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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第1节

作品名称:雨打风吹去      作者:廖梦君      发布时间:2020-07-08 15:00:33      字数:5984

  在文丛林部长办公室,韦从老老实实地接受“刮胡子”。文部长严厉地说,你要树立起自己的权威,要调动每一个人的积极性,用好人,对那些不称职的采编人员要严肃处理,决不能留在重要岗位上,这一点不能手软。像这样不认真不负责的要赶紧换人,决不能迁就,赶紧!不然麻烦会不断。
  韦从一个劲地说“是是是”,一定按您的指示办。说完与文丛林告别,出了办公室。
  回来后,韦从马上要吴果安召集相关人员了解情况,然后再召开党委会决定处理意见。吴果安叫总编室主任通知了王人达、皮皮和申吉威三人到他办公室来。
  申吉威进来时一脸茫然,他知道出了事,但究竟是自己的原因还是原稿的错误,心里也无数,因为那天他到得迟了,确实没仔细校对。但凭经验,录字员不会无缘无故把一个不相关的句子录入文章中,除了极个别因相关字符串字以外,一般不会出现毫无关联的文字。于是,他认定自己是按原稿校对的。而作为校对,他只有忠实于原稿的责任,没有擅自改动的权力。打定主意后,他就决定坚守这一点。
  他靠着沙发的一头坐下。刚坐下,皮皮就进来了。接着,王人达也进来了。吴果安说,好,几位都来了。大家也应该清楚要各位来的原因了。报纸出了事,而且是大事。现在上头追得紧,要严肃处理相关责任人。退一步说,即使上头不追究,我们自己也不会轻易放过。
  吴果安说着,看了皮皮一眼,然后说:皮皮,你是责任编辑,你先说说情况。吴果安一脸严肃,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
  皮皮说,这个问题确不是小事,作为党报,出了这样的事,那是非常不应该的。所以我首先感到自己有责任。但我的责任是看大样时没有认真仔细,而非我在编辑稿子时的不严肃认真。我记得我是对原稿进行了删改的。原稿是“戴着一副XXX式的眼镜”,我改成了“玳瑁”眼镜。我本想看大样时,特别注意看这一段,但因为我的一个亲戚来了,我要接他,就没有细看。我想,校对肯定要认真看的,我们的校对是有传统的,很认真,也有水平。所以这一次,我也相信他们会很认真。但出乎意料的是,恰恰是我稍稍放松一会,他们竟也忽略了,所以出了这事。我愿意承担相关的责任。
  你说的都是实话?吴果安问。
  都是实话,句句属实。皮皮睁着眼睛说。
  吴果安用凌厉的目光盯住皮皮,心里说,你皮皮在说假话,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吴果安。可皮皮似乎很老到,一点不慌神。他依然镇定地看着吴果安。吴果安感到这个年轻人还真不简单,他运了运神,突然追问一句:你敢说你不是出事以后改的?
  皮皮脸有点发红,神色有点窘了。他避开吴果安的眼神,转脸说,原稿交上去就是那样。
  如果我拿原稿来看,你还能这样说吗?
  皮皮稍作迟疑,还是坚定地说:能!
  吴果安没办法了,知道这个人是铁了心讲假话,不愿意承认过错。但暂且只能由他,嘴巴在他鼻梁下,怎么说只能由他。吴果安放下这一头,再问申吉威:申吉威,你说说情况。
  申吉威说,我是按原稿校对的。校对只能忠实于原稿,没有改动的权力。尽管当时我心里打了一个问号,心想,党报能不能这样登?但后来因为时间来不及了,心想编辑这样处理肯定有他的理由,或者是出于幽默吧,就没再追问。
  这就是你的不妥了。吴果安说,校对忠实于原稿是不错。但我们的《校对守则》不是还有一条吗?校对如果对原稿有疑问,可以向责任编辑或有关领导提出。难道你不清楚?
  我当然清楚,但我怕弄来弄去耽搁时间,也就没问了。
  吴果安说,你看看,你这一放弃就导致了报社一次大损失,不光是经济上的,更严重的是政治上的影响。这是深刻的教训啊!
  我知道,我会记住这个教训。
  记住已经晚了,办报是容不得半点差池的,你懂吗?
  申吉威不吱声,任其数落。
  王人达在一旁听着,两个眼睛滴溜溜地转,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吴果安说,现在你们两个人的陈述各执一词,好像都不是自己的错,都不愿意承担主要责任。其实明眼人一看就清楚,稍加思考也会明白。按照逻辑推理,如果皮皮把原稿改动了,录字员又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录入一个毫不相干的“XXX式的眼镜”?如果他这样录入,那只能说明他神经有问题,或者是突发奇想,而你们看大样时却谁也没有发现。这样能说得过去吗?反过来说,如果你皮皮编辑原作时没作删改,后来的分管领导也没作删改,到录入员那里自然也不会动原稿。而你们在看大样时仍然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直到报纸印出来,发出去。发出去之后,有读者打电话反映情况,这时候皮皮才知道问题严重了,于是赶紧到总编室去查原稿。发现原稿错误,为了遮掩自己的错误,推卸责任,这时才在原稿上进行删改。事情就是这样,只要不是傻瓜,稍有头脑的人都能看得出。这是一个再自然不过的逻辑程序。你皮皮能否认这个事实吗?
  皮皮说,吴总你这完全是凭想像,我只能说,我对原稿作了删改。
  是,你是作了删改,这一点我没有否认。但你的删改是在报纸出来之后。这叫什么删改?和掩耳盗铃又有什么区别?
  也许您分析得确有道理,但事实上是我已经作过删改了。这也是抹杀不了的事实。
  你这是狡辩,我没有讲你未作删改,只是“马后炮式”的删改。木已成舟,已经铸成了大错!
  您怎么单凭自己的想像就断定我是见报后才删改的呢?也未免太……
  太怎么样?
  皮皮本想说太武断了,但怕得罪吴果安对自己不利,就收住了嘴。王人达也赶紧给他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多说。皮皮便低下了头。
  吴果安准备叫总编室主任把原稿送上来,想给皮皮一个铁的事实。但王人达说,这个问题我看是这样,先让他们好好思考一下,再与录入人员等相关人员谈谈话,作多方面了解,然后再交党委会决定。
  王人达稍稍停了一会,吴果安也静下心来,气氛缓和了一些。王人达接着说,这事我也是有责任的,作为值班领导,我在看大样时也疏忽了。尽管我没有看内文的要求,时间上也不允许,但我有失察的责任。所以现在究竟问题出在哪,我们要认真细查。查出来后,该罚的罚,该换岗的换岗,该免职的免职。是毫不客气的,无论怎么说,你们二位都脱不了干系。
  于是,事情暂告一段落。
  晚上,皮皮提了一袋礼品来到王人达家。请他为此事出主意。
  王人达说,现在看这样子,吴果安已经认定是你的主要责任了。好在申吉威没作别的辩解。为今之计,你要抓住一个人,让他来为你当保护伞。
  谁?皮皮赶紧问。
  韦从韦社长。你只有拿住他,才有希望躲过这一劫。但同时也不放过吴果安。所以,你不要耽搁,赶紧送礼,不,赶紧送钱,韦从对一般的礼不感兴趣,只有送钱。就说快过中秋节了,给他拜节。你起码得送这个数——王人达伸出两个手指示意。
  两百?
  王人达冷笑了一声:翻十倍,两千!怎么,还舍不得?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不这样,韦从怎么会为你讲话?你要知道,韦从不表态,他吴果安也作不了主。
  是是是,您英明,我舍得,舍得。
  吴果安那里也要跑一趟,不过送点小礼,意思意思就行了。多给他说几句好话,请他多包涵就是了。
  好,我按您的吩咐办。皮皮说。
  赶紧去,不要再耽搁了。
  那好,我先告辞!说完,皮皮从王人达家里出来。
  回家准备了一个两千元的信封,揣在怀里就往韦从家跑。
  他敲开了韦从家的门。韦从和他妻子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个老太婆在房间里来回走动,也不知她忙什么。这就是韦从的老娘。韦从早年失怙,剩下一个老娘一直跟着他。妻子是那种花瓶式的女人,只出得厅堂下不得厨房。于是厨房里的活便由老娘包了。电视是LED最时髦的大宽屏,贴在墙上,就如同看电影,图像清晰逼真,效果特好。
  皮皮进门去,换了鞋,叫声社长好,又朝她妻子点头笑笑。韦从朝他点了点头。刚坐下,老娘便递过来一杯茶。皮皮赶紧起身说,谢谢!
  韦从说,你也进报社多年了吧?也算得一个半老的报人了吧,怎么犯那样低级的错误?
  皮皮说,社长,不是我的责任,那完全是校对的责任。
  是吗?我听说,你的原稿就是那样。这个问题很严重,现在上面在追查,要处理几个人,不然不好交代。
  小说是那样写,但我的原稿是作了删改的。上面有我的字。皮皮一面说,一面将信封递上。
  韦从说,这是干什么?我不要!
  没有别的意思,中秋节快到了,作为您的部下表示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请您笑纳!
  韦从接了,放在面前的茶几上,语气就缓和了下来。
  办报无小事,韦从接着说,任何时候都来不得半点马虎,要认真认真再认真。那些话小说里写了也就写了,影响不大。登到党报上来可就是大问题了,你知道不?
  是是是,我知道,所以我才作了删改。
  嗯,现在还没有查清,究竟是谁负主要责任。你虽然作了删改,而报纸又没作改动,居然发到全市去了。我听到这个消息,赶紧要发行部回收报纸。你想想,我们费了多大的力气,但还是晚了。这损失有多大,你知道吗?不光是经济上的,更主要的是政治上的。别人说,三阳晚报在开玩笑。省委宣传部下了令,市里也搞得不安宁,文部长说一定要严肃处理,不称职的编辑要换岗,该撤职的撤职。
  如果责任在我,我甘受其罚。可我作了删改啊。
  这个问题我们会认真调查,是谁的责任就是谁的责任,跑是跑不掉的。既然你已经作了删改,那就要追究校对了,他没有认真看。韦从说着,喉咙里又卡住了,喘起来,好像有什么毛毛堵塞了气管似的。他妻子赶紧说,小皮,你先回去吧,老韦不宜多讲话,他的喉咙有点问题。
  好好,那我先回去了,请社长多关照!
  韦从鼓着喉咙,脸胀得通红,一面朝皮皮点了点头。皮皮说:您好好休息。说完站起身来,出了门。刚一出门心里就嘀咕起来:这样的领导说话都如此困难,怎么能带领集团走向兴旺?也活该三阳晚报倒霉!
  出来后,他从车后备箱里提出两瓶酒,一些水果,朝吴果安家里走去。皮皮从未到过吴果安家,早先不拜佛,临时抱佛脚,第一次拜码头就是为了解决问题,目的性也太明确了。早知如此,何不早些投靠?世事难料,他原以为只要捧住王人达就可以了,谁知道呢?没办法,硬着头皮也得上,就由吴果安数落去吧。他还听说吴果安老婆挺厉害,此回是在劫难逃了。
  这样思摸着,他就按响了吴果安家的门铃。
  三声“嘀嘟”之后,门开了,是一个将近五十岁的女人。一张马脸,上宽下窄,整个一副僵死模样,令皮皮不寒而栗。
  请问吴总在家吗?
  在,你是……女人问。
  我是报社的皮皮,来看望吴总。
  进来吧。女人说着,让皮皮进了门。
  一进门,皮皮就将两袋子东西放在厅房地上。
  吴总好!皮皮说,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来打搅您!
  没走错门吧,怎么走到这里来了?吴果安不冷不热地说。
  吴总您真是取笑了,怎么会呢?我是径直朝您家来的啊,只是来得晚了些,实在是我的不是。我向您做检查!皮皮说着,朝吴果安鞠了一躬。
  不必这么假情假意的,我不喜欢做作,就像写文章一样,朴实自然就是好文章。
  那是那是,吴总高见!可我来拜访您还是出于真心的,没有假情假意。
  哼,谁知道呢?狗要拉屎了,屁股一翘就知道有名堂了。吴果安妻子说,这女人果然厉害,说话就是那么尖刻。可皮皮也真是皮,他来得快,马上应道:对,您说得对,我就是吴总的一条狗,一条忠实的狗。
  哈哈,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我要是有一条这么忠实的狗也就放心了。
  您尽管放心,今后我就是您的一条忠实的狗。您指向哪我就打向哪,您说东我就不敢向西。
  好了好了,不要说这些没边际的话了。你是为那事来的吧?你是想把责任推给申吉威?
  不是我想推,而是事实。
  这样的话就不要说了,你自己心里明白,那原稿上的字什么时候改的,未必看不出?现在的问题是,校对也是有问题的。据校对室的同志说,申吉威头一天晚上喝多了酒,那天上班去得很晚,没有仔细看大样就交了,一直到清样都没有仔细看。所以,你们几个人的问题都不小,但首先是你政治敏感性不强,把小说中的原话一字不漏地登出来,你想开高级玩笑?这样下去,只怕你的编辑当不成了!
  是是,吴总火眼金睛,什么都躲不过您的眼睛。这回错误实不应该,还请您多多关照,帮我渡过这一关。今后我会记得您的好,愿意做您一条忠实的狗!
  好吧,这还像句话。实话告诉你,我不关照你,这一关你就过不去,好一点你可能就去当发行员,不会再在编辑岗位上。差一点,那可能就是两个“山”字重叠——走人!现在找个工作不容易,找三阳晚报这样的单位更不容易。当然,我们也不是一点人情也不讲,还是允许一个人犯错误,只要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且愿意改,那就是不错的。
  皮皮说,我知道,我会认真改!
  好吧,回去把工作做好,加强责任心,细致一点。
  好好,那我先告辞了,打扰您了。说完,转身出门,关门时小心翼翼的,生怕撞重了。待下到楼底,他愤然说,真他妈的,乌龟王八蛋,我做你的狗?啊呸!他吐了一口唾沫到地上,然后用脚狠狠一揉,好像是要把吴果安揉死在脚底。如此一番,方觉心头解恨,于是上了车,发动车子,用力一踩油门,迅即回家了。
  第二天,韦从召集祁红瑞和吴果安先开书记社长碰头会,如何处理此事,应对上头。韦从问吴果安的意见。吴果安说,昨天又要总编室到校对室了解情况,据校对室反映,申吉威头天晚上和应时平喝酒喝多了,第二天上班迟到了,来不及细看大样,也只是草草溜了一眼便交了。这样看来,申吉威也是有严重问题的。我的意见,申吉威调离校对室,皮皮也必须离开编辑岗位。还有王人达,作为分管领导,他不能再在这个位置上待了。
  韦从问祁红瑞的意见。祁红瑞说,情况我听说了一些,报纸出现这样的问题,在三阳晚报确实还是头一回。这个问题很严重,说明我们管理松懈,不能不引起足够的重视。至于处理意见,我目前不敢下结论。吴总是管这个工作的,他比我更清楚。不过我也做过一些调查,问过录入员,到底原稿是怎样的。他说,原稿就是那样,皮皮是把原小说复印了,然后在上面删节,删过一些文字,但这一段没有改动。他说,他记得很清楚,要不然也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至于是什么时候作了改动,那些他就不知道了。从这个情况来看,原稿送上去肯定是没做删改的。校对室的同志也对我说,申吉威头天晚上喝酒喝多了,睡得好晚才起床。上班的时候迟到了,可能没有仔细看原稿。这个也是可能的。这就说明两个人都有失职的可能。不管怎么着,我们还是要秉着实事求是的原则,公正地处理这个问题,不能冤枉哪一个。
  祁红瑞说到这里,韦从看了一眼吴果安,脸上涩涩的。祁红瑞不太看别人的脸,似乎有点反映迟钝。她只管自己说,要我表态,我觉得让王人达副总编去管子报的工作,可能更有利于吴总开展工作。对上面也有个交代了:我们处理了分管副总编辑。
  吴果安觉得祁红瑞这着棋下得好,颇合自己心意。便接过话来说,这个处理比较稳妥,一可以向上面交代,二可以发挥王副总编的长处。他本人也有过这样的想法,我看就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让他去管子报的工作。
  好,那就这样处理,申吉威扣除本月奖金,调离校对室,到发行部工作。皮皮换岗,到周刊部任编辑。王人达不再担任三阳晚报副总编,分管集团子报工作。你们看如何?
  好。吴果安说。
  祁红瑞迟疑了一下,然后说,是不是再做些调查?
  韦从不高兴了:还调查什么?再调查也就是这个样了。上面催得很急,限定我们本周要上报处理结果。不能再拖了。
  那好吧,祁红瑞说,叹了一口气。
  于是就按照这个方案在党委会上讨论,虽有些不同意见,但最终还是获得通过。随后在全社范围内通报。韦从将处理结果向文部长作了汇报,文部长表示认可。又要党委办公室秘书把处理结果写成书面汇报,呈送省委宣传部和新闻出版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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