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山谷号鸣（6）

　　飘忽不定的天气，每年都会以不同的方式考验着山沟里的汉子们，更是以大自然的冷酷，摧残着营区的角落。但这片流动的绿色，始终附着在这块荒凉的土地上，把根深深地扎入泥土和岩缝中；如同哨兵般瞪着警惕的眼神，守候着每一寸疆土，守望着每一个瞬间。
　　树叶刚刚扑下轻盈的身子，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雪砸向了大地，淹没了青绿；更不放过落地的枯枝残叶，施以冰冷的拥抱。八月的天，早来的雪，让初次钻进山沟的军人们惊喜，在欣赏着青山绿水、白雪皑皑美景的同时，也在诅咒着诡异的老天爷，和刚刚开始的命运。
　　机关三楼的作战室内，军事工作会议正在召开。秋季，是收获的季节，更是检验训练成果的时候。虽然受大气候的影响，一部分连队在做着有偿服务的“勾当”，但战斗力这个核心内容，吴一号是认得很清、抓得更紧。当兵是干什么的，他比谁都清楚。
　　“哗啦”一声响，他拉开了作战室的窗帘，推开一扇窗户，清冽但还带着潮湿的空气扑了进来，吹得作战地图前的挡帘“哗啦啦”飘荡了一阵；夹杂着烟雾的气味也趁机挤出了窗外，飞向了白雪掩盖下的山峦。扫了一眼青山和白地，解开脖子下的风纪扣，狠狠抽了一口烟。在座的所有军事干部或吸烟、或喝茶，都在盯着这位军事主官。
　　“娘的，什么鬼天气呢。老天也添乱！”吴一号骂了一句，踱步又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年年都要骂上几次，老天爷年年都给他下马威。“老齐呀，军事比武考核这事得抓紧，就怕出现意外呀。咱可连续四年的‘军事训练先进单位’了，今年可不能掉链子。”
　　这位“老齐”，是司令部的参谋长，主抓部队的战备训练工作。常言说“参谋不带长，放屁都不响”，他可是军事上的权威领导，一号下令，他保证落实得“嘁嚓咔嚓”。瘦削的个儿，泛青的脸，青春痘曾经留下的痕迹，更增添了刚毅和冷峻；一双不大的眼睛，却透出军人的精明和狡猾；中校的肩牌，表明资历还是稍差了一些。
　　此时，他看了一眼一号首长，又扫了一下身边的参谋，掐灭手中的烟头开了腔：“首长放心，一连的训练水平咱心里有数，那帮生牤蛋子可是子弹喂出来的，高粱米撑出来的，不能说样样拿第一，但绝对不会打狼。”表完了态，稳当地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胸有成竹的谱不比其他首长小，“要是考砸锅了，我掐碎一连长的卵子。他娘的，不挣钱，只训练，还整不明白，回家抱孩子算了。”
　　真是什么领导带什么兵，参谋长的话也是“不干净”。可一号首长还真就喜欢这样的表态，听起来能让各位都提提气。
　　“这我还放心些。要抓紧，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还有一个月，搞一搞突击、加把火。告诉一连长，如果拿了五连冠，老子给他介绍对象。要不回家连孩子都没得抱。”吴一号端杯也喝了口水。突然有些憋不住地把杯子往桌上一墩，“嘿嘿，他娘的，这小子也是呀，就他那埋汰样，哪个娘们能看上？你说你长得黑点、人粗点也就算了，可也不能不讲卫生吧？听说那袜子，脱下来往地上一戳，都他奶奶的能立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靴子呢！”
　　在座的军官们，都忍不住“哄”地乐了起来。
　　“真的？我只听说，可从来没见到过。”参谋长瞪着求证的眼光看着一号首长。几位参谋捂着鼻子嘴，既是减小笑声，又像是闻到了臭味。
　　“不是真的能传得这么邪乎？恐怕整个部队都知道，就他这傻小子不知道。真得找个娘们好好修理修理他。”吴一号抽出烟点上，“不过这小子训练带兵倒真是块料，一连还真就得他带。虽然有些匪气，可真嗷嗷叫哇。”话语里透出爱喜之意。更暗示着，自己的干部随自己，有“匪气”不是啥坏事。
　　“这小子有股子虎劲，战场上还真就需要这样不怕死的主。”参谋长深有感触。
　　“现在不是和平时期嘛。这都忙着搞服务，这不是长远之计哟。这叫什么事嘛！吃皇粮的军队，也要搞生产经营？少见，少见呀。”似乎感到这军事会议有些跑题，吴一号赶紧往回收，“瞧瞧，扯歪了不是？回到正题。张大炮，九月份炮连外出打靶，准备得怎么样，说说看？”吴一号眼光瞄向了对面一位胖上尉。
　　
　　炮兵股长姓张，三十四五岁，身材不高，脸圆、腰粗、腿短。别看是个小白脸，可浑身都是腱子肉，几百斤的炮架，一较劲抬起来能挺一分钟。许是这几年炮兵训练一直都少，现在突然要拉到千里之外靶场进行实弹射击，他可真是心里没底。别看那几门炮平时保养得锃明瓦亮的，炮管能映出胡茬来，可真要打准目标，那可是要真功夫。自从接到拉出去遛遛的命令，他心里就犯嘀咕。现在一号首长点了将，他是硬着头皮也要说两句。
　　“首长，咱这炮你也知道，趴窝三年了，就没动过地方，这要拉出去还真不保准。再说，炮能动，这牵引车可不好说；现在的炮手都他娘的是新兵蛋子，就是炮连长是老家伙，还递上申请要求转业。我现在是能拉出去就烧高香了，能不能打准目标可不敢想。”张大炮一脸苦相，满心的没底。不知道是装的在“打埋伏”，还是真的如此。
　　“瞧你那熊样。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不还有一段时间吗？好好训练、检查、保养装备。你告诉冯连长，这次拉练要给老子拉稀，我不批他转业。一年我给他两麻袋高粱米，老子吃不死他。”吴一号拍着桌子，“你们那炮保养得真不咋地。开春时我去检查，他奶奶的，家雀都在炮布里抱崽了。我告诉你，张大炮，这次拉练连队要是打狼，老子饶不了你。我要亲自跟连队去。”
　　一听说一号要亲自去，张大炮可有些急了。伴君如伴虎，部队拉练哪有一点毛病没有的？有点问题就挨首长撸，撸来撸去茄皮就得紫，可没他好日子过。于是，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珠：“首长，你就别劳神了，我保证不打狼。”
　　“咋地？你小子当我是累赘？”吴一号一瞪，嘴上的烟跟着一撅。
　　“不敢，怕首长辛苦。”张大炮立即改口。
　　“你心里咋想的，老子知道。你好好组织，咱按成绩说话。”吴一号吸了口烟，不再理这位大炮筒子。
　　“是，首长亲临，保证万无一失。”张大炮又擦了下额头，他知道这一路可是没好日子过了。但还是胆突突地请示，“咱还需要维护经费，你看……”
　　“看个屁，打个报告，我批！”
　　吴一号现在可是财大气粗。几年的生产经营下来，自己的部队虽然住在山沟，条件差、环境差，但钱却不差。几年折腾下来，还真折腾成了全师首富，号称“百万部队”，花点钱他不在乎。虽然对有偿服务有着自己的看法，但有了钱办啥事也确实有底气。训练经费不足，生产经营补上，也算是把钱用在了刀刃上。
　　
　　和平时期的部队，失去了战场上的考验，检验部队的战斗力，也只能通过考核来实现了。无论是假戏真做，还是真戏假演，每年的考核、比武、竞赛总是成为军事干部们关注的焦点。拿了好成绩，等于打了一场胜仗，就算是胜利的成分中掺了一些水分，那也是光环下的水分，立即就蒸发掉了。所以，有时候就会出现运动员和裁判员结成一体的现象，让战争还没起硝烟，就已经定出了输赢。
　　吴一号经历多了，也就顺理成章地融入其中。过硬的技术还是要练，必要的关系也还得拉，真和假都是戏，他可想得开。自然，他手下的将士们也更想得开，轰轰烈烈把工作开展起来，结局就交给命运吧。
　　
　　吴一号，是这支部队当之无愧的核心，这是不争的事实。他雷厉风行、敢于承担责任的性格，塑造了他匪性的一面，也赢得了部队官兵的敬佩和惧怕。也许这样的“老人参”在山里长的时间长，舍家撇业过单身日子久了，官兵们才慢慢形成了由怕到敬再到服的心理。但人们谈论他最多的，不是他的政绩、人品、匪性，而是津津乐道地传说他的三件宝贝——打火机、电击枪、黑瞎子。
　　这三件宝贝，可不是他生抢硬夺搞来的，而是件件有出处。
　　打火机，镀金防风的，在八十年代中期不多见。那是他的千金多次劝他戒烟不成，无奈之下，在他四十五岁生日时给他买的。他也只是偶尔用下，平时放在办公桌抽屉里，想女儿了就拿出来点上一支烟，把玩着金黄的打火机，也和女儿说说心里话，总觉得愧对老婆孩子。
　　电击枪，是身兼着当地林业公安局的副局长职务，组织给他配备的。作为一辈子挎枪、玩枪的主，他并不怎么稀罕这件小武器。可森林防火防盗的责任，他可时刻挂在心中。枪虽然不挂在屁股上，但这担子还是稳稳地挑在肩上。
　　这第三件宝贝——黑瞎子，来历可不一般。按说这野生动物是受法律保护的，他一位部队的首长自然知晓，也一定不会做违法的事。有一次，当地的林区工人冬季采伐时，从一棵枯死的红松树洞里发现了这个冬眠的宝宝。也不敢擅自处理，干脆顺手牵羊送个人情，便交给了部队。吴一号围着不成年的小熊转了两圈，让参谋联系当地的林业公安局准备“上交”。公安局长借机跑了趟部队，也是看看这位部队首长兼好朋友。结果发现吴一号眼角血红的问题，得知是渗血的疾病，便主张留下熊。一年后取熊胆汁治眼疾，可是有奇效。
　　“伙计，这可有些违法呀。你老弟可别把我架火上烤。”吴一号打着哈哈。治眼疾，他当然是求贤若渴，但收宝贝还得要小心谨慎。
　　“首长，这违法的事咱能办吗？不能知法犯法。正常履行手续，我批，这就合法了。”这位局长很会变通。
　　“那我的眼睛治好了，请你喝酒。”吴一号这是接受的态度，毕竟治眼睛是“大事”。
　　“首长，都说你度量大，酒量也不差，不会舍不得一顿酒吧，还要等到治好眼睛？”局长说话也随意，都是老哥们了。
　　“哈哈，伙计这嘴可真急呀。得了，大中午的，不醉不归。走！”吴一号也是大方得体。与这些人打交道，既要有度量，更要有酒量。
　　军队打胜仗，人民是靠山。战争年代的鱼水情深，和平时期更觉得拥军的重要。因为，军人的家属、孩子便生活在人民当中，并也是人民的一分子；军人的特殊“牺牲”，军人的亲人便有了一份殊荣，拥军成了他们特别的待遇。
　　都说世事上的事难办，可有些看似难办的事，到这里似乎就不那么难了。这鱼水情深之中，免不了会有近水楼台的事，人们只会宽容地看待，哪会妒忌地揭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