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母蛊（3）

　　乔雨林独自离开药王庙往北山而去。
　　冬天的山林没什么好看的，树叶凋零，一片荒凉之景。薄薄的一层雪早已融化，露出大片枯黄的野草。
　　乔雨林走几步，停半天，四处张望，仿佛在欣赏难得的美景。
　　进入一片山林中后，梅致远突然出现在他身后，行了一礼，恭恭敬敬地道：“乔城主。”
　　乔雨林回过身来，道：“梅大公子，你怎么来了？”
　　梅致远道：“前辈难道不是故意放缓脚步，在等着晚辈吗？”
　　乔雨林轻轻一笑，算是默认。
　　两日前，梅致远亲自出手杀了大高个，此后一直心神不宁。他掩饰的极好，脸上一片云淡风轻之色。
　　乔雨林的目光是何等的毒辣，不动声色间看出他动了杀心，想要袁世昭的性命。乔雨林刚才离开药王庙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目的就是给他个机会，在药王庙外单独见面。
　　果不其然，梅致远开门见山地道：“晚辈想杀袁世昭，您看出来了。”
　　乔雨林道：“我发过誓，这次不会伤他一根汗毛，你别为难我。”
　　梅致远态度坚决，道：“不需前辈动手，晚辈想跟您讨要一种慢性剧毒，晚辈会亲自下手。”
　　“奇哉怪也，”乔雨林绕着他走了一圈，道，“梅大公子心肠柔软，什么事会刺激得你亲自下毒手？看得出来，你那天是第一次动手取人性命。一次不够，这么快就来了第二次。”
　　想起当日的情景，梅致远的右手不停地发抖，歉然道：“家族隐秘，恕晚辈不能实言相告。”
　　乔雨林道：“这个秘密，你知道，你父亲知道，良辰和子谦都不知，对吗？”
　　梅致远垂首道：“是。”
　　乔雨林道：“慢性毒药杀不了他，不知大公子可注意过，袁世昭流出的血呈乌黑之色，此人定是从幼年便开始接触各种毒物，练就了百毒不侵之身，比乔某的这具身体还要厉害。”
　　梅致远心一沉，道：“那怎么办？”
　　乔雨林劝道：“风风雨雨，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开的，不如顺其自然。”
　　“不行，”梅致远斩钉截铁地道，“此事绝对不能泄露出去，否则梅家定会掀起滔天巨浪，袁世昭必须死，决不能给他机会搅弄风云。”
　　乔雨林道：“此事干系重大，狼是一种忠诚的动物，那母蛊效忠了袁世昭，别人定然控制不住。必须在杀掉母蛊之后除掉他，否则母蛊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梅致远道：“晚辈正是因为有多方面的顾忌一直犹豫不决，深怕一时鲁莽坏了大事，而且晚辈也明白，此事不该把您牵涉其中。只求有个妥善之策，晚辈来亲自动手。”
　　乔雨林道：“这么相信我？你就不怕我盼着梅家越乱越好，暗中搞鬼让你功败垂成吗？”
　　梅致远真诚地道：“前辈城府深沉，行事的确狠辣。但晚辈相信您与家父的情谊出自一片赤诚，为了家父，您处处照顾我和良辰，您帮我保住继承人的位子，有私心，也有真心，您不希望梅家毁在一个残忍恶毒的小人手中。”
　　乔雨林好生欣慰，感叹道：“三大家族，历史悠久，经过了多少血雨腥风支撑到今日。大家同气连枝，本该携手对抗魔族，却为一己私利争来争去你死我活。惩恶扬善的初心早已抛到九霄云外，连累了多少无辜之人。戏本子上的故事总是很简单，正义邪恶泾渭分明，反派就是反派，永远站在正道的对立面。现实却如此残忍，大家戴着正派的面具，做着反派的恶毒勾当。心甘情愿也好，迫不得已也罢，心黑了，这是无可争议的事实。唯有你父亲，几十年如一日，无论承受什么样的打击，保持初心，从未变过。我笑他傻，骂他笨，心中对他的敬重，却比从前还要深。”
　　梅致远在他波澜不惊平平稳稳的语气中听出些许自怜自嘲无可奈何的悲怆，突然有些可怜乔雨林，道：“您不是心黑之人。”
　　乔雨林目中闪过若有若无的泪光，道：“阁楼里有无辜之人被我杀了，在你父亲身上捅刀，不惜拿你们做诱饵引蛇出洞，任凭双溪镇火光冲天，从前的我，干不出这种事。”
　　梅致远双手握住他袖子，道：“前辈是做大事的人，晚辈理解的。”
　　乔雨林道：“好了，回去吧，袁世昭交给我解决。”
　　梅致远愕然道：“前辈发过毒誓……”
　　“没关系，”乔雨林道，“对付这种人，不需一诺千金。”
　　此时此刻，梅致远感觉自己好没用，也更后悔，若不是他给老爷子强行续命，怎会有这么多的麻烦。
　　是他一时的懦弱，铸成难以挽回的大错。害了父亲，害了疯人所的患者，害了难以计数的无辜之人，连累不相干的人解决梅家的烂摊子。
　　他骂自己眼瞎，为何没能早些看穿老爷子的真面目？
　　二人并肩走出树林，乔雨林边走边道：“雪亭兄这辈子最大的成就，远在我之上。”
　　梅致远不解，道：“为什么？”
　　乔雨林道：“他教导的孩子个个有担当，没有什么成就比做一个成功的父亲更伟大。”
　　梅致远张了张嘴，把心里话咽了下去。
　　他觉得乔雨林也会是一个成功的父亲，只是他儿女福分太浅，没有机会亲自教导。
　　同时他又觉得奇怪，乔雨林有三个儿子，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何全部夭折？
　　乔雨林看他神情古怪，问道：“有什么心里话可以随便说。”
　　梅致远小声道：“您的三个儿子不会是被人害死的吧？”
　　“溺水！”
　　乔雨林轻轻吐出两个字，露出几分凄楚之色，渐渐地变成了罕见的狰狞，直勾勾地盯着梅致远。
　　他一向波澜不惊，怒容、笑容，极浅极淡。即使面对活该千刀万剐的袁世昭，也未露过这种可怕而扭曲的狰狞。
　　梅致远不由得心慌，连连作揖赔不是：“晚辈不好，晚辈不该口无遮拦，前辈不要动怒。”
　　乔雨林深吸一口气，稳住了情绪，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果然不假，我竟然从来没怀疑过他。”
　　原来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乔雨林发现了新的疑点。
　　梅致远松了一口气，奇道：“男的他女的她？”
　　乔雨林沉默片刻，答非所问：“人面蛊之劫已见胜利的曙光，你们回到云霄宫，就得给小雨筹备婚事了。”
　　梅致远干笑两声，道：“板上钉钉，无可更改了？”
　　乔雨林道：“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梅致远暗中叹了口气，除了心疼梅良辰，也没什么好办法。罢了，有机会好好开导他就是了。
　　二人走出一段路，拐了一个弯，看到梅良辰快步迎向他们。
　　乔雨林道：“母蛊送来了？”
　　梅良辰摇摇头，道：“毛小竹刚才来了药王庙，他说巫医会的两名长老会在日落之时把母蛊送到阁楼前，点名要我负责把袁世昭送过去，其他人不得跟随，若不答应这个条件，他们宁愿让袁世昭人头落地，也不会把母蛊交出来。”
　　梅致远立即否决，道：“绝对不行。”
　　梅良辰道：“父亲也是这个态度，你们似乎不愿意让我和袁世昭单独接触。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大哥当初以采药的名义，出去干什么了？”
　　梅致远竭力保持平静，道：“就是出去采药，大哥一心想立功，把事情办砸，丢尽了脸面，有什么好说的。”
　　梅良辰道：“既然如此，我负责送袁世昭好了，你怕什么。”
　　梅致远道：“当日那些黑衣人都是绝顶高手，巫医会的长老定是更加难缠的人物，我怕你落入陷阱。”
　　乔雨林道：“致远的担心不无道理，还是由我送袁世昭过去好了。”
　　梅良辰竭力劝阻，梅致远接着弟弟的话道：“巫医会最忌惮的就是您，前辈一出现，这个交易肯定毁了。”
　　梅良辰道：“晚辈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巫医会的长老个个都是忠心耿耿的吗？盼着主子死借机上位的大有人在，万一他们只是装装样子，看到袁世昭趁机来补刀就不好了。扣下人面蛊这个秘密武器，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梅致远道：“有道理，我们不能不防。”
　　梅良辰道：“还是照着他们的要求来做比较妥当，晚辈会见机行事的。”
　　梅致远思忖片刻，想不出理由阻止弟弟，不由得暗暗着急。他最怕袁世昭说出当年的真相，害怕梅良辰一怒之下去弑祖，若是走到这一步，弟弟这辈子就毁了。
　　乔雨林在他思忖的时候已经有了主意，道：“你们跟我来。”
　　三人回到药王庙，乔雨林叫上梅纤雨，一起去看梅致远的枣红大马。
　　在一座宽敞洁净的小院中，梅良辰的白马和梅致远的枣红大马安置在一处，每天供应充足的草料，养的膘肥体壮，鬃毛锃亮。
　　梅纤雨缓缓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马头，道：“要炖马肉吃吗？”
　　“你个小吃货，”乔雨林微微笑着，轻轻斥了一句，道，“给它发出指令，对你来说应该不难。”
　　梅纤雨轻轻搂住枣红马，得意地道：“小菜一碟。”
　　乔雨林摸出朱砂笔，在枣红马身上画了一个“瞬息千里”的符咒，道：“我们把袁世昭捆在马背上，良辰见机行事，不必亲自跟过去。小雨藏在暗中，发现事情有变立即控制枣红马掉头返回来，有这种符咒在身，巫医会的人就算长了四条腿也追不上。”
　　顿了一顿，又道：“顺顺利利的则最好，母蛊到手之后，也要控制枣红马，把袁世昭带回来。”
　　梅纤雨道：“您要干嘛？”
　　乔雨林沉声说出一个字：“杀！”
　　梅纤雨讶然道：“亲爹啊，您说话不算话。”
　　乔雨林一字一字道：“袁世昭必须死。”
　　梅纤雨道：“何必如此麻烦，您直接使用念力御物之术，扭断他脖子就行了。”
　　乔雨林看了她半天，轻轻“唉”了一声。
　　梅纤雨面色一变，道：“父亲，您受伤了？”
　　乔雨林和袁世昭对决之后，五脏六腑一直疼的厉害。偷偷吃药调理，并没有显著的效果，为了稳住大伙的情绪，强行忍耐，没有声张。当即“嘘”了一声，道：“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不准告诉你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