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母蛊（4）

　　日落时分，空中飘起了无数只许愿灯，有的随风而动，有的逆风而行。荡来荡去，漫天的灯光，璀璨绚丽，甚是壮观。
　　毛小竹快步走来，隔着药王庙的大门喊道：“乔城主，母蛊已经送到阁楼前，请您按照约定让梅三公子把我师父平平安安地送过去。”
　　“吱呀”一声响，庙门自动打开。
　　毛小竹迫不及待地往里张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昏迷不醒的袁世昭，被结结实实地捆在马背上。梅良辰牵着缰绳，静立一旁。
　　乔雨林站在药王殿的台阶上，目光从漫天的许愿灯上缓缓移开，落在毛小竹身上，道：“这么多的灯火，好似一只只眼睛，让人怪不舒服的。”
　　毛小竹道：“许愿灯是朱长老安排的，他老人家说了，防人之心不可无。此事关系到尊主的性命，不能不谨慎提防。用天眼监视着诸位，乔城主若是不满，交易取消便是了。”
　　乔雨林笑道：“没什么不满，乔某十分理解朱长老的一片苦心。”
　　毛小竹道：“他老人家还说了，若乔城主理解他身为下属的一片苦心，就让其他人都出来站在药王殿的院子里，坦然接受天眼的监视。”
　　乔雨林道：“老猪还说什么了，你不妨一次讲完。”
　　毛小竹拿出一个瓷瓶，道：“乔城主御火之术旷古烁今，心念一动，我们就是个灰飞烟灭的下场。请您喝下这瓶符水睡上一个时辰，我们才能彻底安心。”
　　乔雨林“呵”了一声，道：“我若不答应呢？”
　　毛小竹道：“朱长老立即打开笼子，放任母蛊四处流窜，遭殃的是天底下所有的人。”
　　梅雪亭突然从药王殿里窜出来，斥道：“好毒辣的东西，当心落到我手里灌他一肚子砒霜。”
　　毛小竹伸手指向天空，道：“梅老爷，天眼正在看着您呢，再乱动一下，朱长老就放出母蛊了。”
　　梅雪亭投鼠忌器不敢乱动，心中一团火又憋得厉害，红着脸骂道：“老猪狗！”
　　乔雨林微微眯了一下眼睛，道：“心软之人容易被拿捏啊，本城主认栽了，拿来吧。”
　　毛小竹把瓷瓶抛了过去，梅雪亭抢先一把抓住，道：“不能喝，当心有诈。”
　　“放心，我不会上当的。”
　　乔雨林把瓷瓶抢了过去，压低声音道：“当心火药炸庙。”
　　梅雪亭登时打了个寒战。
　　乔雨林面带微笑，打开瓶塞之后检查一下，确定是令人昏迷的符水，故意朝毛小竹扬了扬，一口喝下。
　　符水入腹立即发作，乔雨林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身子轻轻晃了几下，一头栽了过去。
　　梅雪亭早有准备，伸手将他托住，凶巴巴地瞪了毛小竹一眼，把乔雨林背到院子中央。乔夫人、梅致远、梅子谦和梅纤雨跟随在后。
　　毛小竹还不满足，道：“正在休息的众弟子都招呼过来。”
　　梅子谦道：“他们负责夜间值守，现在都在睡觉，不会有人搞鬼的。”
　　毛小竹冷笑道：“少睡片刻，死不了人。”
　　梅子谦骂道：“你从前装的真好，人模狗样的东西。”
　　何止是人模狗样，毛小竹年纪小，长相清秀，稚气未脱的样子甚是惹人怜爱。小小年纪跻身于精英弟子的行列，谦逊有礼没有一丝的傲气。
　　出类拔萃之人往往遭人嫉妒，他却凭着自己的眼力见儿与能说会道的本事，赢得无数师兄师弟们的好感，有事往前冲，没事躲在角落里，不冒尖不出头，当自己不存在。
　　梅致远爱才心切，曾数次要提拔他，毛小竹一次次以“年纪太小不能担当大任”为由推脱，并为有能力的师兄极力美言。
　　少年老成又不失纯真诚挚之态，简直是温良恭俭让的杰出代表！
　　袁世昭是个人物，调教出的小小少年就把大伙玩弄于股掌之间！
　　梅致远苦笑片刻，道：“老四别动怒，去把他们叫来。”
　　梅子谦恶狠狠地“呸”了一声，按照大哥的嘱咐，把正在休息的人都带过来，包括辛盟主在内。
　　其中不乏和毛小竹交情好的人，念及从前种种，心中不免五味杂陈。有愤怒的，有叹息的，有想劝他回头是岸的，神色各异，复杂莫名。
　　毛小竹对这些人毫无感情，浑若未见，狡黠的目光看向梅雪亭，道：“梅老爷，小的有一事不明。双溪镇究竟是玉龙城的地盘，还是云霄宫的地盘？自从乔城主来到这里，处处压您一头，养活着云霄宫上上下下，赢得一片赞誉之声。大事小事全由他说了算，反客为主，似乎根本没顾虑您的心情。”
　　梅子谦勃然大怒正待斥骂几句，梅雪亭一把摁住他，肃然道：“处处不如别人的滋味确实不好受，梅某非常嫉妒雨林兄。不过梅某接受现实，比不上就是比不上。能者多劳，大事小事交给他，我在一旁协助，才能尽快解决大麻烦。孩子，你很聪明，但你不懂什么是大局为重，也不懂何为肝胆相照惺惺相惜。本来嘛，各为其主，我能理解你的所作所为，挑拨离间的话说多了，我只能把你归类为‘小人’，厌恶至极恶心透顶，望你自求多福免开尊口为是。”
　　毛小竹脸色一冷，又看向梅良辰，道：“准备好了就出来。”
　　梅良辰一语不发，牵着枣红马往门口走去。
　　毛小竹大声道：“你背着我师父过去。”
　　梅良辰边走边道：“只许你们未雨绸缪，不许我们防患于未然？我偏偏不背他过去，你能怎么样？”
　　毛小竹身为袁世昭的亲传弟子，在巫医会有一定的地位。心想这一小小的细节之处不必在意，救下师父才是最重要的。便自作主张答应一声，道：“好吧，你可以不背他过去，把缰绳给我。”
　　梅良辰把他撞在一边，道：“一手交蛊，一手交货。”
　　毛小竹怒道：“我师父不是货物。”
　　梅良辰道：“不是活物难道是死物？”
　　毛小竹涨红了脸，道：“逞口舌之力，算什么本事。”
　　梅良辰回身一脚把他踹倒在地，道：“让你见见真本事。”
　　梅子谦“扑哧”一声笑起来，解恨地道：“踹得好，踹得妙。”
　　毛小竹与梅良辰的修为相差甚远，被踹的险些吐血，涌上几分惧意，不敢再言语。
　　梅良辰牵着枣红马走到大路中央，远远地看到阁楼前站着两名黑衣蒙面的男子，二人之间是一个大铁笼，里面拴着一只水牛般大小的白狼。全身白毛闪亮，四肢奇长，耷拉着巨大的狼头。
　　梅良辰朗声道：“我无法确定它是不是母蛊，需请乔夫人和辛盟主确定一下。”
　　两名黑衣人中，有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正是朱长老，朗声回应道：“可以，让她们过来。”
　　梅良辰道：“你们把母蛊送过来，退到十丈之外，确定了真假，我立即放了袁世昭。”
　　双方都怕有诈，彼此谨慎防范着，朱长老呵呵笑了几声，伸手一拍笼子。
　　白狼人立而起，现出了真容。一张皱纹横生的脸，雪白的眉毛，浑浊泛红的双目，塌下去的鼻梁，双唇突出犬牙交错口水直流，有狼的特征，但人的特征更为明显。
　　嘶吼了几声，突然发出人言：“尊主，尊主……效命袁家，至死不悔！”
　　朱长老道：“何为母蛊？简而言之就是人面蛊祸起之源，它并非传言中所说是个的疯狼，保留着人性，神志清醒，从未主动害过人，却被当成一个怪物受尽欺凌虐待。袁家祖先偶然中救其性命，它便立誓在有生之年为袁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梅良辰，你好好想想，母蛊若是疯子，怎会乖乖听话？”
　　白狼挣得铁链哗哗作响，疯狂大叫：“尊主……我来救你……救你……”
　　另一名黑衣人道：“普天之下，只有母蛊能与人正常交流。”
　　朱长老道：“韩长老说的一点不错，梅三公子可试着与他交流一下。”
　　梅良辰想了想，大声道：“你是心甘情愿为袁世昭而死？”
　　白狼道：“誓死效忠……誓死效忠！”
　　梅良辰忽感一阵悲凉之意。
　　这个非人非兽的怪物，对主子的忠诚超出了很多人，袁世昭却把它当成保命的筹码。
　　又道：“你是如何化为人面蛊的？”
　　白狼似是受了强烈刺激，呜嗷怒吼几声，道：“我本是白狼王之子，坏人暗算我……暗算我……他们想要我母亲的长生蛊……妄想长生不老，我们打在一起……”
　　朱长老待它吼声止歇，道：“一片混乱之中，坏人将所有的瓶瓶罐罐抛向它，企图把它毒死，却不料造就了这世上一个极为可怕的梦魇。”
　　白狼凄厉哀嚎道：“暗算我……杀……杀……杀……虚伪的小人！”
　　梅良辰不由得涌上几分恻隐之心。
　　关于人面蛊的起源，有各种各样的版本，没有一个与事实沾上边。人面蛊之祸延续了几百年，完全是因为人的贪心造成。
　　长生不老，何其荒谬。连累了多少无辜之人为他荒唐可笑的美梦来陪葬。
　　朱长老道：“它口中的坏人是个呼风唤雨的大人物，梅三公子可想知道此人是谁？”
　　梅良辰抖了一下，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想问一下，却又不敢问。
　　“瞧把你给吓得，”朱长老哈哈大笑道，“三公子定是猜到了答案，古往今来，多少大祸都是高高在上之人惹出来的，最倒霉的往往是毫不相干的平头百姓。梅家被人面蛊困扰了数百年，一点都不冤。”
　　白狼凶狠狂叫：“梅花……梅花……全部撕碎！报仇雪恨！哈哈哈！”
　　梅雪亭在庙内听着他们的对话，一颗心沉到了无底深渊，又愧又恨。
　　梅家屹立不倒将近两千年，披着正道中人虚伪的皮，究竟造了多少孽？他的列祖列宗，究竟有几个是真正以守护芸芸众生为己任的？
　　祸害世间，一个赛一个的厉害，与魔族有何区别？
　　恍惚中想起一位前辈很多年前说过的话，降妖除魔就是守护众生吗？到最后你会发现，妖魔鬼怪并不可怕，人！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捉摸不定、最可恶可怖的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