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爷爷和外公

　　卡卡病好了出院，还不能马上上幼儿园，得在家再调养一阵。总不能让卡卡一个人呆在家里吧，总得有个人在家看着卡卡。王烨黔驴技穷，想到了让卡卡爷爷过来帮忙一阵。
　　卡卡爷爷一人在山里独自生活十几年了。王烨说，爷爷一人在山里也是过，到这里来，好歹卡卡身边也有个人。也不指望爷爷干家务活，家务活夫妻俩自己能应付得来。最起码的，家里有个老人，卡卡不会出什么危险。
　　唐开元摇头表示反对。他说他们家兄弟姐妹几个，从小到大，都是他妈一人带大的，他爹可从来没抱过孩子。让他爹来带卡卡，这太荒谬了。
　　可除此外，唐开元也无计可施。最后只得勉强同意让他爸来试试。
　　卡卡是跟谁都容易亲近的。爷爷进门没多久，卡卡就“爷爷长”“爷爷短”地叫开了。爷爷两手在裤子上蹭来蹭去的，忸怩得不知怎么办才好。卡卡搬出他所有的玩具展示给爷爷看，又拉着爷爷的手要爷爷陪他一起搭积木。爷爷一脸的茫然无动于衷，爷爷坐在沙发上，见卡卡邀请他，一直摇摇头，挥挥手。
　　卡卡其实在爷爷的心中占据了头等重要的位子。只是爷爷不善于表达，卡卡感觉不出来。爷爷只有唐开元这么一个儿子，而唐开元是他们村里第一个走出去的大学生。卡卡虽然早产，但终究是个男孩。他唐家终于有后，祖宗脸上有光彩啦呀。爷爷那个欢喜，真是笔墨没法形容。卡卡虽然瘦，但什么也不落地长大了，什么也不比别人差啊。用爷爷的话说，“瘦归瘦，都是筋骨肉。”在村子里，人前人后，爷爷逢人必夸他孙子聪明、孝顺、懂事。一听说王烨怀孕，爷爷就在家里养了几十只土鸡，准备给王烨坐月子用的。听说卡卡提早出生，爷爷连夜从农村老家背了十几只土鸡坐大巴车过来。爷爷说，等王烨把这些鸡吃完了，他再回去把剩下的土鸡全扛过来。
　　唐开元结婚时，爷爷穷，拿不出多少钱来，又想着无论如何也要给儿子送份贺礼。爷爷把自己山里长得最粗长得最直的几棵杉树砍了，锯成厚薄长短都一样的木板。爷爷把这当做送给儿子新婚婚床用的床板，捆好，用扁担挑了，走了三四个小时山路到马路上，再拦大巴车坐到咸池市。王烨家在东郊，爷爷记错了，打车打到南郊。当时人们用的多是呼机。等唐开元看到呼机上留的信息，再打回去，爷爷磕磕巴巴说了他在南郊下车的地址。那天夜里雨很大，等唐开元接了他爸回家，已经半夜。爷爷和他挑的那副床板都湿得一直往下滴水，滴了一地板的水。
　　等卡卡对爷爷的新鲜劲一过去，卡卡对就爷爷不闻不问了，只管自顾自地玩自己的。哪里是爷爷看管卡卡，简直就是卡卡带领着爷爷到处转悠。白天玩的时候还好，卡卡自己会找小朋友玩耍。卡卡走到哪，爷爷就背着手跟到哪，远远地站着，时不时地瞅上一眼。每当卡卡需要帮忙的时候，爷爷简直一点忙也帮不上。球滚到爷爷脚边，卡卡喊爷爷把球踢回去。爷爷把脚一抬，球却滚得更远了，掉到沟里去，把卡卡气坏了。卡卡饿了，指着奶粉和开水，要爷爷泡奶粉，爷爷却不知道怎么泡奶粉。卡卡想吃苹果，爷爷把苹果在水龙头下冲了冲，就直接拿给卡卡吃。卡卡嚷着要削皮，爷爷摇着头说他不会削皮。
　　王烨听说后，上班前，就把苹果削了皮，切成丁，装好。奶粉泡好，蛋羹蒸好，卡卡要吃的甜食点心备好，全部放在饭桌上。并一一交待给爷爷。王烨还手把手地教爷爷如何使用微波炉加热泡好的奶粉。
　　豆豆的奶奶快人快语，见到王烨就说，“你还是再请一个保姆吧。卡卡爷爷什么都不会。卡卡摔了，在那哭；爷爷就站在那边，看着。也不懂得抱卡卡起来，也不懂得哄卡卡别哭。”王烨只好笑了笑。
　　王烨中午都让卡卡睡个午觉。卡卡睡着后，王烨要上班，王烨不忍叫醒卡卡，想让卡卡多睡会。王烨交待爷爷要在家看着卡卡，就走了。
　　王烨才上一会班，卡卡醒了，用家里座机打到王烨办公室，哭闹着要妈妈帮他穿衣服。王烨在电话里好说歹说，总算让卡卡穿上衣服起床了。
　　不一会，卡卡又打电话来说，要到办公室找妈妈。这可不行，王烨把所有能找到的理由都说了一遍，就是不能来办公室。
　　整个下午，王烨都没有什么心思上班。后来，卡卡没有再打电话来。王烨想卡卡应该去花园玩了吧。
　　从家属楼通往办公楼，有两条路。一条是宽敞的水泥路，还有一条是后山小树林里的小土路。小路近，王烨回家心切，每次都是抄小路。
　　王烨正在小路上急匆匆地走着，不想一抬头，看到爷爷和卡卡并排坐在小路的石子台阶上。王烨快步赶上，“怎么坐这？”
　　一只肚子鼓鼓的大蚊子下叮在卡卡的额头上，忘情地吸着血。王烨轻轻一拍，打死蚊子，用纸擦了。再一细看，卡卡的额头、脸上、脖子已经被蚊子叮了几十个红红的包，有的地方已经红肿得连成一片了。卡卡不停地用手挠着，好多地方都是抓破的血痕。王烨心疼极了，连忙从兜里掏出风油精，给卡卡搽。
　　王烨这才看到，卡卡的外套的里子反穿在外面，两只鞋也穿反了，左脚穿右边的鞋，右脚穿左边的鞋。
　　原来那天下午，卡卡的拗劲又上来了。死活就是要找妈妈，不肯去找小朋友玩。卡卡一直哭。爷爷只能站在边上搓手，干着急，什么忙也帮不上。
　　没办法，爷爷只能带着卡卡去找妈妈。走在小路上，爷爷说不能到妈妈办公室去，卡卡也知道，妈妈办公室是绝对不能去的。卡卡说，要坐在这等妈妈。爷爷就陪着卡卡在小树林里坐下来，等王烨等了一下午，林子里蚊子多，也被蚊子咬了一下午。
　　幸好，卡卡的拗劲也就发作了那么一次。唐开元对卡卡说，山里的蚊子毒，人会被蚊子咬疯的。咬疯了，就再也不能去上学了。卡卡后来再也没去小路上等妈妈。
　　爷爷带孩子一点经验办法都没有。可是种了一辈子的菜，一点都闲不住。后山坡上一小片地，积年的落叶堆积腐埴，地很肥。爷爷买了把锄头，把地翻开，播下种子。春雨一下，绿油油的菜苗就长出来了。
　　爷爷什么都种：丝瓜、南瓜、冬瓜、豆角、白菜、芥兰、油麦菜。爷爷种什么都长得很旺。四株的丝瓜苗，一个夏天能摘一百多斤的丝瓜。南瓜大的都快赶上脸盆那么大了。王烨常夸爷爷能干。爷爷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自豪又不以为然的笑容，“不是我会种，是地里的土够肥。”
　　卡卡有时也会跟爷爷在地里拨草，摘豆角。不过，小孩子的兴致都不很长，他不过把地里的活当游戏玩。玩腻了，就跑走了，又换别的游戏去了。
　　豆角每天都能摘一脸盆，丝瓜每天十几根，自己根本吃不完，也不想去放冰箱，因为每天都有新鲜的可以摘啊。卡卡就跟着王烨挨家去送。或者，跟大家说一声，今天谁家要是缺了青菜的，直接去地里摘就好了。
　　虽然种菜可以缓解一些爷爷的思乡之苦，爷爷还是经常想念农村老家，老想回家。等卡卡恢复了，可以上幼儿园时，爷爷就一天也不肯多呆，回家去了。
　　又过了一年，卡卡又生病住院。出院后，卡卡又必须在家调养一段时间，家里又再次面临要不要请人的问题。
　　爷爷身体不好，不能再来了。王烨只好向自己父母求救。像搬救兵一样，把卡卡外公外婆搬来了。
　　外婆很喜欢卡卡的机灵可爱，又心疼他体弱多病。外公嘛，男人，虽然卡卡是个男孩，外公也喜欢男孩子，但是姓唐，就不是他王家的接班人了。外公总说，“外孙外孙，一个外字，就是别人家的人，不是自家人了。”外婆总嫌外公说话难听。
　　外公玩的什么都会，打拳、太极、舞剑。外公喜欢热闹的有人玩的地方。当初外婆打算过来时，外公就嘀咕了很久，咸池虽说是一个大城市，可院子里那么个穷乡僻壤的地方，有什么好玩的。嫌没人玩，不肯来。外婆又担心外公一人在家，没人做饭。外婆做了好长的思想工作，才说服外公跟着一起过来的。
　　外公来了之后，每天早出晚归，比上班的人还忙。外公忙着玩。外公骑着自行车，把咸池市的每一条街道、每一个公园、每一个景点都逛遍了。外公每天都很兴奋，一到家，就乐不可支地把他一天的所见所闻都倒豆子一般倒出来，“咸池市真好玩”“咸池市人真多，公园也比我们那的大，也漂亮”“今天那个刘公祠，我一口气爬到顶了”，馋得卡卡直流口水，卡卡一直缠着外公，要外公明天带他一起去。外婆赶紧挥手撵外公，一边哄卡卡，“听你外公胡说。他一个人都差点走丢，再加上你，不两个都走丢。”卡卡就赖上外婆了，要外婆一起去，三个人一起走。外婆装出累瘫在椅子里，爬不起来的样子，吁着气说，“外婆老了，外婆没力气。要是出了这个院子，外婆一步也走不动。”卡卡无奈，只得作罢。
　　外公简直成了老顽童了。跟卡卡一个级别，一个层次，一样的心智水平。外公爱看国际新闻，卡卡喜欢看动漫片，两人为看什么节目还会吵架呢。遥控被谁抢到手，就算谁赢了。卡卡有时抢到遥控看卡通片，外公还会不甘愿地骂上两句。没电视看，外公穷极无聊，就摆出象棋来，独自一人，两边对战。一边嘟嚷连个对手都没有，没劲。卡卡从没见象棋，很好奇，就慢慢挪到外公身边，粘着不走了。外公也没把卡卡当回事，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自己跟自己对战。卡卡就不停地在边上问，外公有一搭没一搭地答着。
　　忽然有一天，卡卡提出要跟外公下象棋，外公眼睛睁得铜铃般大，怎么也不肯相信。卡卡旁若无人地摆好了象棋，颇有绅士风度地邀请外公开赛。外公让了卡卡一个炮、一个车、一个马，卡卡先出。两人居然打成平手。外公这才不敢小觑卡卡，使出浑身解数来战卡卡。以后就每晚必有象棋大战。慢慢外公就少让一个马，再少让一个炮，最后只让一个车，卡卡偶尔也能赢外公。
　　卡卡吃的饼干糕点，包装漂亮的，款式新颖的，外公以前没见过的，外公都会很好奇而又毫不客气地从卡卡手里拿了来吃。卡卡见外公喜欢他的食品，很高兴，就全部搬了出来，要分一半给外公。外公睁大了眼睛，伸出手就要抱走。外婆这时总是会劈空而来，断然阻止外公，“这老不羞的，越老越不知规矩。”不由分说就把外公赶走。
　　终于有一天，外公觉得咸池市也都逛遍了，再没有什么新鲜好玩的。呆在这院子里没劲透了，闹着说要回家。外婆说了外公两句。外公的脾气比小孩子的脸，变得还快，还要捉摸不定。外公当场就怒了，立马就把自己的所有衣服收拾好塞进自己的行李包里，怒气冲冲地挎了包就要走。
　　外婆也很生气，毫不退让，“要走你就自己走吧，难道我还怕你不成！”
　　这斗气的话更坚定了外公要回家的决心。外公盛怒中大步流星走到门边，就要开门。
　　外公的暴跳如雷让卡卡有些害怕，但看到外公要走，卡卡担心外婆也留不下来，就没人陪伴自己了。卡卡犹豫了一下，跑过来，追上了外公，拉住外公的衣角，要外公留下。卡卡眼睛红红的，一直拉着外公央求着。
　　外公的怒火消退了些，但还是坚持要走。卡卡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望着外公，“外公，你留下来陪我下象棋吧。你走了，就没有人陪我下象棋了。”
　　说到象棋，外公的心软了下来。象棋是外公的至爱，他可以什么都不管，但不能扔下象棋。外公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