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落荒而逃
作品名称:偷来人生 作者:谢卫 发布时间:2020-07-09 12:43:02 字数:6502
这时候,风越来越大,冬天的脚步真的越来越近了。
天黑了,路灯亮起来了,售票大厅与候车大厅早已经灯火通明。楼顶上的几只太阳灯虽然把站前广场照射得亮如白昼,但毕竟是夜晚,黄继武望着那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人流,不知道为什么,他脑子里没来由地突然冒出了一个他记得非常清楚的成语,叫作人影幢幢。一开始,他为自己到现在还有如此敏捷的思维而感到有些自鸣得意,然而很快,他就自责起来:整整一天你一分钱没有赚到手,你得意个卵啊。想想也是,昨晚到现在一塌刮子只赚了3块钱,除掉一碗肉丝面外加今天早上吃的一块大麻糕,一碗白米粥,总共用去2角8分,已经只剩下2块7角2分了,眼看着冬天即将来临,如果按照现在这种情况发展下去,别说赚不到买棉袄棉裤的钱,饿肚子都在后面……想到饿肚子,他的肚子便条件反射般咕噜咕噜叫了起来。快一天过去了,早上吃的那块大麻糕和那碗白米粥,早已经消化掉了,还是先去买一碗面吃过再说吧,不行,刚才车站广播里面已经预报过,北京开往上海的122次特快列车即将到站,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错过?为了尽快攒够买棉袄棉裤的钱,他必须全力以赴快马加鞭只争朝夕。他别无选择。站在出站口等待的时候,他不停地暗暗祈祷:但愿老天爷保佑,让他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面,能够旗开得胜,能够多接几单生意,能够让他如愿以偿。
“天灵灵,地灵灵……”
可是非常遗憾,从122次特快列车上下来的旅客潮水般退去,出站口重新变得空空荡荡的时候,黄继武仍然一无所获,两手空空。面对这样的结果,他的心情就变得有点焦躁、焦灼与焦虑起来了。从昨晚在青山桥附近碰巧遇到第一个需要提供帮助的外地客人开始,到深夜接送那个西安客人,一下子赚了三块钱,原本以为这是老天爷可怜和眷顾黄继武,让他无意之间找到了一条谋生之路,哪里知道,真正做起来却是这样山重水复,困难重重。这也就罢了,偏偏还要平白无故受那倒三角眼的欺负,火车站明明是公共场所,他却非说黄继武抢了他们的饭碗,让人怎么想都感觉太岂有此理。刚才若不是碰上巡逻民警,黄继武的两条胳膊非被他拧断不可,这个杀千刀的真是心狠手辣。但他如果认为黄继武从此怕了他,那他就大错特错了。黄继武长这么大,除了怕狗——因为人跟狗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他还怕过谁?不说他现在没有别的生路,就是有,单凭这一点,他黄继武也要坚决与倒三角眼他们抗争到底。伟大领袖毛主席说过:“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倒三角眼他们虽然不是“阶级敌人”,但他们的行为跟“阶级敌人”没有什么区别,因此,在黄继武眼里,他们就是反动派。因此,他既要在战略上藐视他们,又要在战术上重视他们,也就是说,如果他们胆敢再对他动手动脚的话,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求助巡逻民警,让人民警察对他们实行最最严厉的无产阶级专政,看他们今后还敢不敢横行霸道。
这样想过,黄继武仿佛已经看到倒三角眼他们像一片烂菜叶一样,被他狠狠地踩在了脚下。他在轻轻吁完一口气之后,就迈开坚实的脚步,大踏步向那家日夜饭店走去。人是铁,饭是钢,最怎么节约,一天两顿饭还是要吃的。走在去饭店的路上,他的心情神态多少有些豪迈,甚至还有想美美吃一顿的冲动,但走进店内,望着墙上醒目的价格表,他却突然变得有点犹豫不决起来。赚钱这么艰难,还是尽量能省则省吧,所以他考虑再三,最终还是以最便宜的价格,买了一碗8分钱的素面。
一碗面快吃完的时候,坐在黄继武旁边的一个人突然大声喊叫起来:“哎呀不好,我的钞票让‘白拆子’偷掉了。”
发出这一声喊叫的,是一个青皮后生,其年纪在二十上下,一副油头粉面的打扮,给人不男不女的感觉。这时候正是营业高峰,饭店里面已经人满为患,这一声喊叫,简直石破天惊,立刻有人提出把门口看牢了,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任何人都不得离开这个饭店。对于这个提议,大家一致赞成,都说这样最好。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要首先弄清楚,失主总共被偷了多少钞票,又是嗲辰光发现被偷的?那不男不女的青皮后生于是就回答说,被偷掉的是一张2块头,他是在刚刚摸口袋的辰光发觉的。青皮的话音刚落,马上就有人提出来,既然如此,那就应该先从坐在他旁边的人开始查起。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大家就自然而然地把目光齐刷刷地“聚”到了坐在他旁边的黄继武身上,有的人甚至干脆提出来,要黄继武站起来给大家一个合理的交代。一开始,黄继武觉得挺荒唐,也挺滑稽,交代?交代什么?真是笑话奇谈,他的钞票被偷跟我有什么关系?莫非还怀疑是我偷他的不成?黄继武心里坦坦荡荡,根本没有把刚才那人说的话当成一回事,而是十分从容地端起面碗来,准备将里面剩下的面汤一口气喝完。
谁知道就在这时候,斜刺里突然冲上来一个人,一边夺他手里的面碗,一边大声喝道:“你咯贼赤佬,我刚才明明看见是你下的手,你居然到现在还鼻头孔里插大葱——装象?我看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正当黄继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里发懵的时候,旁边又冲上来一个人,不由分说地强行脱下黄继武的鞋子,然后从中取出那张被他卷成一个小圆筒的两块头钞票来,黄继武见状,刚要开口分辨说那是我的钞票,热辣辣的耳光,已经在他脸上左右开弓打了起来。
店堂内的形势急转直下,一个声称自己的两块头钞票被“白拆子”偷掉了;而从旁边冲过来的两个人又恰巧从坐在失主旁边的黄继武的鞋子里面取出了一张两块头的钞票,这叫什么?这叫“人赃俱获”。这叫事实胜于雄辩。这叫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黄继武极力分辨,说你们搞错了,这是我的钞票。
但是没有人会听一个“白拆子”的辩解。
对于贼骨头,所有人都恨得咬牙切齿,都深恶痛绝。因此,所有人都异口同声地大叫:“打,狠狠地打!这种贼骨头打死一个少一个。”
……
这时候,是真正的群情激愤同仇敌忾。这时候,愤怒的群众是必欲置其死地而后快的。这时候,如果不是饭店负责人及时出面制止,被当成贼骨头的黄继武,即使没有被打死,也是会被打残废的。饭店负责人是一个中年人,跟饭店其他服务员不同,他没有穿白色的工作服,而是穿了一件藏青色的卡中山装,衣服上面虽然油渍斑斑,但因为其左上方端端正正地别了一枚毛主席的象章,口袋里还插了一支钢笔,看上去还是蛮有点派头的。他之所以出面制止,是因为他不想在他的饭店里闹出人命官司,这对他的饭店没有任何好处。为了维护饭店的正常经营秩序,他责无旁贷,他只能挺身而出。他说贼骨头确确实实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不过大家别忘了,从古到今,打死人同样是要偿命的。所以他的意见是立即把这个贼骨头扭送派出所。众人听了这番话,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便反驳,于是就把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那个油头粉面的失主。只见他先是鼻子连着哼哼了几声,紧跟着嘴巴里又连发了三个“呸呸呸”,然后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面掏出一块手绢,像戏台上的女戏子似的,一边翘着兰花指,一边用手绢捂着半边嘴巴,拿腔作调道:“还是这位领导同志站得高,看得远啊。想想也是哈,现在钞票也找回来了,教训也教训过了,老话讲得饶人处且饶人,哈尼古今朝不看僧面看佛面,就到此为止算了吧。”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
在众人一片错愕茫然之际,这个不男不女的“失主”将他手里的手绢,像挥舞一块破抹布一样,在空中挥舞了几下之后,他便跟随那几个“帮忙”的人,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饭店,并且很快像一阵风似的在大街上消失了。
这件事情从发生到结束,整个过程就像夏天出现的一场雷阵雨,非常突然,非常迅猛,也非常诡异。它来势汹汹,完全是泰山压顶狂风暴雨式的,让人猝不及防,却又来得快,去得快。等到黄继武彻底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被踩得像一块烂柿饼一样瘫在地上动弹不得了。这分明就是一场有预谋的,卑鄙无耻的抢劫,但却没有一个人相信黄继武是被冤枉是被陷害的。就连黄继武自己一开始也觉得特别纳闷特别蹊跷:他跟他们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他们为什么要这样丧心病狂地陷害他?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他们又是怎么知道他的鞋底藏着一张两块头钞票的?
这种种疑问像一个梦魇一般,将黄继武紧紧缠绕在里面。直到那个穿一件藏青色的卡中山装的饭店负责人准备赶他出去的时候,他仍然还是懵懵懂懂,似醒非醒的。他是在地上找到那只鞋子,然后望着鞋底已经破得像一张烂渔网的时候,才突然恍然大悟的。下午倒三角眼拧他麻花的时候,肯定发现了其中的“秘密”。那个不男不女的家伙,跟他们肯定是一伙的。他们这是事前串通好了之后,才对黄继武下的毒手。这些天杀的,他们不仅抢劫了黄继武的钱财,还给他按上了一个贼骨头的罪名,让他百口莫辩,实在是丧尽天良。
黄继武虽然没有被打到伤筋动骨的地步,但他在离开那家日夜饭店的时候,他的脚步却走得十分凌乱。扑面而来的西北风,更是让他走得摇摇晃晃,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埋藏在鞋底的那张两块头钞票被抢走了,连别在裤腰带上的那只塑料袋也被抢走了。他现在又变成身无分文的叫花子了。回想这一生的种种遭遇和磨难,尤其是光屁股逃离范家塘之后的这一路艰难与辛酸,他的心里五味杂陈。当凛冽的西北风像一把锋利的切菜刀一般刮蹭着他的肌肤的时候,他的喉咙口竟然情不自禁而又不由自主地冒出了《小白菜呀》这首歌来:“小白菜呀,地里黄呀。两三岁呀,没了娘呀。没了娘呀,跟着爹爹,还好过呀,只怕爹爹,娶后娘呀。娶了后娘,三年半呀,生个弟弟,比我强呀。弟弟吃面,我喝汤呀,端起碗来,泪汪汪呀……”
唱到“泪汪汪呀”的时候,他已经恰巧泪流满面地站到了新丰桥中央的桥栏边,望着黑漆抹乌的桥下,他对自己飞身一跃的情境,充满了无限想象和期待。
那个卷毛就是在黄继武犹豫着要不要做一次飞身一跃的尝试的时候,恰到好处地用手拍动黄继武肩膀的。卷毛说,刚才的情况我都看见了,明眼人一看就晓得,这是那帮瘪三精心做的一个局,你是明显被冤枉的。
黄继武心里咯噔了一下。
黄继武是一个神经特别敏感的人。他容易被激怒,也容易被感动。对于他来说,往往一个热情的问候,一个温馨的微笑,就足以让他感觉到,这是在他多愁善感的心灵当中洒下了一片灿烂的阳光。
黄继武越是渴望这样的阳光能够经常照耀他温暖他,老天爷却偏偏越是对他格外吝啬。所以此刻,他觉得卷毛的话,明显像火炉一样“烫”着他了。
卷毛接着又说,你觉着你很委屈是不是?你觉着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倒霉,最不幸,最痛苦的人是不是?你看那万家灯火,表面看上去是不是都很明亮,都很温暖,好像一个个都是幸福之家,好像每个人过得都很开心?但是我必须告诉你,你看见的其实只是一个浮光掠影。世界远比你的想象要复杂千倍万倍。这是一个没有公平的社会。你觉得你是这个世界上最苦的人,那是因为你没有真正走进去,你哪里晓得,有多少人其实跟你一样受着苦,受着罪;又有多少人活在各自的痛苦和磨难当中,要不然老话为什么说“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卷毛的这番话,让黄继武听起来感觉有些吃惊。他觉得卷毛不仅像火炉一样明显“烫”着他了,而且更为关键的是,他觉得卷毛比他一直非常崇拜的吴红梅老师还更有学问,更像一个哲学家。黄继武在与别人对话或者说交谈的时候,从来不注意观察对方,但卷毛身上穿的那件灯芯绒外套,却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它既经济实用,又美观大方,对于从小到大始终都穿土布衣服的黄继武来说,它简直就是雍容华贵的代名词了。几十年之后重新回顾这段经历的时候,黄继武连自己都有点吃不准,如果那时候卷毛能够把那件灯芯绒外套脱下来,能够非常及时地给冷得瑟瑟发抖的黄继武穿上,或者最起码,他能够掀起灯芯绒外套一角,给黄继武遮挡一下像刀片一样锋利的寒风,甚至能够像老母鸡护小鸡一般将黄继武一下子包裹起来,那时候他会不会经不住卷毛的威逼利诱,一咬牙,一跺脚,从此就跟着卷毛鞍前马后,当起真正的“白拆子”,恐怕就真的很难说了。
卷毛是在问过黄继武会不会唱《国际歌》之后要求黄继武从此跟着他干的。“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实事求是说,黄继武当时跟着卷毛唱这首《国际歌》的时候,他的心里也是唱得热血沸腾的,他的脑海里甚至还因此而一度重新浮现起那个大鹏展翅般的美好梦想,只是当卷毛自作聪明地以黄继武刚才的遭遇为由头,说什么“假作真来真亦假,有当无时无还有”这些双关语的时候,这才立刻引起了黄继武的警觉。
黄继武问卷毛:“你这话是嗲意思?”
卷毛故作神秘地笑道:“意思很明确,你只要跟着我,保证你从此吃香喝辣。”
这语气,这腔调,跟几天前的那个“黑皮”所说,基本上半斤八两。不同的是,“黑皮”拿一块香喷喷的卤牛肉当诱饵,卷毛却用《国际歌》给他开空头支票。
即使如此,黄继武仍然在犹豫。他仍然抵挡不了那件灯芯绒外套的诱惑。他仍然幻想并且暗暗祈祷卷毛能够为他“破例”做一次“救世主”。
那一刻,黄继武差一点就将他“死都不会做贼与强盗”的誓言抛到九霄云外。
那一刻的卷毛却一边用双臂紧紧箍住自己的灯芯绒外套,一边继续滔滔不绝地向黄继武描绘他的“幸福哲学”。这让黄继武感觉非常失望。一个连“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都做不到的人,你又怎么能够指望他会给你带来幸福?
黄继武无奈而又无助地摇了摇头。
“你觉着你现在除了跟着我之外,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卷毛的口气是看透了他,也吃瘪了他。
事实也的确如此,继续在火车站做接客生意,倒三角眼他们肯定不会放过他,他们的心狠手辣,他刚才已经彻底领教了,他斗不过他们,因为他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而不跟着卷毛,卷毛恐怕同样也很难放过他。
黄继武现在是真的又一次走投无路了。
猛烈的西北风已经不是像一把锋利的切菜刀一般刮蹭着他的肌肤,而是像一只只穷凶极恶的疯狗在肆无忌惮地扑咬着他,在惨绝人寰地像撕一把破棉花絮一般撕扯着他,那情形,不将他一点点撕裂、撕碎,是决不善罢甘休的。
黄继武就是在这种情况之下,从卷毛面前落荒而逃的。
黄继武本来就骨瘦如柴的身体,那一刻真的像一片孤零零的树叶似的在风中飘了起来,远远看上去,这片树叶是那样的恓惶又无助。
这时候,他已经不仅仅只是走投无路,而是真正面临生死抉择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面曾经萌生过重新回到范家塘的念头的,但他一想起那个细雨蒙蒙的下午,想起那两张皱裂得如同老树皮一般的面孔,他就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那原本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最可依赖的两个人,却偏偏又是伤他伤得最深的人。从他光屁股逃离范家塘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心里除了烙下那份心酸耻辱的深深烙印之外,他们那副陌生、狰狞与恐怖的面孔,也让他任何时候想起来都不寒而栗,所以,他是死都不会重回那个地方的。
黄继武就是在这时候突发奇想要重回合肥的。
而实际上,一开始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太荒唐,也太可笑,他是坚决予以否定的。他几天前刚刚逃命一般从那里逃回来,现在居然又想着要重新回去,这不是明摆着在开国际玩笑,在自己打自己的耳光吗?不行不行,这个绝对不行。世界这么大,去哪里也不能再去那个令他一想起往事,就忍不住心里发痛,就不由自主地心生屈辱、怨怼、恐惧与不安的地方。
可是,世界虽然这么大,哪里又有他的立锥之地?哪里又有他遮风挡雨的地方?哪里又有他生命的真正归属?他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反过来说,现在的实际情况非常清楚非常残酷地摆在面前,去合肥多少还有一线生机,不去,则只有死路一条。
那么,这“一线生机”又是什么?又体现在哪方面呢?
很简单,之前他像赌博押注一样,把全部的希望都押在那个枉披一张人皮的黄德明身上,结果他输得一败涂地。这一次,他要改变策略,他已经想好了,他这次再去合肥,首先要去找当地的街道居委会。他要通过政府的帮助,或者说,他要借助政府的力量,来强迫黄德明与钱正萍满足他的这一基本愿望。
为了生存,为了顽强不屈地活下去,为了确保自己不被冻死在这个冬天,他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走。是的,对于这时候的他来说,哪怕此去真的只有很渺茫的“一线生机”,他也要去努力争取;哪怕那里是龙潭虎穴,他也只能选择铤而走险了。
在生死抉择面前,他实在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这一次,他是真的豁出去了。
经过山重水复一路颠簸,或者干脆说,像以往那样,通过用可耻的逃票“蹭”车的方式,黄继武终于在那个大风过后、太阳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午后,一路磕磕绊绊地、几上几下地完成了千里行程,重新来到了这个令他一想起往事,就忍不住心里发痛,就不由自主地心生屈辱、怨怼、恐惧与不安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