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女人世界(1)
作品名称:雪冷·血热 作者:吉林老兵 发布时间:2020-07-08 10:20:29 字数:5085
军营,是男人的天下,但任何时候都少不了女人的身影;战场,是军人的舞台,可也更有女性的风采。窝在大山深处,如何让这些“官”能留住人、拴住心,政工干部可是煞费苦心。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可这得分是什么事情。靠家属拴心留人,把家属们安顿好,这件事,让这位老政工的政委左拈量、右琢磨地翻天覆地倒了几个个儿。
九月,吴一号带着炮兵连外出训练了,他成了名副其实的“一号”。这期间,要把想了好久的想法,再推敲推敲、再掂量掂量。他在做一项稳定军官、稳定军心的“大工程”。
“老李呀,到我办公室来下,有件事咱得碰碰头。”政委放下电话,点起一支烟,等着政治处的李主任。
没两分钟,李主任脚步由远及近,踏进了政委的办公室。政工干部似乎更“修养”一些,没有吴一号风风火火、甚至嘴里还嘣出几句粗话野味。
“政委,你找我?”
“老李,坐坐。这件事我琢磨了好久了,今天咱俩也通通气,统一一下思想。”虽然是上下级关系,但政委很平易近人,不让部属有压迫感;尤其是对自己得力助手的这位主任,更是礼遇有加。
李主任坐下来,平视着自己的直接领导。政委可是党委书记,是直接管着他这位“管官的官”的官,主任从内心就尊敬他。经常在一块研究工作、琢磨材料、交流看法,两位政工干部的思维基本是一致的,这让他们的许多想法很容易接近,更容易共识。
“主任呀,现在干部队伍稳定情况咋样?特别是新结婚的干部,有什么思想波动没有?”政委单刀直入,用语虽然文绉绉的,可话说的方式很直接。
谈到稳定,说到婚姻,主任马上想到了“拴心留人”这个词,也立即明白了政委的想法是什么。多年的政治工作经验,让他练就了一种敏锐的思维,他感到首长是想通过稳定家属的办法,来稳定干部队伍。这的确是一个有效的办法,但也确实是一个难点问题。政委开了头,他也必须谨言慎行了,开始一钉一铆汇报起来。
“目前干部队伍整体是稳定的,安心本职,努力工作。可要说已婚干部,还真有些情况。”主任话说得很策略,字斟句酌。都是整日混在部队,干部啥动向谁心里没有个数?这不是吹成绩的谈话,是解决问题的研究。主任先是提了下“好”,但重点说问题,“三连一个排长,上个月结的婚。归队没几天,半夜又偷着拦车跑回了一百多里外的县城,第二天下午偷着跑回来,结果还是露馅了。唉,这帮小年轻的,就是再批再骂,也管不住自己裤腰带。”
“哈哈,年轻人火力旺,刚娶的媳妇能舍得热被窝吗?”政委不生气,反倒笑了起来。吸了口烟,“老李呀,就咱这山沟子,除了咱们几个老菜帮子让老婆跟来了,年轻一点的谁愿意往这钻?我们这些军嫂不是不爱丈夫,是这山沟条件太差。你知道有次我老婆到镇上买肉,坐车回来肉都有味了。咱这远离百姓,老婆就业、孩子上学都是老大难的问题,哪个女人愿意来?女人不来,男人不就得往家跑?你就说已经随军来的家属,她们整日围着锅台转,真都成了‘土包子’了。就咱老刘的媳妇,那可是优秀老师出身,而且是教中学的老师,还不是没工作?组织股长的老婆,那也是小学老师吧,不也干呆着?这老婆不来,孩子不在,那军官心里还不长草发毛?所以,今天咱俩就是研究下如何栽好梧桐树的事。稳定军官,先抓住家属,把军营的后院搞好。”政委似乎下了大决心……
两位政治领导的这次谈话,时间虽不长,但在他们的军旅生涯中,可是一件最为“奇葩”的任务了。这两位老军人,就算是转业回到地方,或许都没做过这样的壮举。按当下的话讲,这就是“再就业工程”,对于当时这支山沟里的部队而言,就如同春天撒下一把花籽,希望不久便百花齐放,引来的不是蝴蝶蜜蜂,而是花枝招展的干部家属。这对于稳定部队干部的作用,可大大超出了他俩的预料。部队有句俗话,“好伙食能顶半个指导员”,可他们却做成了“好家属院顶半个政委”的稳定军心的大事。
改革虽然从农村发起,但却在城市遇到了挑战。下岗人员的激增,催生了再就业的伟大工程,这似乎是经济领域的大事,和国防并没有直接的关联,更不会映射到深山老林里的一支小小的部队。然而,现实的问题却不得不去挑战一下首长的神经,让他们也随着体制改革的大潮同频共振一回,碰一碰深水区的问题。虽然不是在大潮里游泳,可小激流里的穿行,也让首长们觉得前行的吃力。水浅,不用摸着石头过河,但也总是踩不准、湿了鞋。
当天一下班,主任依然是急匆匆的步子往家赶,依然是紧锁的眉头,可心里却是如同这九月的艳阳天,辽阔、高远、清爽。
山沟沟的九月已经开始进入了冬季,但在他眼里,却还有着层林尽染的秋韵,这就是李主任此时的心态,从未有过的愉悦。就算是小路边白杨树上的老鸦还是和往常一样“哇哇”怪叫,现在让他听起来已经成了优美的音符,甚至还有了随着这个音符哼几句家乡小调的冲动。
这位正统的老政工,对于当下很多年轻人随着节奏强烈的音乐扭腰送胯晃屁股的行为很是反感,他没少写信狠剋自己的儿子,老子把小子骂得都不敢听音乐了。但现在若遇到这样的事,他一定会视而不见,这足以说明,稳定干部队伍的这项举措,在他心里位置有多重。或许这就是他一辈子政治工作的核心,让官兵安心服役至高无上。
“哎哎,干啥子去,这么急急的?”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又是相当地耳熟。李主任立即停下了脚,脑袋也一下断了思路,扭头瞅向来声的方向。胖胖的媳妇扬着疑惑的脸,看着已经走过家门的大领导。
“啊!嗯嗯。”李主任知道自己失了态,想问题过了头,回家也走过了头,心里责怪有失领导的稳重。好在一如既往的“川”字皱眉,并没有暴露出内心的窘态,转回身走向自家的小院。
妻子贤慧,守妇道,从来不过问丈夫的大事。可丈夫的反常,她还是在心里画了个魂,但这并不影响饭菜及时摆上桌子。
“来,整怀酒喝。”双腿往炕上一盘,主任扫了一眼菜,下了命令。多年的东北生活,他说话已经少有了川味,倒是越来越“本土”化了。特别是那小桌面前的双腿一盘,绝对是东北农家的标志动作,不经过长期的锻炼,或许这腿会僵硬得很。
“喝酒?”媳妇更是疑惑。先是看到大领导回家走过了头,现在又讨起了酒,八成领导这心里装着啥大事。都说借酒消愁,丈夫会遇到啥子事愁得要单独喝酒?媳妇不敢问,转身取酒,但脑子却不闲着。她有时候就琢磨,这当官有嘛好的,遇事愁眉苦脸,还真不如她一个娘们过得轻松。
给丈夫倒上了一杯酒,媳妇看了看酒瓶,“泸州老窖”的商标。中国一直流行着“川酒云烟山西醋”的说法,老家作为四川人,从来都不喝外地酒,茅台都不管用。除非实在没喝的了,整瓶当地的“犬”酒凑数。看到这酒,想起了远在老家的儿子,也是借着话题,探一探丈夫心事重重的里面世界。虽然她不能为丈夫分忧,可总能安慰一下老公的灵魂。
“这是咱老家的酒,还是娃儿去年邮来的呢。”说完话,眼睛余光盯着丈夫。
“小涛寄来的?呵呵,这娃子还想着他爹,好儿子。你也倒上一杯,陪陪我。”主任伸筷夹了一口山蕨菜炒鸡蛋。
媳妇心里更是忽悠个不停了。如果不是重大意外,丈夫是从来不让她陪酒的。作为“酒乡”的女人,拿出一位就能喝上个三杯两碗的,可女人的妇道约束着她,所以,从不放纵自己。现在丈夫放了话了,她也只好倒了小半杯,做做样子。
“你哟,娃娃的啥子事都不晓得,是不是好久不给娃娃写信了?”是一种埋怨的口气。
“好的好的,过两天我就写。儿子有他姥姥照顾着,我放心。能有啥子事嘛。”这句话还算有点川味,证明主任没忘本。
“你也不晓得关心关心娃学习,都上初二了,一年见不上一回面,娃好可怜呢。”媳妇说着说着,开始用手抹眼泪。留守儿童,可不是现在才发明的新词。数年前,这些当兵的人,就开始舍家撇业的;特别是随军的家庭,把孩子扔在了家里,让老人陪着,这些孩子应该是留守儿童的元老派。
“这有什么办法呢?部队又没学校,镇上远不说,教学质量还不高,整来不耽误了娃?虽然放在老家,可学习能保证呀。将来上了大学,那他就有前途了。”主任一口干了半杯酒。其实,这骨肉分离的感觉,每一个军人都有着深刻的体会,欠妻子、欠孩子、欠父母,这是一位戍边军人一辈子都还不完的情债。
媳妇虽然抹眼泪,可还是及时给丈夫满上了酒,自己的却一口没动。
主任又端起了酒杯:“来,媳妇,跟我这些年苦了你了。想孩子要不你回家呆一段时间,看看儿子,看看父母,想呆多久就呆多久。来,敬你一杯。”
主任的这番话,可真把憨厚的媳妇吓了一跳,端着酒杯的手猛地一抖,小半杯酒都差点洒了出来。她现在可算彻底明白了,原来这一系列的反常现象,其实都是丈夫心怀鬼胎的“连环计”,丈夫这是外面有人了!
自己千里迢迢跑到这东北大山沟子里,冰天雪地不说,睡觉都睁只眼睛地看着丈夫,还是看丢了。她一扬脖子干了半杯,又拿起酒瓶“咚咚咚”倒上满满的一杯。主任也突然觉得媳妇反常,这娘们还自斟自饮起来了?老娘们也开始借酒消愁了?她哪有什么愁的。
“慢点,慢点!今天你咋反常呢?”主任端着杯,瞪着眼,瞅着媳妇。
“你才反常呢!我晓得你是被狐狸精给勾住了魂吧?回家走过了门,又单独要喝酒,现在开始撵我回家,是不是等老娘让地方呢?我晓得我胖,我丑,我没文化,我走就是喽。”一扬脖子又干了一杯。
主任突然一惊,这才知道俩人这思想根本就没在一个方向上跑,这南辕北辙,才闹出这样一个笑话。酒杯一放,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此时的“川”字眉才舒展开来。
这一笑,倒让媳妇懵住了。拿着酒瓶,愣愣地盯着丈夫:“你笑个啥子嘛?我说错了吗?”
“没错没错,你猜对头喽!哈哈。”主任依然大笑不止,这是他为数不多的玩笑。
胖媳妇脸忽地一下涨红了,她知道自己肯定冤枉了丈夫。这也是夫妻相差较大,在女人身上自然产生的自卑感和防御心理在作怪的结果。马上给丈夫倒满了酒,做错事一样嘟囔着:“都是你害得鬼子哟。钻山沟心眼钻小了,人也钻傻子喽。我……我……”
“好了好了,我又没怪你,倒是要感谢你。陪我一起钻山沟吃苦头。其实,我是一直想着其他干部家属的事。如果家属都有份工作干,那能不安心吗?干部能不稳定吗?”主任话到此不说了,端起酒抿了一小口。
胖媳妇正听到关键地方,领导突然闭嘴了,这心里可是痒痒得不得了。虽然她从不“干政”,可和丈夫这么多年,领导有啥子重大的决定,她是有感觉的。现在又听到“家属”俩字儿,准知道和这些娘们有关,自然是要“干政”一下了。她认为这不是“干政”,而是女人参与自己的事。
“啥子话嘛,不说完,搞得人家心里痒痒的。是不是又要来家属了?咱家属院可是好久没有新脑壳了。我们几个天天见面,都看烦了。快说说!”媳妇是急切的样子。
胖媳妇的这句话,说得主任心里直发酸。干部结婚的越来越多,可随军的家属始终就是那几张“老脸”,家属们觉得这不正常,领导们更觉得这事可不能再拖了。女人一扯后腿、一吹枕边风,政工干部半年的政治思想工作那就算是白费了。借着酒劲,更借着这“心酸”,主任第一次给夫人透露了“军情”。
“今天,政委把我找去,专门研究了一下,准备办个学校,解决娃们的上学问题;再办个军人服务社,解决官兵购买的方便问题;再办一个小饭店,解决某些人的馋虫问题。这既解决了家属的就业,又服务了官兵,更稳定了干部队伍,是好事吧?”主任有些小小的得意。甭管这想法是谁先提出来的,但至少传递给家属,可是从他嘴里首先说出去的。
“真的?我晓得了,我晓得了。好哇好哇!那是不是我也能有工作喽?儿子也能跟着来喽?”胖媳妇一高兴,浑身的肉开始抖动起来。
看到媳妇这样的状态,主任不是高兴,而是更心酸。城里人可以挑着活干、捡着事做,而山沟里的家属,只要能有活就可以忘乎所以。她们的要求是那样的低,她们的“奢望”是那么地容易满足;可就是这样的要求,在山沟里实现起来又是那么地因难。昔日,她们为了支持丈夫而失去了自我;现在,终于有了找回自我的机会,这一点点的阳光,却能令她们灿烂一辈子。
“看把你美的。你能当老师吗?你会卖货算账吗?学校只能办到小学,咱儿子都初中了,能来念吗?”主任冷静下来,这几句话说出来,他比媳妇更心痛。
“啊?那我还得天天喂猪啦?这叫啥子事嘛,敢情你们忙活半天,我啥子也做不成哟。”山泉水甘甜清澈,可浇在火热的心头却是更凉更颤。胖媳妇浑身也不颤了,瞬间变成了冻肉。
“怎么就没啥干的?你可以到小饭店干干嘛。你不是会做川菜、包饺子什么的嘛。”主任瞟了一眼噘嘴的媳妇。
“饭做够了,我做不来。”媳妇还有些挑挑捡捡的想法。
“这你还挑?再挑继续在家喂猪!”主任有些不是心思,眼睛瞪了起来。敢挑战他的权威,只要一有苗头,马上就掐尖去杆。
“好了好了,我晓得了晓得了。做饭就做饭,有活干就行。”媳妇妥协了。虽然比起当老师、当售货员,她觉得有点“掉价”,可自己的斤两水平她可是有自知之明的。
“我可和你说,这事先别到处张扬,还没最后定下来呢。”主任端起了杯。
“晓得晓得。保密保密……”媳妇又殷勤地拿瓶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