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女人世界（2）

　　两口子屋里的话，算是哪说哪了。第二天，主任依然是紧锁眉头去上班。他这一离开，老婆就成了家里的天，女人都喜欢“嚼一嚼”舌头的习惯便显露出来。其实，并非是蜚短流长地搬弄是非，而大部分只是相互交流，说些知心的话；况且，山沟里的家属一巴掌都能数得过来，女人之间不进行交流，还能天天抱着大树唠嗑？
　　所以，丈夫的背影一消失，胖媳妇便一头扎进刘三号家的院子里。平时或许她是想多和当过老师的人亲近亲近，沾点书气，可今天却是去透露这条重大的“新闻”。此时，“保密”二字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这可是涉及到家属们就业的大事，在外面有“身份”，可比在家里有地位强多了，这是胖媳妇唯一的虚荣。有了好消息，不让好姐妹们一齐分享，那可有点忒不够意思了。可她没想到，这好心的意思，经她一“意思”，结果却差点没引来刘三号家两口子的一场战争。
　　
　　刘三号负责后勤，可这应该不是他的本意。虽说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但管着吃喝拉撒睡，仕途的路似乎总是要窄一些。不过，他可是信心十足，总觉得有朝一日肯定能从副职走向正位，统领部队。所以，干劲可不是一般地猛。眼下，冬贮冬藏正在部队展开，每天是下到连队，检查询问、督促协调，抓得紧、要求严。这几日一直和萝卜、白菜、土豆子打交道，一冬天，整个部队就靠这“老三样”当副食；再加上腌制的各色小菜当佐料，现在不整明白，饿肚子就知道难受了。今天，忙里偷闲想回家倒在热炕上躺一躺，烙烙酸痛的腰。
　　天气有些阴，阳光透过云层，懒散地射着灰突突的光，山间的风还真有些凉意。刘三号推门进屋，却见夫人戴着近视镜，端着一本书在认真瞧着，似乎根本没有想到，领导会在上班时候跑回家躲清静。夫人自从辞了老师的工作，刚开始时还有看书的习惯，没坚持半年，也就入乡随俗扔了书本，学起了厨艺和识别山珍。
　　这都好几年了，咋就又捡起书来装淑女了？于是，刘三号“嘿嘿”一笑，打趣地道：“吆喝，你在寻找过去的影子呢？”
　　夫人被吓了一跳，“妈呀”一声书掉在桌上，拍着胸口埋怨着：“死鬼，咋像鬼子进村了呢，也不给个动静。上班时间跑回来干吗？”脸微微泛红，急忙拾起书合上，又拍了拍胸脯。
　　“嘿嘿，检查一圈没啥大问题，回家偷偷懒。”刘三号解开钮扣脱了军装。
　　“我看吴老大一走，你们就无法无天了。”夫人也只是一句玩笑的话。她知道，吴一号在这支部队那既是神又是魔，战士怕他，同是领导的也心有压力。现在一号首长带部队千里外训练走了，这部队也就晴了天了。
　　
　　这句无意的话，还真就刺到了刘三号的肺管处。他和吴一号是同年兵，人家是一直火箭式地往上窜，他却是副职干正职、正职再干副职，一步不拉台阶式往上爬，可还不是差着半截吗？常言道，官大一级压死人，这心里一直就酸溜溜的；况且，他的年龄又比吴一号长了那么一两岁，这气始终没顺过来。
　　“我说你别胡嘞嘞好不好？我是那种没素质的人吗？我们是同年兵，我还比他年长两岁，我怕……怕个屁！”本来想说“怕他”，可又觉得有些丢人现眼，立即改口成了“怕屁”。话是粗了些，可也说明这心里有着一股火。
　　夫人知道自己不小心，引燃了导火索，赶紧想办法掐灭。“我……我可不是那个意思。咱就是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地干，不走……”夫人想说“走后门”，可还是忍住了，“算了。哎，你们啥时候办学校？”丈夫回来了，这倒让妻子突然想起了与主任老婆攀谈的话题，准备从他的嘴里套点真东西。
　　“啥？办啥学校？”刘三号被问蒙了，挠了下圆圆的脑袋。就觉得这夫人这问话没前没后，跳跃性太强，咋就一下子跑到学校上去了。
　　“别蒙我了，跟老婆还保密？小学校哇。”
　　“你听谁说的？我咋不知道？”
　　“你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
　　“主任的媳妇都知道，你不知道？”看丈夫，绝对是一种“蒙媳妇”的眼光。
　　“李主任的老婆告诉你的？”刘三号眼珠瞪得比平时大了一圈，心里“咯噔”了一下。
　　“是呀，还要成立服务社、小饭店，解决随军家属的就业问题。这么大的事，你……你……”夫人没接着往下说。她也搞不清堂堂的三号首长，部队这么大的决定，他一点也一知道，原因何在？
　　“什么时候和你说的？”刘三号可真“重视”起来了，疑惑中带着点火气。
　　“就是早上呗。你们没开会吗？”夫人纳闷，重大决定首长要立办公会的，难道丈夫被“靠边”了？
　　“开个屁会。一号不在咋开？”刘三号摸出一支烟，点上，狠狠地吸上一口。
　　“看看，看看，没有一号，部队就得黄摊子。你这个副职呀，也就是个通信员，敲边鼓的。”夫人这话更是无心说的，本来是要掐灭导火索的，现在倒好，浇了一勺油。
　　“屁话！副职怎么了？嫌我官小，你嫁给大官去！”刘三号可是动了真气了。这不仅是职务上的差距，还有决定重大问题把他边缘化了的问题，他觉得太窝囊了。又使劲吸了一口烟，一支烟卷两口已经烧到了头。
　　“你……你，你个缺德鬼。在部队受气，找老婆发啥火？亏得我千里迢迢辞职和你钻山沟，你就这副德性？我走！”夫人出身书香门第，平时温文尔雅，可真要是撂下脸子，那也是后果很严重。“啪”把书一摔，翻箱倒柜开始收拾衣物，真做出卷铺盖卷走人的架势。
　　
　　刘三号心里一惊，再掏出一支烟，边用眼睛余光瞄着夫人收拾东西，边有点哆嗦地点着火。他倒不担心夫人真的想走。山沟沟本来就交通不便，上下午各一趟公共汽车，进来不容易，出去更难。看夫人把衣物装到箱子里，又掏出来再装箱，这心里不觉地乐了一下。这一乐，火气就消了大半截，心疼之感油然而生。一个女人，舍弃自己的事业，放弃城里的生活，能跟他钻山沟，那就完全说明俩人的感情；比那些结婚多年，老婆打死也不来山沟的干部强多了。
　　“无情未必真豪杰”。想到此，他可要给夫人台阶下，不能把人民内部矛盾激化成敌我矛盾，否则，大小姐真跟他摊了牌，他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先是“嘿嘿”两声，接着便是检讨式地发言：“你这个知识分子大小姐，脾气就是大，咋听风就是雨呢？部队这么大的事，我能不知道？主任媳妇肯定是道听途说。你可是有文化的人，要好好分析下，别听那娘们胡嘞嘞。”
　　有了台阶，夫人也就“借坡下驴”，但依然保持着高傲的气场。把衣服往箱里使劲一摔，一屁股坐在炕沿边：“人家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能是假的？”象征性地抹了一把干爽的眼睛。
　　刘三号忽然想起昨天上午，政委叫主任研究了差不多一上午的工作，他觉得可能两位政治领导要解决随军家属的工作问题，也是为了稳定干部队伍。这么一想，他忽然明白了，这只是研究下想法，并没有形成决议；没让他参与，那也是各司其职。平时首长开会，也没少研究稳定干部队伍方面的问题，看来怪自己把“私念”带到了和老婆的“公谈”之中了。
　　又是“嘿嘿”一笑，吧嗒一口烟：“这事以前会上也说过，但没说得具体。政工干部主抓官兵稳定，人家先碰个头也属正常。没上会，就不算决定，你可别跟着瞎传。”
　　“哎呀，我知道。可无风不起浪，你说这事能成不？”夫人似乎突然忘了离家出走的事，关心起大事来。虚张声势、见好就收，淑女也要看好火候。
　　“我看肯定成！虽然办学校、服务社需要钱，可咱不差钱。名正言顺给老师、家属开工资，既不误孩子教育，又解决家属就业，还服务官兵，我肯定在会上投赞成票。”刘三号信誓旦旦，这个态他可是敢表。
　　“那我又能当老师了？”夫人有一种饥渴之感，说话声都兴奋得有些变了腔。教什么她不在乎，能站在讲台上就行。
　　“啊……原来你端书本就是为了这个？我看……”刘三号吧嗒着烟，故意撇着嘴，放慢了语速，欲擒故纵。
　　“不成？！我可是高中老师呀！”
　　“准成！现在咱山沟里就两个家属当过老师，你是教中学的，孙股长老婆是教小学的，你肯定有优势了。你在咱山沟，那就是大知识分子，大专家、大学者。”刘三号开始忽悠夫人，可又不能过头。对于知识分子，点到为止最好，于是道，“哎呀，我得去上班！”真是见好就收。矛盾化解了，可千万别再弄巧成拙，此时离开正是时候。拍屁股走人，老腰也甭烙了，再烙肯定煳了。
　　“哎！哎！没说……没……”夫人没“哎”出个一二三来，刘三号已经不见了身影。
　　失去对手，也就没有了战争。夫人开始重新把衣服归位，等着盼着那上课的铃声，更期待着重新站在讲台上的那一刻。她并不担心台下有几个孩子在听课，而是琢磨着手扶讲台时的那份自信、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