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到城里配货的辛苦

　　第二天老板又带了我一天。第三天，老板就到城里去配货了，把小店交给了我这个小学徒了。
　　临行他再三告诉我，顾客来买东西时，一手交货一手收钱。货物买的得多的，一笔一笔地加上去算盘要打它两三遍，不要算错；有现钱的收现钱，大钞要找出的时候不要找错，先把大钞收进来，再给找出的钱；没有现钱赊账的，买主是哪个村的，姓名地址、买去什么东西，多少份量，多少钱都要在账薄里记清楚。
　　傍晚，老板配好货物乘航船回到店里，见账桌抽屉里，已经有很多钞票，大钞归在钞，小钞归小钞，整理得一叠一叠的，点了一下钞票数额，生意做了不少。看看几薄，有赊账的账目也记得清清楚楚。虽然字写得很小很幼稚，但看得清楚。卖出的货物与钱核对一下，账物相符。他问坐在店落里的闲客华生，问我在做生意时有没有差错，他的堂兄弟老闲客华生说我一直看着他，这小家伙头脑还灵的。我看他做一笔生意收一笔钱，没有什么差错。先生笑眯眯地点点头，觉得我还可以，这人找对了，他放心了。
　　以后又叫我城里去配货或到各村去收账，他想让我也练练做外勤。这样他就可以少到城里去了。
　　我感到来小店当学徒，那确比给种田人家当看牛娃好多了。首先工作是在屋里，干脚干手的，比在当年赤脚撸手当放牛娃尽天在田头，被雨打日头晒地看牛割草干农活轻松多了；再一个吃的也比当看牛娃的好。给人家看牛，在老财迷外公家不必说，是最差的。就是在别人家看牛，和主人家大人孩子一起吃饭，当看牛娃的也只敢吃些青菜、咸菜，好的下饭不敢随便去吃。
　　在小店吃饭，三餐饭都从家里的厨房里用一只狭长的带盖子的竹盒子提来，和老板一起在店堂里账桌上吃。吓饭是四菜一汤，几乎每天都有鱼肉和蛋，饭是雪白的晚稻大米干饭。吃昧用客气，你不吃完，没有必要再带回去。而最省事的是不用叫他做家务，因为店里和老板家的住房相距好一段路，因此厨房里的各种家务用不着我邦忙，师母自会做的。吃好饭把碗盆再放回盒篮里提回去就行了，洗都不用洗。
　　再就是早晨起来脱十几块排门，然后打扫一下店堂，就是用鸡毛掸帚刷一下柜台和酒柜油柜。晚上上一下排门打烊，然后就开始吃早饭做生意。看顾客上门来了，我总先抢着上去。有时人多了，老板也上来一起应付顾客。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就去店后的村里老板娘处提饭。
　　只是每当我搬起饭碗吃着雪白的大米干饭时，总使我想起在自已家里吃粥喝汤的妈妈和弟妹们。我常常这样的傻想：要是妈妈和弟妹们也都能吃到这样好的饭菜就好了。至于爸爸给人家做长工，干活是很累，但老板为让长工多出力，给长工吃的还是可以的。饭是肯定给吃得饱的，要不长工就没有力气为老板干活了。因此爸爸虽苦吃得不坏；最没吃的是在家的妈妈和弟妹们了。他们总是在家里吃粥喝汤，永远也吃不到我现在吃的这样好饭菜。
　　在店里最费心费力的活是先生叫我去城里配货。这是一个麻烦而且要跑腿的活儿。小店里的东西很多，平常卖的香烟、老酒、烧酒、酱油、米醋、炒货、比如花生，炒豆、香瓜子，以及各种糕点、药品、文具和死人盖的重被、纸人纸马，锡箔、黄纸什么的等等都有卖，这些货物卖完了就要及时到城里去各个店里配来补上。
　　叫我去城里配货时，先生交给我一只两头放货物中间可以挂在肩上背着的双部袋、一张货单、一叠钞票或洋钱。交待我这次去要配那些货物，到了城里后，那些货物要到什么街道哪些店里去买，多少数量；有的货物还要看成色，比如炒菀豆，炒花生，炒瓜子，看看是不是炒得太焦了，或没有炒熟，里面的杂质多不多。买好的货物叫店家送到那只航船上，几点钟以前要赶到航船埠头。这就要求我乘航船到西门外航船埠头之后，就在上去要一条一条街一家一家店去跑，一样一样去购买落实。并且要与店家约好，把货物提前运送到西门外航船埠头。然后在下午自己到航船里检查所配之货是否都到齐了？货物都对不对？如果有些货物还没有送来赶不上开航船的时间，就得赶快奔回去催要。到下午两点钟航船要开的时候，看到所在购买的东西都到航船了，这才能跳上航船回店来。
　　所以去一趟城里配货就像打仗一样，忙得不可开交。在城里从西门外航船埠头一直跑到东门口、灵桥门，跑到药行街，跑得汗流浃背。我深深感到要采购这许多货物不容易，临时当个采购员不容易。
　　要知道那时的城里没有公共汽车，从西门外的航船埠头到东门口大道头。来回要走几十里路，十几家商店，全靠两条腿跑的，真是辛苦。虽然先生嘱咐我，真正来不及赶航船的时候，也可以讨黄包车。但我尽量跑跑腿办完了，一般不乘黄包车。乘黄包车那车费是很贵的，尽量给店时省些钱。这样往往跑到下午一点多钟才把货配齐。
　　来到航船埠头，已经跑得精疲力竭了。跑得口渴了连喝口水的地方都没有。天热时，顶多买支棒冰吃吃，饿了只买副大饼油条吃。直到下午一点钟光景店点多钟航船从航船埠头起航，我坐在白篷航船里才能松了一口气，和满船的旅客们听听当当地敲着小锣的唱新闻的瞎子听一下新闻。
　　到了店里把货物交给老板，还要做到钱货相符，账目清楚，货物质量合格。要不就要受到老板的严厉批评。
　　但由于我做事的严肃认真和仔细，我在小店里当了三年学徒，上城配货上百次，从来没有出过什么差错，没有受到过老板批评。
　　记得临解放前，蒋介石飞机常来宁波扔炸弹，炸掉了东门口大道、药行街等许多商店，城里白天店家关门不做生意，只得到夜里去城里，这可更麻烦了。我只能乘倒撑航船上去，夜里配了货回来，已经是半夜了，有时到午夜一两点钟才到家。有时乘不上航船就肩背着两袋货物走得来。从城里到芦茂庄总得要走二三十多里路。
　　在回来的路上，半夜里走到荒郊冷路没有路灯的地方，还要当心坏人从弄堂里窜出来抢我的货物，我就得格外小心。所幸，在那些日子里，我夜里去城里配货还没有碰到过这样到霉的事情。但别人被抢的时有听说。
　　虽然我次次完成任务，但我还是最怕先生们叫我去城里配货。
　　当然去城里也比较自由，可以在城里的大街上走走看看三街六市，看街上来来去去的人们和黄包车，看看在街各各样商店的货物玲珑满目，但多看了也没啥意思。
　　我宁可到外头去收账，收账轻松多了。收账时我拿着先生开给他的账单，就可以从东村走到西村从南头走到北面，四村八庄都可以去走走看看，碰到熟人、同学还可以和他们聊聊天说说话。我有时还顺便走去看在田头替地主家干活的父亲，站在田塍上与父亲说说话，走到自己村里去看看妈妈和弟妹。账收回收不回这不关我的事，收得着就多收一点，收不回来我也没有办法。只要把收来的钱都如数交给老板就是了。
　　来到这小店当学徒，我感到还有一个好条件是利用空闲时间可以学习文化，能够看书看报和练字。
　　生意不是一天到晚有的，特别是吃过中饭下午这段时间，几乎没啥人来买东西。我尽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写字看书报，柜台下有许多包炒货糕点的旧报纸，从旁边保国寺中学买来当包装纸的废字纸，可以用来写毛笔字，写过字以后的纸照样可以包货物，这就给我以练字的机会。
　　店里还订了一份报纸，不但每天可以看看报纸，知道国内外大事和社会上的各种新闻故事，而且看报纸还可以提高阅读能力。乘此机会，好学的我还托在这个村里的同学，借些旧的教科书来学习语文和数学来自学。从学校的图书馆里叫同学借一些书来看。除了高年级的语文、数学教科书，有时还叫同学带些如：《世界伟人生活》、《一个孤儿奋斗记》等图书来看。
　　有一次在放暑假里，我去收账，在西周村收账时碰到表弟李春阳，也是我读书时的老同学。表弟现在还在读高小，说真想再到我们原来读过书的保国寺去看看。现在做了高级工业技术学校的校舍不知怎么样了，他们和我们小学有什么不同。我说他们现在不也放假了嘛？表弟说放假了更好去看一看了。平常校门口有人管的走不进去，现在放假就没人管了，只有一些和尚在，和尚是不管进出人的。
　　于是我们两个人就悄悄地摸到保国寺去。当我们来到寺里时，只见和尚们依旧在叮叮当当地敲着鼓钹做佛事。但做校舍的房舍里，却静悄悄的，果然学校放假都有没有人了。我们张望一下我们过去读书时原来做阅览室的地方，大概是门坏了，临时弄张晒谷的篾簟遮挡在那里。我们从篾簟缝里张望一下发现有许多书堆放在那里，有的扔在地上，好像不要了的样子。
　　我羡慕地说那里书真多呀，要是能拿几本来看看就好了。我表弟说，那我们钻进去拿几本来好了。我说那不是偷吗？让人家知道就不好了。表弟说这些书我估计人家已经不要了，要作废物处理了，我们拿它几本也没有关系。可是怎么进去呢？我们上上下下看了一下，上面太高了显然爬不进去，左右没有缝道也不钻进去，只有下面有点缝。表弟说，我们从下面钻进去。他还真钻进去了。
　　一会他在里面高兴地大叫：哦，好多书哦！我说那我也钻进来了？表弟对我说你不要进来了，你在外面望着，看有什么人进来？看有人进来了你赶快给我打一声招呼，要不让人知道给他们抓住就不好了。于是我只得在外面替他守望着，就不进去了。
　　一会表弟从隔拦底下把书一本一本地塞出来，我就一本一本地接着，然后表弟说我出来了。他就像刚才那样趟倒在地上用脚先伸出来，然后身子一下一下地慢慢缩出来，
　　表弟立起身来后拍拍身上的灰尘，于是我们赶快把这些书用从里面拿出来的几张大报纸包一下，两人一人一包赶快拿出校外来。
　　拿到寺外，在围墙外边一看，表弟竟拿了十多本杂志。这些杂志大部分是宁波市各个中学的校刊，如《效实中校刊》《甬江女中校刊》《鄞县师范校刊》，也有几本正规的书。其中有一本很厚像字典一样，我拿起那本书一看，见写着《全国中学生文库》，翻开看看里面收入了许多知名中学学生的作文。两个人都非常兴奋。表弟说你都拿去好了，我拿两本杂志看看就行了，我说应该你多拿一些呀，这些书都是你冒险辛辛苦苦拿出来的。表弟说，我读书功课忙没有工夫看，你拿去好了，我要看会来你地方拿的。他把那本《中学生文库》也都给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