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4节

　　接下来，韦从要抓的大事就是进行中层干部竞聘。这是事业成败的关键。消息一传出，集团上下人心思进，那些想弄个一官半职的人加紧活动，个个使出浑身解数。
　　郝志和所瞄准的是广告部主任的位置，虽然那天送了两万元给韦从，但他仍不放心，现在的形势不容守株待兔，春天不及时播种，秋后将颗粒无收。工作暂且放一边，他得努力出击，抓紧活动。于是一有时间便往韦从办公室跑。
　　刘广宇也开始行动了，他觉得机会来了就不能错失。刘广宇心里明白，竞聘演说只是一种形式，关键还在领导。有领导为你说话，你的愿望就可能成为现实。否则，你竞聘演讲得再好，得票率再高，也可能被某个看你不顺眼的领导一票否决。所以，决不要把竞聘看得太重。大家都在行动，我刘广宇也不能等闲视之啊。于是，这一天晚上，他来到了吴果安家。
　　吴果安正和妻子看电视，一面吃着红枣桂圆汤。
　　吴总好！一进门，刘广宇就脱鞋换拖鞋。吴果安妻子说，不要紧，不换也可以。刘广宇说，还是换一换，看着你的客厅这般干净，我怎么忍心玷污呢？刘广宇说，自己也微微一笑。
　　吴果安妻子说，刘广宇还挺幽默吧。
　　谢谢鼓励！能够幽默就幽默一把，不讲不笑，阎王不要嘛。
　　那是，我就喜欢你这种性格，大度乐观。
　　这年头不大度不行啊，老压抑着自己，于健康不利。刘广宇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红包递给吴夫人。
　　吴夫人似乎吃惊地说，你这是干什么？来玩就是了，无缘无故的拿什么红包？
　　不成敬意，还望笑纳。将来吴总能提携我刘某，肯定不只是这么一点意思，现在囊中羞涩，只是一点意思而已，还望笑纳！
　　吴果安说，刘广宇还是不错的，写的稿子挺有分量。不过说句实话，你写通讯之类的长稿子更拿手，消息方面却不是你的强项。这方面你要加点油，多琢磨琢磨。
　　那是那是，向吴总学习，今后要在这方面多努力。刘广宇说，双手下意识地搓着。
　　作为报人，你确实要在新闻方面多努力。做新闻主要体现在消息的功力。报纸不是叫Newspaper吗？那不就是新闻纸？news就是消息嘛，如果你消息写不好，写一个导语都写不清，或者说抓不到要害，那么你这个报人是不称职的。现在一些记者喜欢搞一些所谓八卦新闻，我不感慕。作为党报，这些东西尽量不要去碰。要抓大事，要有政治敏感，这一点非常重要。党报工作者，政治敏感性比任何一种素质都重要。
　　是的，吴总说得对，我今后要在这方面多学习。希望吴总多多关照，我愿意跟随您左右，做您忠实的狗！刘广宇说。这话使吴果安感到一阵肉麻。不过，他也确需要这样忠实的追随者。
　　不要把竞聘看得很淡，这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如果你的票太少，群众基础不牢，即使我帮你说话，别人也能说出你的不足。所以，竞聘演讲要做好充分准备。你打算竞聘什么岗位？吴果安问。
　　新闻中心主任。刘广宇说。
　　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部门，担子可不轻。这方面刘怀明比你要强？如果他也竞聘这个岗位，那恐怕他的条件比你更充足。
　　他不是有作风问题吗？
　　吴果安冷笑了一声：这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再说，现在哪个还把这事看得那么紧？我劝你也不要跟着传这些话，没有根据不要乱说。
　　是的，我知道。
　　你只要把自己的事干好，多写好稿子，自己的腰板硬了，就不怕没有好位置。
　　是的，您的话说到点子上了。我一定在这方面多下功夫。
　　稍停，吴果安又说，新闻中心主任要有驾驭全局的能力，特别要有策划能力。现在很讲究策划。
　　是的，我明白。但现在也有一种观点，对新闻策划持有异议。您肯定注意到了。
　　什么观点？是说新闻策划违背了新闻真实性原则吗？吴果安说，带着明显的置疑口气。
　　是的。我觉得也有道理，新闻原本就是对客观事实的报道，怎么能够策划呢？那不是可以假设，可以想一个故事，虚构一个事实吗？
　　这是两码事。我赞成的是对新闻报道的策划，而非对新闻事实的策划。现在确实有些混乱，有些人或者是别有用心，或者是混淆了新闻报道与新闻事实两者之间的界限，把怎样策划报道与怎样策划一件事混淆起来了。怎样策划报道是新闻策划要解决的问题。事件发生了，这是客观的。我们怎样去报道这件事的手段、方式、形式则是主观的，这就要看你的策划水平。你可以用消息报道，也可以用通讯去报道，有的甚至可以采用连续报道，系列报道，或者以图说话，用图片的形式报道，等等，事件不会变，但报道的方式可以变。事实在那里，你决不能改变事实，更不能捏造事实。如你刚才所说，虚构故事，那是文学创作，和新闻是完全不同的。但现在确实也存在一些捏造事实的所谓新闻策划，这完全是别有用心。正因为如此，假冒新闻也层出不穷，新闻界也存在打假问题。我们是党报，决不能允许这样的现象发生。
　　刘广宇觉得吴果安是在给他上理论课，有点坐不住了。但还是一个劲地说，吴总的理论功底很深，令人佩服。您这是给我上了一堂免费的培训课。
　　吴果安笑起来：有些事确实要搞清楚。上次阳建新写了一条新闻，他搞的是嫁接，把外地的事嫁接到三阳，结果还是被别人发现了。读者的眼睛是雪亮的，你哪能逃得过他们？
　　刘广宇笑了，那是，他的是小儿科的把戏。
　　不过，他有一点很可贵，不知你注意到没有？
　　刘广宇摇摇头：您说的是哪方面？
　　阳建新所报道的重点是弱势群体，他一直把眼光盯在基层，而且十几年不变，这就难能可贵。
　　对对对，这一点我也注意到。他写了一些好稿子。
　　报人需要这种精神。
　　他是把真善美作为自己报道的对象，是想立一根标杆。
　　吴果安说，立标杆倒不一定是他所想，但他就有这样一种品性：关注弱势群体。所以我说他难能可贵嘛。
　　静默了一会，双方都突然找不到话题。刘广宇觉得今晚的话说得多了，便起身告辞。吴果安妻子说，还早，再坐一会吧？刘广宇说，下次再来看望。
　　也好。吴果安妻子说着，也站起来，将刘广宇送到门口，且说，再来啊。
　　刘广宇回头招手说，好，您请回吧！
　　刘广宇回去了，他要为竞聘演讲好好准备一下。
　　
　　刘怀明素来讨厌拉关系走后门的做派，他觉得真有本事就不会去跑东走西，也不一定非靠当一个官才能打发人生。再说，他现在这个位置也不错了，便抱一种顺其自然的态度，哪也不去跑，你要我当，我便当；你不要我当，我便写自己的文章。若能留一点东西给后人，也就不枉此生。至于当官，三阳晚报最高也不过一个正处级，而这样的官全国不知其数，当上了好，没当上大可不必懊恼。但既然党委决定竞聘，他还得报名，不然，领导会说：你一点姿态都没有。
　　阳建新不怎么在意竞聘的事，他觉得自己在管理方面的能力尚有欠缺，再说新闻单位不在当官，而在做一名合格的记者。他认定报人的天职是忠诚于现在所发生的一切，记录时代的变迁，尤其是那些鲜为人知的东西。眼下，他正在追踪一宗不为人知的“砷猪肉”事件。
　　什么是“砷猪肉”？据熟知内情的养猪户说，有种制剂叫有机砷（砷是砒霜的主要成分），用在“三月壮”的猪饲料添加剂中，可以促进猪性腺发育和毛皮光滑，改进卖相，有利于卖个好价钱。但副作用也是显而易见的，有机砷蓄积在猪体内会部分分解为无机砷，喂食四个月后将增加对猪的内脏的腐蚀，导致猪死亡的几率增大。所以一般是在猪出栏前三四个月用。此时猪已宰杀，副作用还没出来，从而规避了有机砷的风险。这可以说是养猪业里的潜规则。一般养猪户是不会轻易对外人说的。阳建新是在一个偶然的场合听闻的，他感到此事严重，对人们的身体健康是一个潜在的威胁，尽管报纸不敢登，但作为报人，他有责任站出来说真话，打破潜规则的黑网。
　　他采访了几家专业养猪户，还找了一个远房亲戚。这个亲戚也是养猪户。起初，他不愿意讲。
　　你怎么对养猪的事感兴趣了？亲戚问。
　　我退休之后也想养猪，阳建新随意编道。亲戚笑了，你要养什么猪？当记者，退休了还有退休工资，政府养着你们，要养什么猪？
　　买的猪肉不好吃，怕中毒。
　　你怎么知道有毒？亲戚惊讶道。
　　我听说你们养猪的饲料里放了砒霜，有这种事吗？
　　谁说的？亲戚不愿意承认，好好的，要放什么砒霜？我也不知道，如果真这样，那不是丧尽天良？那饲料里果真有砒霜？
　　你只说，你自己养的猪你吃吗？阳建新追问道。
　　我、我很少吃。亲戚有点忐忑。
　　这就是了，自己喂的猪自己不吃。
　　亲戚说，建新，我跟你说句实话，这些饲料里放了什么我也不很清楚，但我老婆说的话叫我记住了。她说一头猪本来要养一年才能出栏，现在养几个月就长这么大，这不是违背常理吗？这样的东西总让人不放心。所以我不敢吃。
　　阳建新说，你喂的饲料在哪里，我可以看看吗？
　　亲戚把他领到一间房子，那里地上全是散乱的饲料，还有两包未打开的，袋上写着“三月壮猪饲料”。阳建新用一个塑料袋装了一些带回去。
　　与亲戚告别后，他将带回去的饲料送到检验站进行化验。二十分钟后，结果出来了，证实饲料中含有砷，且分量不轻。阳建新想，那些制造者真是黑了心，居然想出这样无人性的主意。为了钱，什么样的坏事都能干！
　　他把这事写成长篇通讯，结果令吴果安大吃一惊：这还得了，兹事体大，不可轻举妄动。他首先将稿子给韦从看了。韦从同样觉得兹事体大，便赶紧报告文部长。
　　文丛林说，把稿子压下，决不能向外透露半点消息。要给记者把事情的厉害讲清楚，给他记功。这样的事情一旦透露出去，谁还敢吃猪肉？影响太大了。
　　韦从说，是的，我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所以才向您报告。
　　放下话筒，韦从想，都是为了搞钱，这个社会无可救药了。他打电话找阳建新。不一会，阳建新来了。
　　社长好！一进门，阳建新便向韦从点头致意。
　　韦从笑了，示意他坐下，并且亲自为阳建新倒水。阳建新说，谢谢，您太客气了，还亲自为部下倒水。
　　韦从嘶哑着嗓音说，你的稿子我看了，事件很严重。首先我要感谢你长期关注基层动态，让我们及时了解到社会底层发生的一切。但是这个稿子不能发，你知道，这样的事件一旦捅出去，便会造成市场的恐慌。谁还敢吃猪肉？我们会向上级报告，让有关部门采取相应的措施，制止这种不法行为。你的稿子会记分，而且还会记高分。我们还要考虑给你记功，因为你看到了不为人知而又关系到人的健康的大问题。叫你来，一是给你说明稿子写得好，但不能发，请你理解。
　　阳建新说，我理解。
　　那就好。韦从继续说，二是请你也不要向外界透露任何关于这方面的消息。
　　阳建新听了有点犹疑。
　　韦从看出他的心思，便认真告诫，这样的情况不仅市场影响大，对养猪户更是一个沉重打击。一旦曝光，就会引发连锁反应，所以，事情到你这里为止。好吗？
　　阳建新点头：好，请社长放心，我会守口如瓶。
　　那就好。你是一名好记者，干得不错，继续努力。韦从毫不吝啬，及时表扬了阳建新。阳建新知道就这么回事，便说，社长还有其他事吗？
　　韦从说，没有了，就这个事。
　　那我先走了。便起身与韦从握手，转身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