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3节

　　郝志和到广告部后，利用自己经营的“自留地”捞到了不少好处。他担任广告策划，除了应付报社的一般性事务外，主要精力都放在外接业务上。这些外接业务是他的私家活，为别人策划一句广告词可得几万或十数万，钱的多少要看别人满意的程度，也要看广告效果。这样搞了两年，囊中已有五六十万。但他仍感不过小菜一碟。每在外接触朋友时，看到别人一个个腰缠万贯，人模狗样，神气十足，他心底便感到气虚，如果想与人合作办大事，非有几百上千万不可。于是，他想离开三阳晚报单独干。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三阳晚报历史根基厚实，在三阳市尽管受到江南早报的压制，却还是一个不错的平台。一旦离了这个平台，自己会像失了水的鱼，将难以搅起大浪。为今之计是依托这个平台，谋一个有实力的职位，可以独当一面，这样就有大利可图。现在三阳晚报浑水一滩，就可浑水摸鱼。而韦从又对钱特别感兴趣，那就不如投其所好，舍去一坨金子，让他醉，换来一个有利的职位。
　　周日的晚上，他将装有两万元的信封揣在怀里，来到韦从家。
　　一进门，他就喊社长好。韦从喉咙里“咳咳”了两声，像是说“好好”，又像是咳嗽似的。郝志和也不管那多，刚坐下，就从怀里拿出那个信封说，听说您是这个月的生日，也不知您摆不摆酒宴。如果摆，我是肯定要来庆贺的；如果不摆，那这就是一点小小的意思，算是我孝敬您的一点心意！
　　韦从的妻子马上接过来，脸上现出灿烂的笑容，且说：小郝你这么客气，专门打听了老韦的生日，真是有心了。谢谢你！
　　谢什么咯，您是社长，我们的领导，以后还要您多关照呢。
　　好说，那是自然的。韦从妻子说，老韦从来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哪个好，哪个值得重用，他心中有数。
　　那好，社长如果重用我，我以后会重重报答您！
　　韦从点了点头：好好干，会重用。你在广告部是有能力的人，社交广，活动能力强，搞广告就需要这样的人才。
　　明年广告部要动一动吧？汪同在这个位置上快二十年了，也该换一换人了，他的思路太老旧了，跟不上形势。
　　是嘛。韦从说，看吧，现在还未全盘考虑。不过，我的想法是要用能人，要大胆起用年轻人。
　　这个考虑完全对。您来了，广告部该有点新气象了，不然总这样老气横秋，会被别人打下去。您知道，现在江南早报气头正盛，来势汹汹。声称三年要打垮三阳晚报，我们的广告还不主动出击，老像从前那样坐在家里等客人，守株待兔可就不行了。从前是三阳晚报的天下，一家独大，李真知从不为广告的事发愁，客户要想在三阳晚报登广告还要经常求他。现在，人家江南早报走的是市场路子，报纸是市民报，发行走市场，又有省里罩着，登出来的新闻那么走俏，你说不火都不行。所以，现在广告都流向他们那里去了。我们如果还按从前的套路出牌，恐怕黄花菜都凉了。我不是耸人听闻，社长，真的要着急了。
　　嗯，你说得有道理。韦从说，有什么好的建议？
　　建议有，只怕汪同不会采纳。郝志和说。
　　他不采纳我采纳，你说。
　　您知道，现在房地产方兴未艾，汽车产业刚兴起，根据现在的发展态势，这两个行业是媒体未来最主要的两块广告来源。我们要细分市场，首先就得成立专门的房产事业部、汽车事业部，专门做这两块的广告。其他则可分得更细一点。如医药、招聘、装修、建材等等，都可细分，分得越细，越能体现出我们的特色，从而为客户作系统全面的考虑，包括广告定位、图案设计、广告对象，也包括广告语的制作和编辑，都可以考虑得更周到、细致、全面。这样我们就有比别人更强的优势，客户就会在比较中选择我们。
　　郝志和说得句句在行，入情入理。韦从听着，不住地颔首。
　　稍停，郝志和又说，现在江南早报报纸办得比我们好，这是客观存在的事实。不是说我们没有办报人才，也不是说我们能力不行，就是我们受制于体制。我们是党报，却又生活在市场中，所以必须游刃于两端。既要做党的喉舌，又想要市场欢迎。两边起舞，十八般武艺都使尽了，也搞不赢对手。为什么？他们只使一种武艺，只需针对市场用功。所以他们的报纸特别受欢迎。我们的报纸以前受欢迎，因为那时没有对手。现在对手来了，那样的好光景难再有了。我跟客户谈的时候，他们说，你们的报纸总是书记市长轮流上头条，又那么严肃，一板正经，上你们的广告没人看。报纸是这个样，如果我们广告部还是过去的旧观念，别人还会来吗？
　　好，你说得很有道理，明年肯定是要动一动，广告部要改变既有的格局。韦从说。
　　郝志和见自己的话有了效果，便起身说，那我不打扰您了，社长！伸出手来与韦从握了握，告辞出来。
　　郝志和刚一出门，韦从的妻子便从茶几上拿起那个信封，将钱抽出来数了数，整整两万元。她高兴地说，这个小郝还真大方，不像那个刘怀明，就送两罐奶粉，谁要？家里的奶粉都吃不完，发霉了，我都扔了。你知道，明年要送我们女儿到美国读书，这可是要花钱啊！
　　韦从没有吱声，心想，就这么点小钱也算大方？人家十万、几十万百万的算什么？末了，他嘲笑道：你是没见过钱，两万块钱就算大方了？
　　妻子不冷不热地说，我是没见过钱。可这样的现实总不是我造成的吧？
　　这话怎么讲？
　　妻子说，夫贵妻荣，自古以来就如此。你若有能耐，就让我见见大钱吧。
　　韦从抚摸着她的手，不紧不慢地说：别着急，慢慢来。有你享受的日子来。
　　妻子望着他，一派娇气地倚向他怀里，然后说：我就等着这一天。说着，将右手伸进韦从的后腰，在那儿轻轻按摩起来……
　　
　　报业集团成立后，摊子大了，人马多了。为了充实集团领导班子，市委空降了三位新领导，其中包括党委书记、社长韦从，他同时兼着市委宣传部副部长一职。另两位是党委委员兼集团经营公司总经理邹利克，四十刚出头，一表人才，雄心勃勃。他在班子里排第四，在吴果安之后，王人达之前。柳克明，三阳晚报社务委员会委员、副总编辑，三十八岁。其余六位则皆为三阳晚报“自产”。二把手党委副书记仍是祁红瑞，管行政和组织人事工作。三把手党委副书记、副社长、三阳晚报总编辑吴果安，具体负责三阳晚报报纸工作。其余依次为党委委员、纪委书记贾作真，党委委员、副总编辑王人达、介子成、陈可。介与陈是新提拔的。另有社委成员区梅花、寻方平、胡光军、余则先等，他们没进党委领导班子，但可以列席党委会议。李真知和廖为伦退休了，李真知还挂着一个“名誉社长”的头衔，同时担任三阳晚报学术委员会主任，关于报纸方面的大事，仍请他参与讨论。
　　班子宣布的那天，宣传部部长文丛林、组织部副部长齐凌及其随从到会，场面颇为热烈。
　　新班子配齐后，在分工问题上，存在着一些分歧，其中主要的是广告部的归口问题。吴果安坚持仍按原有规制，广告部与三阳晚报是一体，不可分割，这样可以做到报纸与广告互动，相得益彰。照此分法，广告部当然仍由他管。邹利克不同意这个分法。他说，报业集团必须朝着现代企业的方向发展，才有可能走出新路，开出一片新天地。现代企业必须有现代经营模式，就三阳晚报报业集团而言，就是要做到经营与采编严格分家，不能两不分明，如果仍旧按照过去的做法，广告与报纸捆到一起，这样势必造成记者拉广告赞助，主业不分，可能导致有偿新闻，甚至有偿不闻的现象发生，这是既有的事实证明了的。所以必须实行经营公司管发行、广告，管文化产业和其他经营性业务，采编人员专心办报，不涉及任何有关经营性业务，如此才能改变旧有模式，求得新的发展。
　　这个理由很充分，但韦从不好马上拍板，两位都是他所倚重的人，一个是经营老总，一个是办报老总，都不能得罪。就资历而言，当然吴果安占优势，年龄大，资格老。作为三阳晚报的老报人，谁都不能得罪他；就靠山而言，则邹利克是文丛林的人，也不能怠慢。要搞好领导班子的团结，不能一开始就造成隔膜。想到这些，韦从说，这个问题今天暂不下结论，待商量后再定。邹利克初来乍到，也不好与吴果安对着干，末了还是笑笑说，这只是我的观点，如果不妥当，就当它是水板上的字——抹掉就是。见邹利克如此，吴果安也就未作过多辩驳。
　　晚上回到家里，吴果安把事情原委跟妻子说了个大概。没想到妻子坚决地说，你决不能让，这个人决非等闲之辈，他想要把广告部搞过去，因为那是一块肥肉，油水太厚。看样子，来者不善。你不要怕，尽管坚持原有格局不变，他又奈你何？至于新模式，那只能慢慢来，得有一个过程。
　　吴果安说，韦从还是倾向我的，毕竟集团靠的是报纸，有了报纸才有广告。报纸是一切的基础。
　　是啊，这就是你的资本，而且你在报社搞了几十年，谁还能在你面前说个“不”字？有一点必须明白，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永恒的朋友。我想下半年就把女儿送到国外留学，让她先去安家，然后女婿去。你再搞几年就退休了，那时我们再一起去。所以，这几年你要赶紧搞钱。现在有能力的人都在搞钱，什么都是白搭，只有钱靠得住。广告部在你的手下，你就能牢牢掌握主动权，要怎么着就怎么着。到时候，你干脆搞承包制，分块承包，让女婿到你那里承包一块，借助三阳晚报这块牌，可以有好收成。
　　吴果安说，你倒是想得挺周到的嘛。
　　那当然，谁像你？成天只知道开那个编前会、采前会，就只想着那张报纸。照这样，我一家子只有喝西北风去。
　　哈，看你说的，有这么严重吗？我吴果安就是这样一个庸碌之人，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养活不了？言重啦！
　　言重不言重，还要看你的政绩：爹亲娘亲不如钱亲，河深海深不如钞票感情深。如果你一年能搞到几百上千万，那我们将来出去就不愁了。
　　你也太……那个了吧？吴果安想说她太看重钱了，可突然又改口了。
　　我怎么啦？我是讲实在的。你看现在市里的领导，一个个都住着别墅，房产不知有多少套，子女都跑到美国去了。王景明还有自己的大酒店，你呢？你有什么？你连自己的女儿想出国都有点为难，连一个私企老板都不如。现在正是浑水好摸鱼。谁有权谁就得利。权力小的得小利，权力大的得大利。你现在是一个总编辑，虽没有大权，小权还是有一点。如果还不趁现在搞点钱，到时后悔就晚矣，我的吴总！女人说着，在吴果安肩上拍了拍。
　　吴果安听着她的话，一面思考，然后说，你说的确也是现实。外面都在传王市长是三阳的大富翁。他老婆经营的那个南天门大酒店生意火爆得很，我们报社还变着法子给他送红包。
　　就是嘛，不光王市长，李书记不会亚于他，都在传他的秘书要出事。不知是真是假。我们不管别人，你如果把广告部搞到手下，就把自己女婿弄进去，让他承包一个公司——肥水不流外人田。
　　稍停，妻子又说，要不，你把房地产那一块给女婿吧。现在房地产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
　　房地产肯定不行，郝志和在这个行业做了多年，广告部已认定他了。
　　那就做汽车吧，汽车广告也不错。
　　吴果安又摇摇头，这也不好提。
　　那就做医药行业，这总该行了吧？妻子说，眼睛紧盯着丈夫。
　　嗯，可以考虑。一年弄个五百万应该没问题。
　　那就行，就让他做医药广告。
　　妻子越说，吴果安心里越亮堂，他的脑海中已经有一盘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