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皮皮和鲁鲁

　　拨了插头的波轮洗衣机，卡卡一直很感兴趣。每次看到都要伸手去摸。一次卡卡从王烨抱着的手臂里弯下身子，伸手去拔弄洗衣机的盖子。洗衣机的盖子掀起来了，卡卡半个身子都紧紧地趴在洗衣机边沿上，不肯松手。王烨一时兴起，索性把卡卡整个人放进洗衣机里站着。卡卡两手抓着桶沿，两脚乱蹬，桶身摇晃起来，卡卡兴奋得乱叫。以后每次喂饭，卡卡都要站在洗衣机里。王烨溺爱孩子，也就依了。
　　有次被唐开元撞见，唐开元训斥王烨，“怎么这样乱来，这种东西也是玩的！”唐开元黑着脸一把把卡卡抱出洗衣机，卡卡居然乖乖的，一声也没有哭闹。以后卡卡就再也没有进洗衣机了。卡卡偶尔耍赖，想再次站进洗衣机。王烨就搬出唐开元来，一听到爸爸两个字，卡卡也就不作声了。
　　卡卡刚开始用澡盆洗澡时，很害怕。王烨一点一点把水泼到他身上。等适应了水之后，卡卡在澡盆里怎么也不肯出来了。澡盆里每次都放几只会唱歌的塑料小鸭子。王烨和唐开元给卡卡洗，卡卡就给鸭子洗。卡卡骨架子比同龄孩子小一圈，但是肚皮却是圆滚滚地挺着。这让王烨很自豪。只是别人怎么也不肯相信，卡卡看上去真的是太瘦小了。每次洗完澡都是唐开元强制着抱起卡卡离开澡盆，卡卡手脚乱踢地咿哇乱叫。
　　小时卡卡性格很执拗。毫无理由地执拗，这让王烨很发愁。有一次，卡卡尿湿了夏天穿的一条蓝色单裤。王烨帮卡卡脱下来，换上另一条干净的黑色的。表妹顺手就把尿湿的蓝色裤子下水洗了。卡卡却哇哇大哭起来，拼命扯自己刚刚穿上的黑裤子，另一只手指着外面阳台上表妹手里正在洗的蓝裤子。意思是要穿那条尿湿的蓝裤子，不肯穿这条黑裤子。
　　王烨被闹得没办法，拿出了其他所有的裤子，让卡卡挑。卡卡一直摇着头，横竖只要那条蓝裤子。王烨唇焦舌敝，把所有能想的理由都跟卡卡说了。卡卡什么都不听，就是哭闹着要那条蓝裤子。
　　王烨心疼卡卡身子弱，嗓子都哭哑了。王烨无计可施，只好把表妹洗净拧干的蓝裤子拿来，当着卡卡的面，用电吹风的最强档吹。吹干了再给卡卡重新换上蓝裤子，卡卡这才不哭了。
　　另外一次，在操场上，卡卡手里玩的一根狗尾巴草已经折断了。唐开元随手把折断的狗尾巴草扔进垃圾箱。不想卡卡却哭喊着要那根折断的狗尾巴草。给他摘了无数根的崭新的完好的狗尾巴草他不要，就是要那根折断的狗尾巴草。唐开元又是劝导，又是教育，又是生气，又是喝斥，什么都无济于事。王烨只好把整个垃圾箱倒出来，找到了那根折断的狗尾巴草，卡卡这才破啼为笑。
　　夫妻俩都很担忧：这孩子，一根筋，不会转弯，长大了，要是还这样，到社会上，可怎么办。
　　卡卡在学走路时，发生了第一次重大险情，让小俩口魂飞魄散。
　　唐开元那天去食堂打开水，把屋子外面的大门随手掩上，没有锁上。王烨住在单位宿舍里，有时来不及烧饭，也到食堂去打饭打菜。食堂是烧锅炉的，开水免费供应，三餐开饭的时间都有开水供应。唐开元一般早上打四个，晚上再打四个热水瓶开水。卡卡泡奶粉、烫奶瓶、烫尿布，甚至卡卡的洗澡水，就都有了。
　　唐开元拎着空热水瓶出了门，却没想到卡卡坐在学步车里，就跟在他后面。门要是锁上的话，卡卡即使踮起脚跟，也够不着门锁；即使够得着门锁，卡卡也没有力气拨开门锁。卡卡把学步车转到门的另一边，这样就不会挡着门。卡卡用两只小手去抠门缝，再巴住门边，一点一点地把门打开。
　　大门和走廊之间是平的，没有门槛。门一开，卡卡脚一蹬，就到了走廊。表妹在阳台洗衣服，王烨在厨房炒菜，都没人意识到卡卡已经独自出了门。
　　卡卡可能是想去追爸爸。卡卡到了走廊后，就往楼梯方向走。到了楼梯口，卡卡根本没有意识到危险性，卡卡继续蹬着学步车往前走。学步车载着卡卡，哗啦啦地从楼梯上往下滑落。到了楼梯拐角处，学步车重重地撞在了墙壁上，停了下来。
　　唐开元在楼下一层，听到楼梯上哗啦啦往下滑落的声音，警觉大事不妙。立马把手中的热水瓶靠着墙边放好，三步并作两步，直奔上来。
　　王烨也发觉卡卡不在屋里，听到了楼梯上的响声，从厨房里一个箭步蹿了出来。
　　学步车的边框已经撞歪了。卡卡坐在学步车里，两手放在学步车上面，脑袋歪着放在两手上，一动也不动。
　　唐开元迫不及待地把卡卡从学步车里抱出来。额头上一大块瘀紫的撞痕，从额头到鼻梁，都是青黑的。脸上，手上，有几道划痕。
　　卡卡躺在唐开元怀里，软绵绵的，不知是吓傻了，还是撞晕了，一声也不吭。这让唐开元焦急万分，万一撞出个脑震荡，可不是好玩的。好半天，卡卡缓过劲来，哇的大哭起来。卡卡的哭声让唐开元喜出望外，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王烨一迭声地催着唐开元抱卡卡送医院。唐开元却是另一番考虑：到医院，无非是做脑CT。卡卡这么小的身子骨，做脑CT对卡卡身体的损害太大了。唐开元想先观察看看再说。除了喊疼，卡卡吃了跟平时一样多的一大碗饭，也没有呕吐。唐开元最怕卡卡这个时候呕吐了。卡卡一夜睡得很安稳，唐开元却是一夜未眠。
　　唐开元寸步不离地守了卡卡几天几夜，观察卡卡跟平时有什么异常不一样的地方。卡卡头上的瘀青抹了红花油后，渐渐消退了。吃饭睡觉，行为表现，和平常没有什么不同。唐开元的心才慢慢安下来。
　　当即，在大门上加装了门槛。学步车废弃不用。这事发生后很长时间内，王烨只要走过那楼梯，就心有余悸，不敢去看那楼梯拐角。都是捂着眼睛飞快跑过。
　　卡卡慢慢复原起来，又是欢奔乱跳的，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王烨看着卡卡，忍不住惊叹生命的顽强和鲜活。
　　王烨他们住的是老房子，又是顶楼。经常听到屋顶上成群的老鼠跑来跑去的声音。王烨觉得烦躁。卡卡听到屋顶老鼠的声音，就会睁着眼睛专注地看着天花板，竖着耳朵用心地倾听。卡卡不时会抱着王烨的脖子，欢快地说，“妈妈，老鼠今天在赛跑了呢，看谁第一名。”“妈妈，妈妈，老鼠今天晚上在开舞会了。你想想看，跳得最好看的老鼠会是怎么跳的呢。”王烨的烦躁，不知不觉一扫而空。王烨忍不住在卡卡粉嫩的小脸上亲了一口。老天赐给她的是多么妙不可言的一个小东西啊。
　　卡卡长到两岁半时，因为家里农活缺人手，表妹要回去帮忙。王烨苦留不得，只得依依不舍地送表妹走了。
　　到了九月，不得已，只好送卡卡上幼儿园小班。园长嫌卡卡长得瘦弱，不太乐意接收。加上卡卡经常感冒发烧，那一年的小班，卡卡差不多只上了一两个月。
　　第二年秋天，卡卡跟着上一年小班的同学，进入中班。第一天上学，王烨送卡卡到中班时，发现卡卡是班上最瘦小的一个。其他同学早就凑到一块，谈假期的各种好玩的事情了。卡卡因为断断续续地上学，跟班上同学不是很熟。王烨发觉卡卡很畏缩，很害怕，独自一人缩在一个角落里，不爱跟别人说话。王烨很担心，平时卡卡可不是这样的。
　　晚上，幼儿园放学回来，卡卡一见到王烨就急冲冲地说，他不想去幼儿园了。再细问，说是不想再呆在中班了。
　　王烨在思索着这整件事，有什么好的解决方法。卡卡是下半年出生的，如果现在跟着中班读上去，就面临着要读两年大班的问题。另一个选择是，留下来，再读一年小班，等于上两年小班。到底是读两年大班好呢，还是读两年小班好，王烨冥思苦想了好久，还是不得其解。
　　第二天，王烨找到幼儿园的章老师，向她吐露了自己的烦恼和疑虑。章老师不愧是多年从事幼儿教育的，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的症结：两年大班，还不如两年小班好。两年大班，孩子容易变成老油条。孩子不喜欢听老师讲已经讲过的旧知识，炒剩饭，容易养成课堂不专心的习惯。像卡卡这种情况，更适合再读一年小班。一则卡卡去年小班本身就没有完完整整地上过；二则卡卡身子瘦弱，跟中班孩子在一起会处处受挫，让他畏首畏尾，容易形成自卑心理，不利于成长。跟小班孩子一起，卡卡就会处于优势，就会更行动自如，游刃有余。俗话说，“宁为鸡头，不为凤尾”，就是这个意思。
　　章老师的话让王烨豁然开朗。王烨当天就把卡卡转到小班。到了小班，卡卡虽然瘦，个头却是最高的了。卡卡立刻变得活泼开朗起来，跟其他同学有说有笑的，帮助其他更小的孩子找座位，拿书本。王烨这才放下心来。
　　王烨很感激章老师，使卡卡在人生转折的关键一步上，没有走错。在小班中，卡卡没有任何的自卑，相反，还保持了一定的心理优势，这慢慢培养和保持了卡卡的自信心。在幼儿园中，学什么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树立并保持学习的信心。甚至于在性格中塑造对人生的信心。这种信心能使人即使在最坏的状况下，也能朝好的方向转变。
　　卡卡天生瘦弱，周围的孩子都比他强壮，只要一不小心，本来是很容易产生自卑和怯懦心理的。让卡卡克服畏缩，树立自信。卡卡运动方面天生处于劣势，但擅长思维。让卡卡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短处，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特点。在这方面，唐开元花了很多心血。
　　在卡卡整个的求学阶段，唐开元都非常注重培养卡卡学习的兴趣与自信。至于额外的学习培训，唐开元并不是很在意。唐开元说，一年级就学会的奥数题，和六年级才学会做的奥数题，在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相反，过早地学习奥数，对孩子培养正常的思维方式会形成阻碍。
　　那时，卡卡跟两个小男孩，皮皮、鲁鲁，整天形影不离的。唐开元戏称他们是“三剑客”。说是“三剑客”，其实并不确，卡卡充其量只能算是“小看客”。鲁鲁大卡卡一岁，虎头虎脑的，是三个中最壮实的，运动能力超一流。皮皮大卡卡三岁，瘦长条的，已经上小学了，三人中最会出馊主意，歪点子的。卡卡成天屁颠屁颠地跟在两人后面，基本属于看的时候多，什么事他都坐在边上，睁着眼睛看着。
　　院子里坡多，鲁鲁能骑着滑板车，呼啸着冲下长坡；鲁鲁能脑袋着地，接连着三个后滚翻；鲁鲁能跳绳跳三千下，脸不红，气不喘；鲁鲁能让呼拉圈在腰里呼呼地连转一百下，而不喊腰疼的；鲁鲁滑滑梯都是脑袋朝下往下滑的，然后又两手抓着滑滑梯的扶手迎着坡往上爬；鲁鲁荡秋千从来不是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里，而是叉开两腿站在椅子的围栏上荡得比天还高。鲁鲁这些惊心动魄的事迹，卡卡只有仰着头羡慕的份，却从来没敢去尝试。
　　开头，卡卡看到鲁鲁滑滑梯，有些畏惧，避得远远的。
　　卡卡自己也非常喜欢滑滑梯，也愿意看到有人表演滑滑梯。后来看到鲁鲁虽然性情鲁莽，却也心直口快，高兴的时候也大方爽快得很。卡卡慢慢就愿意跟鲁鲁交换玩具了。只是卡卡的跑车一到了鲁鲁手里，不是轮子掉了，就是车门坏了。卡卡心疼坏了。后来卡卡学乖了，只肯拿积木和塑料摔不坏的玩具跟鲁鲁交换。鲁鲁却也并不计较。
　　卡卡权衡思索了好久，觉得沿着滑滑梯的坡往上爬这项运动，他胜任的可能性比较大。就心痒痒的，跃跃欲试了。王烨看出了卡卡的心思，也希望卡卡能完成这项挑战。王烨教卡卡脱去了鞋袜，光脚爬，磨擦力大些，不容易滑下来。王烨站在滑滑梯边上，用手托着卡卡的腰和背，让卡卡抓着扶手，鼓励卡卡两脚用力蹬着往上爬。卡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爬上滑滑梯的顶端，卡卡露出了胜利的自豪的微笑。王烨也笑了，这是他们母子共同的胜利。这之后，卡卡在鲁鲁面前也多了一份坦然。
　　皮皮虽然比鲁鲁大两岁，但他的运动能力也比不上鲁鲁。皮皮高挑白净，斯斯文文的，却尽使坏心眼。皮皮成天想出些馊主意，挑唆那些小点的孩子干坏事，自己却不参与。等到大人追问寻找肇事者时，皮皮却撇得一干二净，一副清白无辜的样子。看到大人骂那些做坏事的孩子，皮皮就跑到一边捂着嘴偷笑。
　　这天，幼儿园和小学的孩子都放学回到了花园里。王烨单位有派班车接送住在市区里的职工干部上下班，顺便接送孩子们上下学。幼儿园在单位大门口的坡顶上，也有专门班车接送孩子。孩子们放了学，就在球场花园里疯跑，或者一窝蜂跑到一个孩子的家中。所以王烨下了班，就在球场花园里找卡卡；要是没有人，就在家属楼前一栋一栋地喊“卡卡”，然后卡卡就下楼回家。跟认领流浪猫似的。
　　所有孩子都把书包卸下来，扔在水泥地上。宝宝、土土、豆豆在楼后面玩捉迷藏；卡卡、皮皮、鲁鲁却在楼前面玩赛车。皮皮眼珠子转了两下，又想出一个新的玩乐的花招来。皮皮指着地上的土土和豆豆的书包，一肚子坏水地对卡卡和鲁鲁说，“把他们书包扔到垃圾桶去，他们在楼后面，又看不到。等下看他们找书包的样子，是不是很好玩？”
　　这个花样以前可没玩过，鲁鲁最容易被新奇古怪的东西所鼓动。卡卡站着不动，沉思着。鲁鲁想也没想，二话没说，站了起来，拎着土土和豆豆的书包就扔进了垃圾桶。
　　一会，土土和豆豆的爸爸下班了，要带他们回家。土土和豆豆找不着书包了，一脸的着急，“明明刚刚还在这儿的。”皮皮和鲁鲁抿着嘴，不作声。卡卡不忍心，指了指垃圾桶。土土爸爸从垃圾桶找回了两个书包。土土爸爸很生气，厉声道，“谁干的？”
　　皮皮两只手乱摆，一脸的狡猾，“我们不知道。我们刚才在玩赛车，我们什么都没看到。”
　　鲁鲁脸上那副“这算什么，这又不是什么大事”的满不在乎的神情引起了土土爸爸的怀疑，土土爸爸拉着鲁鲁的手，“是不是你干的？”鲁鲁毫不在乎地点点头，一副一人做事一人当，敢做敢当的好汉派头。
　　皮皮把手指着鲁鲁，忙不迭地说，“是他扔的，就是他扔的。我刚刚还劝他不能扔，他不听。”
　　卡卡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这时冷不丁地站了出来，“是皮皮叫鲁鲁扔的。”
　　这时，大人们全都下班了，各自审问自家的娃。不一会就水落石出，真相大白。皮皮从此就恨上卡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