犯下这样的过失，那是不可饶恕的。王烨沉默了，什么话都没说。
　　过几天，卡卡回家激动地宣布：东东说，他妈妈要带他和爸爸去城里最好的海鲜自助酒店吃饭，吃完去游乐城玩。然后就是不停地从卡卡嘴里听到东东的一项又一项令振奋的消息，东东已经连续五次语文数学考了双百。可是，王烨听跟东东一个班的孩子妈妈讲，东东在班上成绩都是倒数，经常不及格挨批的。东东什么时候又竞赛获奖了，东东妈妈又奖励东东多少钱了……从卡卡嘴里转叙的东东的世界越来越完美无暇，越来越无懈可击，越来越充满了光环与荣耀。
　　王烨心中的不安与日俱增，心里越来越沉重，并日益感到恐惧。东东已经不仅仅是为了维护自己的自尊而撒个小小的善意的谎言，东东已经深陷在谎言的深渊里不可自拨。东东的整个世界都是谎言编织的世界。东东日益沉浸在编织谎言的游戏中，以此为乐，并乐此不疲，最终把这个谎言编织的世界当作生活的真实面目来加以接受。他已经不愿意睁开眼睛去看自己的真实处境和真实生活，这是一种病态的沉沦，同时也是一种性格上的缺陷。它只会带给卡卡破坏性的杀伤力和不好的影响力。可是卡卡毫无辨别力，她怎么跟卡卡去谈论这一切呢？
　　晚上，卡卡看到唐开元在阳台上抽烟，随口就问，“老爸，抽烟会让人恶心得想吐，你怎么会那么喜欢抽烟呢？”王烨在一旁听了好笑，“你怎么知道抽烟是什么味道？”一边自顾自地把晒在阳台上的衣服收下来。唐开元却很警觉，马上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唐开元熄了烟，皱了皱眉，眼睛直盯着卡卡，“你是不是抽过烟了？”王烨听了大惊失色，心中却暗暗抱怨唐开元怎么问这么荒唐而毫无情理的问题。
　　卡卡却点了点头，毫不隐瞒地把全部真相坦白招供出来。原来昨天，东东从他爸爸的口袋里偷了一根烟出来，带了卡卡他们七八个孩子，偷偷躲在一个墙角落里抽。东东先把烟点燃，自己先抽了一口，然后分赐赏物似的，让每个孩子轮流抽一口。
　　“你还那么小，怎么能去抽烟呢？”王烨忍不住叫了出来。唐开元用眼神制止了王烨，转过头，很严肃地对卡卡说，“抽烟，不是你这么小的孩子应该做的事。抽烟也很伤害身体。抽烟是大人间应酬的事情，等你长大以后才能明白。”
　　卡卡“呸呸”连吐两口，不住地用手去抹嘴巴，死命地摇头，“我再也不会抽烟了。抽烟是天底下最令人难受的事情。我昨天才抽一口，让我恶心得吐了好久，回家刷了三次牙。我以后长大了，我也不会去抽烟，抽烟太让人难受了。”抽烟风波就到此结束了。果真，卡卡从此对抽烟抱着反感的态度。走在路上，要是前面有人抽烟，烟味飘过来，卡卡一定要跑到抽烟的人前面去，什么都闻不到了，才肯罢休。看到唐开元在家抽烟，其实唐开元都很自觉，一般只在阳台抽烟。卡卡就会监督他爸，让他爸要少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