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倒三角眼

　　黄继武是在细八八发出那一声又长又沉重的叹息之后，主动要求离开的。
　　走出房间，来到楼下的马路上，被冷风一吹，黄继武禁不住连打了几个冷颤。他的脑子先是一片空白，紧跟着则是一片混乱，总隐隐约约有哪里搞错了的感觉，但具体错在哪里，他又一无所知，他又很茫然。他对细八八没有留他住一夜，没有给他一口吃的，甚至连一口水都没有让他喝，不仅没有半点抱怨，相反却充满了自责与内疚。他曾经给细八八做出过承诺，说他会永远做一个“有清头”的小佬，但他最终却违背了自己的誓言，做了一个可耻的叫花子，他怎么还有脸来见他的细八八？他明明知道姑婆不喜欢细八八，他现在却找上门来，这不是明摆着要给细八八难堪，要给她增加麻烦，要让她左右为难吗？
　　走出细八八所住的宿舍区，他是在那条小河边的路灯下面，犹犹豫豫地停下脚步的。沿着这条小河往北走，穿过前面那个村子，然后再继续往北走一段路，就可以重新去大八八家了。
　　这时候，他很矛盾，也很纠结。
　　他慢慢蹲下来，弯下腰，把手伸到河里，先洗了洗手，紧接着，就双手并联，捧起一大捧水，放到嘴边，用力一吸，一捧水便全部吸进了肚子。
　　当他从河边站起来的时候，他就毅然决然朝反方向走去了。
　　寒夜漫漫，寒风凛凛。
　　天气越来越冷，他身上穿的两件单衣单裤，已经明显抵御不了凛凛寒风的侵袭了。他现在是真正的饥寒交迫了。饥饿让人无法忍受，寒冷同样让人受不了。从那一刻开始，他不得不在经过每一个垃圾桶的时候，除了注意寻找可供果腹的任何东西之外，也开始注意寻找可以用来抵御寒冷的物品了。
　　当他从一堆垃圾当中扒拉出一只完好无损的塑料袋之后，他就赶紧找到有水的地方，去把这只塑料袋里里外外清洗一遍，他之所以要把它洗得干干净净，是因为他要从此把它当成行囊，当成一笔固定财产，今后再捡到有用的东西，他就可以装进这个行囊里面了。他心里非常清楚，这个时期，什么东西都金贵，买什么东西都要票。买油，要油票；买豆制品，要豆制品票；买米买面买任何粮食制品，都要粮票；买布，同样要布票。普通百姓人家，一件衣服都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没有哪个败家子会随便乱扔一件衣服。尽管如此，黄继武却坚信，只要用心寻找，碎布头，碎布片总能够找到的。这种行为，虽然属于病急乱投医，临时抱佛脚，但终究也是亡羊补牢，是一个积少成多，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
　　让黄继武做梦都没有想到的是，他一路走过北门下街，转弯来到关河路上，然后沿着关河路往东，向火车站方向一路走去的时候，却遇到了一个赚钞票的机会。他不知道那时候的具体时间是晚上的几点钟，他只记得那时候，大街上已经冷冷清清，路灯下面的那个中年男人，站得像一根电线杆，又像一棵东倒西歪的杨柳树，当黄继武从他身边走过去的时候，他一开始好像有些犹豫，他是在过了许久之后，才终于开口把黄继武叫回头的。
　　那个中年男人东北口音，身边堆放一堆行李，显然是第一次来常州。他开门见山说，如果黄继武答应给他带路，把他带到化龙巷的话，他愿意付出五毛钱的酬劳。
　　黄继武以为自己听错了，从他们此刻所在的地方到化龙巷，也就是几条街的路程。他小时候经常跟爷爷到小河沿菜市场卖菜，化龙巷就在那个菜市场附近，因此对于他来说，去化龙巷可谓熟门熟路。
　　那个中年男人见黄继武犹豫，以为他嫌钱少了，就立刻加码说，这样吧，我给你一块钱，你除了给我带路，顺便也帮我拿几件行李好不好？
　　黄继武二话不说，提起行李就走在了中年男人的前面。
　　到达目的地，拿了中年男人付出的一块钱，黄继武简直欣喜若狂。
　　他已经整整八天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无论如何，他现在都必须拿着这笔钱，好好犒劳一下自己了。然而，此刻已经夜静更深，街头的店铺早已经关门打烊，只有火车站前面的新丰街上有日夜营业的饭店。
　　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赶紧去新丰街。
　　人逢喜事精神爽。黄继武手里攥着一块钱，兴冲冲来到新丰街上的那家日夜饭店，非常奢侈地要了一角八分一碗的肉丝面。当那碗肉丝面被他连汤带水风卷残云般吃下肚之后，他感觉这是他平生所吃过最鲜美最爽口，也最回味无穷的一顿美味大餐。所以，他吃得兴致勃勃，豪情万丈。对于他来说，这既是一个意外，也是一个新的开始，他觉得他完全可以在火车站的出站口，为有需要帮助的外地人，提供这方面的服务，为他们带路，为他们扛行李，这样既方便了他人，也给自己赚取了生活来源，岂不两全其美。
　　黄继武越想越兴奋，越想越激动，放下面碗，走出饭店，他就朝火车站的出站口走去。这时候虽然已是深夜，但他困意全无，他准备趁热打铁，去那里寻找和迎接新的赚钱机会。
　　冷风吹过来，他不但没有感觉到丝毫寒意，反而热情高涨，精神抖擞。一碗肉丝面，不仅开胃，也让他心里热乎乎的，实在是物有所值。
　　从饭店到出站口，相距不过三百米，过了新丰桥，再穿过马路便到了。
　　真是巧了，黄继武刚到出站口，一列由西安开往上海的直达快车，就已经徐徐停靠本站。他兴奋不已。他开始翘首以待。
　　有道是好运气来了，门板都挡不住。没过多久，他就接过一位客人的行李出发了。这位客人来自西安，他的目的地是怀德桥，路途虽然相对较远，但他行李不多。黄继武以刚才那个东北客人给出的酬劳为参照，准备开口要一块五，哪知道，他话还没有出口，这位西安客人就快人快语：两块钱，一口价。
　　黄继武自然喜出望外。
　　西安客人能说会道，话特别多，嘴巴一张，就像打开了收音机开关，说新闻，说故事，说笑话，说天气，根本停不下来。从火车站到怀德桥的距离大约为四点八公里左右，黄继武与这位话痨几乎没什么感觉，就一路走到了目的地。
　　告别了西安客人，收了他给付的两块钱，黄继武的心快乐得蹦蹦跳。哈，哈哈！这是不是叫柳暗花明？这是不是叫苦尽甘来？这是不是叫天无绝人之路？
　　是的，是的！但是黄继武同志，这只是万里长征刚刚迈出的第一步，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现在根本不是你沾沾自喜的时候，你还是戒骄戒躁，乘胜追击吧。
　　这样一想，黄继武的脑子立刻清醒过来，他马上从裤腰带上解下绕紧在上面的那只塑料袋——这是他的行囊，他把吃肉丝面找下的钱，全部放在了里面。然而，当他准备把西安客人给付的那两块钱也放进去的时候，他却突然犹豫了。西安客人给的是整张的两块头，为了安全起见，也为了以防万一，他决定像当初大八八给他的那张五块头一样，一点一点卷起来，卷成一个紧密的小圆筒，然后放入鞋子里面。可是，放进去之后，他又有些担心，鞋子已经有多处破损，左脚的脚指头都已经露出来了，万一……这种担心不无道理，只是，不这样放，还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吗？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做好这项安全防护工作以后，黄继武就立刻重新向火车站出发了。
　　这时候的大街上空空荡荡，这时候是真正的万籁俱寂，而且寒意渐浓。
　　这时候黄继武的脑海却急流涌动，激情澎湃。
　　他有钱了。他不再是一个身无分文的叫花子了。但是，这还只是开始。这还远远不够。他要赚更多更多的钱。他要用自己赚来的钱，先给自己买一套棉袄棉裤，接着还要大模大样走进常州饭店，去那里面吃一顿最正宗的红烧带鱼和糖醋排骨。
　　总之，他要把这段时间的损失，尤其是对自己的亏欠，统统都弥补回来。
　　黄继武再次来到火车站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凌晨3点钟。他是去售票大厅察看旅客列车时刻表，才发现这个时间节点的。虽然他现在像吃了兴奋剂一样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全身都充满了活力。但他不想把精力白白耗费在盲目的等待当中，换句话说，只要掌握了列车到站的准确时间，他就应该利用这个时间间隙，让自己好好休息，好好养精蓄锐，以便让自己能够更精力充沛地去迎接下一个赚钱的机会。
　　下一个机会是乌鲁木齐开往上海的那趟特快列车，它停靠常州站的时间是3点45分。黄继武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休息和等待。售票大厅空旷清冷，根本不是休息的好地方，那年在南京“一朝被蛇咬”的经历又特别刻骨铭心，所以，看完旅客列车时刻表，他就立刻离开了售票大厅。神使鬼差一般，他走到了候车大厅门口，他原本只是想来这里碰碰运气的，没想到，结果却歪打正着，趁着看门工作人员的一个疏忽，他竟然像一条泥鳅一样“滑”了进去。
　　然而，在那种长条靠椅上刚刚坐了一会，他就开始哈欠连天，困意就阵阵袭来，眼皮像被胶粘似的，越来越迟滞，越来越黏糊，也越来越睁不开。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不能睡，千万不能睡，等一下还要去接3点45分下车的客人……
　　可是，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候车大厅早已经人头攒动，十分嘈杂了。抬头看一下时钟，老天爷，都8点钟了。该死，真该死，说好不能睡不能睡的，怎么眼睛一闭，就睡着了，而且睡得跟死猪似的？不由大吃一惊，并连打了几个冷战。赶紧摸一摸裤腰带，阿弥陀佛，总算万幸，绕在上面的塑料袋还在，至于鞋子里面的那张两块头，自然就更不用担心了。
　　稍稍定了定神，他便起身去了厕所间，之后就来到旁边的自来水龙头前，因为手上有钱了，不用再喝自来水当早饭了，所以他用水冲了脸，漱了口，就离开那里，刚走出候车大厅，他就被扑面而来的一股凛冽寒风连打了几个寒颤。抬头看天，天空风云际会，黑云压城，看来冬天真的说来就要来了。
　　他本来想踅去出站口，看看有没有赚钱机会的，但瘦骨伶仃的身体只裹了两件单衣，他感觉自己明显有点发飘，有点打颤，所以考虑片刻，他还是决定先去吃点东西暖暖身子再说。于是他便迅速穿过站前广场，过马路，过新丰桥，走进了那家日夜饭店。之所以来这里，主要还是因为，只有这里不收粮票。
　　进去之后，几乎不假思索，他就要了一块大麻糕，一碗白米粥。这大麻糕，色泽金黄，皮薄酥脆，松软可口，层次分明，入口咀嚼时，口舌生香；吞咽下肚后，那种感觉依然绵延曲折，回味悠长。也就是说，倘若跟着感觉走，一块大麻糕，根本过不了瘾，解不了馋，但黄继武为了节约开支，只能浅尝辄止，见好就收。
　　白天的火车站，纷繁喧嚣，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黄继武刚刚回到出站口，车站广播就接连传来柔和甜美的声音，先是说由上海开往北京的121次列车即将停靠本站，接着又说由成都开往上海的168次列车也将到达本站。一东一西两列快车先后同时停靠本站，这对黄继武来说，绝对是一个好消息。他的心情有点激动，还有点紧张，思绪也变得纷繁复杂起来。早知道有这样一个好营生，当初又何必去合肥自取其辱？又何必当叫花子去吃别人的残羹剩饭？又何必为一块发霉的馒头，去跟一条流浪狗你争我夺……唉！不想这些，一想都是眼泪。
　　刚刚收回思绪，却蓦然发现，出站口的两边，分列式似的，站了一溜排的人。乍一看，好像在等着迎接什么重要客人似的。仔细看，却又不然，这其中有一部分人，确实是来迎接亲朋好友，或者迎接与他们有工作关联，比如参观培训、开会学习等等之类的——这有他们手里举着的各种字牌为证。但大部分人则分明与黄继武一样，都是来做接客生意的。随着潮水般的客流浩浩荡荡向出站口涌出来，黄继武的猜测果然得到了印证。他的耳边响彻了一片“要送送伐？”“要送送伐？”的此起彼伏的揽客声音。
　　黄继武自然而然也加入了这个行列。
　　他原以为，这么大的客流，肯定能接到一单生意的，哪知道，潮水退去，最终却是一无所获。他起初有些不解，但转念一想，便又释然，现在是白天，从出站口走过去不远就有公共汽车，这是其一；其二——这也是最关键的，出站口站了这么多做接客生意的人，明显是僧多粥少。
　　渐渐的，黄继武发现，这种此起彼伏“要送送伐？”的揽客声音，对于那些需要帮助的旅客来说，它透着一股磁性与粘性，更透着一份热络与亲切。然而，对于不需要帮助的人来说，尤其它跟屁虫一样跟在客人后面软磨硬泡，死缠烂打，则就透着一份无聊，甚至让人讨厌了。
　　整整一上午，出站口的旅客如过江之鲫，来了一波又一波，黄继武却一个客人都没有接到。下午1点20分，好不容易招揽到一个天津客人，他要去青果巷，正跟他谈价钱的时候，不料却被一个骑三轮车的人斜插一杠，这是一个身高马大二十郎当岁的年轻小伙子，脸堂长得蛮挺括，就是一副倒三角眼，瞪起来特别吓人相。他冲过来，不由分说，就把三轮车横在黄继武与天津客人的中间，当得知天津客人要去青果巷时，他又是不由分说，“我骑车送你，也是两块洋钱。”
　　好不容易等来的一单生意，就这样被白白撬掉了。黄继武很气愤，也很懊恼，他想追上去跟他理论，但一想到那副吓人的倒三角眼，他又只能作罢。
　　黄继武与那个强盗一样的倒三角眼正式起冲突，是在这一天临近傍晚的时候，他当时招揽到的是一位石家庄的客人，也是在谈价钱的时候，他又来斜插一杠。这一次，黄继武就有点不买账了。他已经将近一天没有开张了，他的心里本来就十分窝火，这时候就是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的那种感觉了。他就有点不管不顾了，他拼命三郎的劲头就上来了。他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大声质问：“有你这样欺负人的吗？”
　　面对黄继武的进犯，那倒三角眼先是撇了撇嘴角，接着又露出一副很无辜的样子，朝那个石家庄客人道：“你给评评这个理，是我在欺负他，还是他在欺负我？”
　　客人不置可否，讪然一笑。
　　旁边却冷不丁窜出来一辆三轮车，骑车人也是一位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在讲好价钱之后，他就把客人的行李统统拎到他的车上，然后优哉游哉地离开了。
　　这一幕让黄继武看得目瞪口呆。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抑或干脆就是他们早已经串通好的。未等他回过神来，那倒三角眼却已经反手将黄继武揪住他衣领的那只手掰开，并且迅速扭到了他的后背，其动作之快，之迅猛，完全出乎黄继武的意料。黄继武疼得哇哇乱叫，但那倒三角眼却根本不予理会，他一边手里用劲，拎小鸡一般将黄继武拎起来，一边嘴里喝斥：“你娘咯細赤佬，甜面酱不吃，要吃辣虎酱。现在你给老子听好了，乖乖地叫一声爹爹，叫娘舅也行，叫得老子焐心了，老子今朝就放你一马。”
　　“你叫我爷爷还差不多。”
　　“你癞蛤蟆打哈欠——口气不小啊。”
　　倒三角眼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双手再次发力，他先将黄继武已经扭到后背的双臂反绞起来，然后再往上提，黄继武知道，这个动作叫拧麻花，开“地富反坏右”的批斗会时，专门用来对付“乱说乱动”的坏分子的。没想到今天被用到自己的身上来了，他疼得龇牙咧嘴，直冒冷汗，因为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所以无论多么疼，他都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呵呵，你个细瘪三蛮有种咯，我喜欢。”
　　说着话，倒三角眼就突然给黄继武来了个倒拔杨柳，将黄继武整个人倒吊了起来。这时候的疼痛已经钻心刺骨，疼痛难忍的黄继武不得不发出了本能的尖叫。
　　“你叫你娘咯棺材啊？你不是蛮有种的吗？我还以为你不怕痛呢。”倒三角眼一边继续用力，一边道，“你给老子听好了，只要你保证今后不再来这里抢老子的饭碗，老子今朝就饶了你，不然的话，老子今朝就送了你的小命。”
　　“头可断，血可流，想要我屈服办不到。”黄继武大声回答。
　　黄继武这下算是彻底明白了，倒三角眼之所以这样欺负他，是因为他抢了他们的饭碗。真是可笑又可气，不，简直就是岂有此理，火车站又不是他们开的，凭什么说他抢了他们的饭碗？这时候的他已经是视死如归。
　　黄继武如此顽强，显然是倒三角眼没有预料到的，他脸上有点挂不住了，他准备进一步用力对黄继武下狠手了，偏偏这时候耳边却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唿哨，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松开了双手，放下了黄继武，在恶狠狠地撂下一句“记住老子刚才给你的警告。”之后扬长而去。黄继武正纳闷，抬头见巡逻民警正朝这边走过来，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来他们也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原来他们也是欺软怕硬的卵怂。黄继武有点岔岔然——岂止是岔岔然，简直就是恨得咬牙切齿。他多么希望民警同志能够有一双火眼金睛，能够不需要黄继武告状，就知道他们在为非作歹，就能够为他伸张正义，就能够将他们一个个都抓起来，不让他们再这样横行霸道倚强凌弱祸害他人，以便他能够从此安安心心地在这里接客挣钱。
　　正当黄继武犹豫着要不要向民警同志控告他们恶行的时候，一列由西宁开往上海的直达快车，已经停靠站台，出站口也很快人潮如涌了，黄继武脑子转了几转，觉得还是接客要紧，于是便放弃了告状的念头，转而向出站的旅客迎了上去。然而，潮水般的人流退去之后，他最终却又落了个一无所获。在此期间，他实际上是有过一次机会的，客人肩挎两只旅行包，手提两只旅行包，行动非常吃力。黄继武上前询问要不要帮忙？累得满头大汗的客人，犹豫片刻，便停下了脚步，同时也将挎在肩上的两只沉重的大旅行包放了下来。经过一番交谈之后，黄继武了解到，客人要中转去宜兴老家探亲，但是因为常州到宜兴的汽车客运都是白天发车，所以他现在只能先去汽车站买好车票，然后在常州过夜，第二天一大早再正式踏上返乡的旅途。黄继武所要做的事情，就是在客人去汽车站预购车票，去旅社办理住宿登记手续等等这一路上，为客人分担一半的行李，这单生意就可以大功告成了。可是，当宜兴客人将那两只用一根粗布带连结起来的旅行包，用力提起来，然后放到他肩上的时候，他的身体却扭得像一棵杨柳，他努力想让自己挺直腰杆站起来，但最后还是摇摇晃晃踉踉跄跄地像一只被压扁了的破麻袋似的趴了下去。宜兴客人见状，连连摇头叹气说，算了算了，我还是叫前面的那辆三轮车来送我吧。
　　在此之前，黄继武还一直暗中担心倒三角眼他们会上来捣乱，没想到好不容易开张的这单生意，最终却“黄”在了自己的手里，这让他感觉很沮丧，也很懊恼。一个人善于寻找和抓住机会固然重要，但有能力利用机会，并且能够让它发挥最积极的效果，则尤为重要。试想一下，如果他有一个强健的体魄，那倒三角眼怎么敢如此肆无忌惮地欺负他？如果他有一个强健的体魄，这笔到手的生意，他又怎么可能拱手相让？可惜他的人生字典里面没有如果，只有结果与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