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2节

　　这天下午，汪同跑到韦从办公室，把一个存有五万元的银行卡给他，并说，社长，这是我的一点小意思，里面有五万元，给您和夫人泡脚听歌玩。
　　韦从故作惊讶道，这是干什么？说着把装卡的信封朝汪同这边推了推。汪同说，社长，你这是把我当外人看嘛，既然在一起谋事，就不要把我当外人，以后的路还长，这只是我的一点小意思。你如果信得过我汪同，以后我会加倍努力，多多孝敬您！
　　韦从看着汪同，见其情态很认真，道行也不浅，不会是那种办事浅陋之人。于是说，汪主任工作干得不错，我知道你为三阳晚报作出了贡献。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过去是三阳晚报一家独大，现在江南早报来势汹汹，海西都市报也要分这个广告蛋糕，竞争很激烈啊。你可要为我出谋划策，想想办法呀。
　　汪同说，我肯定会想办法。但不知我想的办法你用不用？
　　只要是好办法，我肯定采纳。有什么事也尽管说，能办的一定办；暂时不能办的，以后有机会再办。
　　有你社长这句话，我就好说话了。你是市委派来的，在那儿背景深，靠山牢，我只想请你帮忙解决副县级。说句实话，在三阳晚报干了这么多年，李真知一直没给我解决这个问题，我心里是有想法的。
　　你的情况我了解，也是功劳苦劳都有，这个问题要找机会。只要有机会，我一定首先推荐你。韦从说。
　　您到部里跟文部长提一提，把我的情况给她说一说，多多美言，搞个把指标应该不成问题吧？汪同说，认真看着韦从。
　　这不光是宣传部的问题，还得通过组织部，更主要的是常委会上要通得过。现在对市管干部要求很严。
　　先不考虑市管干部，我也不一定非要当领导，先解决级别再说吧。这应该不是太难吧？
　　看吧，韦从说，一起努力，希望是有的。
　　那好，我就等着这个希望。汪同准备起身走。突然又说，明年的广告部主任还是我吧？您不会把我撸了吧？
　　韦从嘴角往上一提，笑得很不自然，然后王顾左右而言他：你觉得郝志和怎么样？
　　他？人很活，也有点子，但行政能力欠了点。
　　当你的副手怎么样？
　　可以。汪同毫不犹豫地说，他有经商头脑，是个搞广告的料。
　　你对明年的广告工作有什么想法？韦从问。
　　汪同想了想说，想法肯定有，只是不太成熟。
　　无妨，说来听听。
　　现在广告业发展迅猛，行业分得越来越细，广告部也不能只是一个单一的部，不是过去那个意义的部。所以我想，要搞大部制，或者叫中心制，叫广告中心。中心下面再分部，譬如房地产部、汽车信息部、医疗医药部、客户服务部，等等，这样分会使各部对自己的行业有更加深入全面的了解，可以把工作做得更细更到位。
　　这个想法不错，我赞成。韦从说，你回去后再仔细考虑一下，拿出一个方案来，我跟吴总、邹总几个一起商量一下。无论如何，我是赞成你的意见的。
　　稍停，韦从又问，江南早报那些策略你应该了解吧？
　　了解，他们现在只想把广告客户抢过去，在广告价位上烂价；不过他们报纸的发行量确实也大，把我们的一部分客户给拉过去了。
　　那怎么行？广告大户必须稳住，你要想办法。这是我们的宝贵资源。
　　我们也烂价？
　　韦从听了皱了一下眉头。然后说，这不行，我们也跟着烂价，那只能是自掉身价。可以打折，价格还是那个价格。还要多宣传我们的优势。
　　略停一会，韦从又说，这个折也不能乱打，以前部主任能打几折？
　　汪同说，我最多也就是七折。六折要管广告的副总批。对折要李真知批。而且过去很少打折，没有江南早报，我们是一报独大，客户登广告有时还要排队。如果想要好版面，还需提前一个星期。
　　嗯，现在不是那个行情，那样的形势恐怕一去不复返了。唉！韦从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声，接着说：好，你先回去，方案要抓紧搞。
　　行！汪同答应一声，快步出了韦从办公室。待汪同出了门，韦从拿着那个装卡的信封看了看，取出卡装入上衣口袋，把信封丢到了一旁的垃圾篓。
　　经营形势不乐观，韦从心头感到了异常的压力，他不住地催余则先尽快弄到市里的拨款。余则先了解并熟悉中央有关文化扶持方面的优惠政策。这些优惠政策包括企业所得税全额返还、增值税先交后返、广告营业税先交后返、免交固定资产投资方调节税、免交文化事业建设费、免交国有资产占用费、免交房产税、土地使用税、工资与经济效益挂钩等等优惠政策，他再次向市财政局递交了报告，并请局长吃饭，又好好打点了一番。于是，报告不久就获批了。一千六百万元拨款到账后，余则先赶紧告诉韦从。韦从说，过几天我要去一趟北京，你先给我提八十万。余则先便开了一张八十万的支票，从抽屉里先拿韦从的印盖上，又拿出自己的印盖上，即刻跑到九楼亲自将支票交给韦从。韦从对他笑了笑，且说：这笔钱暂时挂到那里。余则先说：好的。
　　余则先一走，韦从便打电话叫妻子过来。妻子很快来了。韦从把支票递给她说，赶紧办孩子去美国的事。先让她去了再说，五十万办护照，其余暂且作为她的生活费存起来。待她在那边安定下来，再将钱打过去。
　　妻子看着支票上面的数字，八十万！她的手有点颤抖，不安地问：这么多钱，上面不会查吧？
　　你不要问，只管办事就是！随即又说，谁查？大家都搞不赢，大家都一样。这都只是小钱，顶多也只能算中钱，不是什么大钱，人家都是几百万几千万上亿，这个算什么？
　　不是……我是担心……妻子有点害怕。
　　别怕，天塌下来我顶着。没事，什么事也没有。噢，你只管赶紧去办孩子出国的事。要抓紧！
　　妻子望着他点了点头，好，我这就去。说着，出去了。
　　
　　轮到于名生值班，这个戴着深度近视眼镜、走路有点女人味的假书生，其实对当编委没有多大把握。他还是习惯于江南早报那套搞法，哪些稿子放头版，哪些稿子放二版，仍然凭着自己的兴趣来。昨日市委副书记代正和在招商引资大会上的报告他放在第二版。在他看来，这个报告全是套话和说教，读者没多大兴趣，再加以不是书记的，只是个副书记，放第二版算是高抬他了。结果报纸出来，立即遭到市委的批评。但直接遭批评的不是于名生，而是韦从。韦从吓得尿都出来了。他在电话里连连点头称“是”，尽管无人看他，他仍然习惯性地连连点头，任凭对方喝斥。代正和喝斥他的时候，他一个劲地称“是”。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末了，他向代正和保证：今后凡您的讲话或消息都发一版重要位置，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了。我会严厉处罚值班编委，并以此为戒。
　　不用说，于名生被韦从狠批了一顿，你当初要当官，就跪在我面前，如今却让我这般难堪，你这编委还能当吗？你有这本事吗？于名生不知如何是好，只是说，我一定改，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了。
　　不会有？你能把握得了吗？
　　把握不了时，我会请教吴总，让他把关！
　　韦从不说了，姑且认了这次吧。
　　不久，三阳晚报策划了一个方案，准备就市三环路的建成推出连续报道。方案刚完成，正准备付诸实施，不料次日的江南早报竟有同样的报道，内容详备，版式大气，将其中六七版打通，联成一个大版。三环路的整个布局以简易地图形式公示于众，而三环路沿线的所有酒店、商场、娱乐场所、学校、政府办事机构等一一列出，给读者清晰的印象。看了报纸，你就知道哪里可以做什么，哪里是什么机构，能办什么事。正所谓一报在手，全局了然。
　　吴果安看了《江南早报》，叹息一声说，别人早有计划，我们又慢了一拍。他哪里知道，他们的策划方案刚出来，就被于名生告知了江南早报。而正是因了于名生的透露，江南早报才有如此完备的报道方案，收到如此完美的效果。一些记者感叹：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你所想到的别人早已想到了，奈何？也有一些人怀疑，怎么会如此巧？而且报道的形式都相同，我们原方案是打通二三版，他们便是打通六七版，整体布局也差不多。只是他们做得很精致，也很漂亮。而这正是三阳晚报所欠缺的。
　　我们还做不做？于名生问吴果安。
　　还做什么？还做，读者会耻笑我们无能，再说，我们已无法超越他们。算了，放弃吧！
　　这个策划便泡汤了。吴果安还是有些怀疑，为什么这么巧？但是找不出证据，也只能怪自己还是反应慢了。
　　周末，吴果安组织中层以上干部开会，讨论策划方案。他提了两个题目：一是针对特困企业职工展开的互助合作，走自主创业之路，选一两个典型作跟踪报道；一是针对环境污染问题搞一个报道。可以用对比手法，对照新加坡、新西兰等国家的做法，把我们目前的现状摆出来，引起政府重视，求得老百姓的认同。这两个题目在会上得到了充分的讨论，准备先就前一个题目拿出方案。待到企划部拿出方案的时候，江南早报已经做了类似的报道，这使吴果安感到事情蹊跷。想来必有内鬼，要不何至如此巧合？但内鬼是谁？吴果安找不到答案，因为于名生并没有一点值得怀疑的迹象。
　　就在这时候，江南早报又出一招：就自己的发行大肆炒作，并由此张扬开去，堂而皇之地鼓吹《江南早报》“四个并列第一”：发行量三阳市第一，全省第一；广告效果三阳市第一，全省第一；读者满意度全省第一，三阳市第一；报纸阅读率三阳市第一，全省第一。这一招真够厉害，用得着当时的一句广告词：“够威够力”！广告客户更加倾向他们，三阳晚报的广告由此日趋清淡。
　　客户也明白，江南早报的炒作并非毫无根据。确实，它的运作机制完全按市场规律进行，报纸也无多少掣肘，只要是读者喜欢的都可以刊载。而且没有什么说教，特别关注民生，因为它是一张纯粹的市民报。而《三阳晚报》许多事件便不能报道，即使是重大事件，只要关涉到负面性，绝对不许报道。《江南早报》却没有这些顾忌，这也正是它受到读者追捧的原因。于是广告大户都纷纷向着它，一时间三阳晚报广告部门庭冷落，广告业绩直线下滑，就连朱开来这样的铁哥们也不得不转向《江南早报》。
　　那日，汪同给朱开来打电话说，朱哥，我们是老关系了，你切不可背叛我，跑到“江南”去。那样还不如在我胸口捅一刀！
　　朱开来说，汪哥，千万别这样说，你一定得理解我。我是个商人，商人求什么？求钱！求效益！我如果把钱投到你那里，却不能见效益，那我不是把钱往水里丢？不错，我们过去一直相互关照，做得很好，可此一时彼一时也。过去没有《江南早报》啊，只有《三阳晚报》，而且那时你们的报纸比现在好看。现在你们的报纸越来越难看，一板正经，板着脸孔说教，没人看了，广告效果不佳，我不得不将大部分资金投向早报。你这里也还是投一点，至于投多少，那要看情况了。
　　汪同说，朱哥，你不要被《江南早报》的假象所迷惑，他们没有那么好，都是吹的。我们的报纸针对高端客户，政界、商界、企业界，凡有层次的人都是我们的读者对象。而房地产主要靠这些人消费。再说，凭着我们的私人关系，你也不应该弃我而去，无论如何，你要为我撑面子。
　　朱开来笑了：我的汪大主任，我说了，我是生意人。生意人就是要赚钱！广告效果好，我的房子就能卖出去。否则，我的钱投进去，房子没人要，那可就糟了。我的资金要尽快周转啊！这些你不是不懂。
　　我懂，怎么会不懂？汪同说。
　　还有一点，你们三阳晚报的广告价位定得很高，比人家江南早报要高去一半了。客户一比较，自然往他们那儿跑了。货比三家嘛。
　　汪同说，价位问题可以商量，只要你来，我给你最低折扣。
　　多少？朱开来一听，马上来了兴趣。
　　你先来吧，我会给你比江南早报更优惠的折扣。具体什么折扣，电话里不方便讲，你来，我们当面谈。
　　于是，朱开来赶到了汪同办公室。
　　一见面，汪同就说，老朋友，你不要见利忘义啊，买卖不成仁义在，你还得顾及哥俩的关系嘛。说着，汪同给朱开来递上一支烟。
　　仁义不会丢，但钱也不能不赚。我要是一天不进三五百万，我这心里就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可你如果离开三阳晚报，我也是十五个吊桶打水——八下七上哪。我的任务完不成，我只能喝西北风！
　　你们要采取措施，行情变了，报纸要跟着变。别人说，三阳晚报太正统，离老百姓太远。尤其是一版，尽是李顺生的报告、王景明的会议，一点味也没有。
　　这个我也知道，可有什么办法？党报姓党！
　　要是这样，那广告还会下滑。朱开来说，我是实话实说。不管怎么着，要把一版改一改，改得好看一些才行。
　　有什么好法子吗？
　　我有什么好法子！报纸是你们办，你们那么多办报的人，未必就想不出好办法？譬如另外办一张报纸，或者另外搞一个报头、封面之类，把封面搞活一点。
　　嗯，这倒是个主意。
　　你看，你叫我来，不讲折扣的事，倒要我为你出主意了。你又不管报纸，担这个心干吗？快说说你的折扣。
　　于是，汪同放低声音，头倾向朱开来说，两折。他伸出两个指头，不过只对你朱哥，其他人可没有这么低。
　　朱开来说，倒是有点诱惑力。不过我想，你可以把它完全揽过来，干脆不收钱，我给你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价值八十万！这个你我都划算哟。
　　汪同想了想，没吱声。末了说，可以考虑。我们现在搞承包，一年完成1个亿。我已经把五十万的风险保证金押上去了，如果完成一半任务，五十万扣二十万；完成八千万，五十万扣除十万，完成九千万，五十万扣除五万。
　　超额完成呢？朱开来问。
　　奖！
　　奖多少？
　　按超额部分的百分之三十奖。
　　嗯，有点诱惑力。
　　所以我在努力搞钱。
　　好啊。你承包了，权力就在你手里，你说登就登，你说不登就不登。所以，我的广告你要随时优先，给我登最好的版面，选最好的位置，我不会亏待你。我们继续好好合作，现在都为自己，至于报社亏，那就让它亏吧，又不是你一个人的报社，怕个鸟！要是我，任务完得成完不成，都无关紧要。
　　这些事我们只在这里说，千万不能和外人谈。
　　哈，汪哥把我朱开来看成什么人了，难道我连这点觉悟都没有？那还敢在江湖上混？倒是我要提醒你一句，汪主任，你胆子还太小，老惦记着报社，一点不为自己着想，你真的是忠厚老实。朱开来把汪同教育了一番：我跟你说，现在那些有权势的人都是大肆屯积土地，以低价要来，有的甚至不花什么钱，然后高价卖出去，一转手就是几个亿、十几个亿。这么倒腾几次，就是几十个亿。然后就建房子，大片大片的房子建起来，然后卖出去，又是几个亿、几十个亿。有了钱便存到国外去，周游列国，挥金如土，过的是神仙般的日子！哪像你汪主任这样，一年四季守着这个摊子。像你这样的人太少了。不瞒你说，我每年都要去国外度几个月假，巴厘岛、夏威夷、马尔代夫，这些地方太漂亮了。你还没去过吧？照你这样过一辈子，简直窝囊透顶！
　　我哪能与你比哟，我的大老板。汪同面有愧色。
　　你可以改变自己啊，你太传统了，又顾及到面子，可还想着上面照顾你，想升官吧？升个屌！现在只要搞到钱就是本事，升那个官也还不是为了搞钱？你现在有权，广告的事都是你说了算，那就好好利用这个权为自己谋点利吧。
　　汪同微笑着，不吱声。
　　你笑什么？我是说真的，我是为你好，有权不用，过期作废。你也不小了吧？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会明白的。
　　现在明白还来得及，再过几年恐怕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好，我记住朱哥的话就是了。现在，按你的意思，我先把你的房产广告打出去，放在重要位置，款何时过来，等你资金回笼再说。那三室两厅的房子还小了，搞一套别墅给我。
　　朱开来一听，睁大眼睛说：哟，这才有气魄，不错，别墅，是的，要享受就得住别墅。好，我欣赏，就给你一套别墅。你给我在周四周五两天刊四个整版，连续登三周。隔一段时间后，再按这个样子登。
　　好，没问题，只要你朱哥在，房地产客户就可以引过来。你是一面大旗，大旗一招，小鬼都到。
　　哈哈，就这么办。那我走了。说着，朱开来与汪同握手告辞。
　　就这样，他们达成了心灵的契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