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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满怀希望

作品名称:偷来人生      作者:谢卫      发布时间:2020-07-07 19:54:38      字数:3687

  黄继武将问题彻底解决之后,站台内已经变得空空荡荡,连出站口也变得空无一人了。这段经历让他自然而然地联想起了“祸福相依”这句成语。他从从容容地走到自来水池旁边,拧开自来水龙头,把嘴巴伸过去,先漱口,再洗脸,然后再伸出衣袖,把脸上的水揩干。因为刚刚拉了肚子,他本打算再喝一肚子自来水充饥的,但他犹豫再三,还是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出了车站,走过“凹凸”形的站前广场,就来到了东西走向的明光路。站在明光路与“凹凸”形的口字边上,黄继武就开始四下张望,他急切想寻找一家早点店。他已经饿得走不动路了。没有离开站前广场之前,他已经趁着周围没人的时候,迅速弯下腰,脱下藏钱的那只鞋子,把那张卷成一个紧密小圆筒的五块头拿到手里,然后将它一点一点地慢慢铺展开来。
  这一次,他是彻底豁出去了。
  无论如何,他都决定要动用这笔钱了。
  吃什么呢?
  最好是一碗粥,另外再加两根油条……不不,还是别太奢侈,只吃一根算了吧。在究竟吃一根还是两根的问题上面,他没有作过多的纠结。
  别说自己只有五块钱,就是有五十,五百,也必须严格遵守伟大领袖毛主席“厉行节约”的谆谆教导,这是任何时候都不能任意违背的基本原则。
  牢记这条基本原则,黄继武来到了一家早点店。当他把那张五块头钞票递给营业员,并且随之说出他要一根油条,一碗粥之后,营业员却一只手接过钞票,另一只手仍然伸向黄继武。
  营业员是个中年男人,因为戴着口罩,看不清他的相貌,但他的一双金鱼眼,却给人留下了十分深刻,十分难忘的印象。
  黄继武见此情状,就觉得有点纳闷,有点诧异:我明明已经把钱递到了他的一只手中,他怎么还朝我伸出另一只手呢?莫非我刚才的话没有对他说清楚?还是我的常州普通话他听不懂?想来想去,黄继武还是将自己刚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然而,那双金鱼眼骨碌碌来回转动了几下之后,就显得有些不耐烦了:“我说,你到底想不想买早点?不想买就一边凉快去。”
  黄继武这下不是纳闷和诧异,而是被营业员说糊涂了:“我不想买,我把(给)你钱做——”那个“嗲”字刚到喉咙口,就立刻给他咽了回去,常州话“做嗲”是做什么,干什么的意思,合肥人怎么能听懂?于是他很迅速地把“做嗲”改换成了很标准的“做什么”的发问句。
  “那你快把粮票拿出来呀。”
  “粮票?”
  “对,粮票。”
  黄继武这下彻底明白了,买食品必须有粮票。这可怎么办呢?转念再一想,火车上卖盖浇饭,卖面包等等之类的食品,都不收粮票,都“议价”售卖,他们这家早点店不也一样可以“议价”售卖吗。他不由嘟嘟囔囔地说出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那双金鱼眼再次骨碌碌来回转动了几下之后说:“火车上是火车上,我们是国营饭店,我们是有明文规定的,小朋友。”
  黄继武点点头。他知道任何违反规定的行为都是可耻的,也是不可取的。但他实在是饿得受不了了。所以他最后改用可怜巴巴的恳求口气开口道:“我已经整整一天没有吃东西了,叔叔你就按议价卖给我一根油条吧,我求求你了。”
  眼看着那双始终骨碌碌转个不停的金鱼眼,就要像两颗玻璃弹子一样,被黄继武可怜巴巴的恳求给打“定”住了,偏偏这时候,他的身后却窜出来一个母夜叉,她先是冲那双金鱼眼嚷嚷:“规定就是规定,你跟他拖罗什么?”
  紧跟着又像轰叫花子一般,把黄继武赶出了店门。
  黄继武记得他去年就读的那所中学旁边,就有一家售卖议价油条、狮子头的早点店的。他就不信这条明光路上会没有这样的一家早点店。
  他开始往前行走,往前寻找。
  可是走着走着,别说没有找到一家售卖议价油条、狮子头的早点店,连沿街的店铺也越来越少,到最后竟然只剩下一条光秃秃的马路了。
  黄继武的心里有点发虚,也有点发慌了。现在对于他来说,找到找不到一家售卖议价油条、狮子头的早点店,已经突然变得不那么重要了——那么长时间都饿过来了,再多饿一会儿又如何?所以,他现在最关心的,是这条路有没有走错——它是不是能够确保最终通往他父亲的工作单位,这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他必须赶紧停下脚步,向过往的行人进行求助和求证。
  路在人的嘴下,爷爷黄传清的这句“经典名言”,他从小到大,一直都铭记在心,关键时刻,他也一直都依靠它发挥着应有的作用。
  经过求助和求证,黄继武放心了。他把一直攥在手里的那张五块头钞票重新卷成一个紧密的小圆筒,然后像之前那样小心翼翼地放入鞋子里面。
  往前再走大约2里路,有一个十字路口,从那里左拐弯,然后一路往北,再走十几里路,就可以到达目的地了。
  路途虽然还比较遥远,但方向正确,目标明确,他就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
  实事求是说,他对那个他叫父亲的人,心里一直都是非常反感的,也是非常憎恨的。追根究底,他今天的一切,他所有的苦难,都是这个黄德明作的孽,都是他一手造成的。试想一下,如果黄德明不抛弃他的亲生母亲郝怀玉,他怎么可能生下来不满一个月就永远失去了母亲?他又怎么可能从此变成范家塘人口中的“野种”、“偷来人生”?亲娘去世之后,爷爷又怎么可能希望姑婆回来“帮他一把”?他又怎么可能从此几乎天天都生活在姑婆的责骂与棍棒之下?
  爷爷总说姑婆对他们黄家有恩——不错,姑婆退休之后就回范家塘,是为爷爷分担了不少家庭负担,是给他们家带来了不少的经济实惠。但,这真的是恩吗?不,应该说,这只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是一种“我给了你吃的喝的穿的与用的,你就必须无条件服从我”的等价交换,好比养一条狗,我天天都给你啃骨头,你就必须对我摇尾乞怜,俯首贴耳。我在你面前就必须说一不二。
  否则,你就是忘恩负义,就是大逆不道。
  她对她亲哥哥如此,对她侄孙就更是如此。
  否则,为什么她的眼里就始终看不到她侄孙哪怕一丝一毫的优点或者说长处,而硬要把她的一切意志都强加到他的头上,对他非打即骂?
  再试想一下,如果黄德明不抛弃他的亲生母亲郝怀玉,他黄继武是不是也会像天下所有的孩子一样,不管甜也好,苦也罢,他都会永远与自己的父母亲风雨同舟地生活在一起,并且时时刻刻都能够享受到来自父母亲的温暖与关怀,就像他的大姑父常炳坤那样,哪怕有一顶点的幸福快乐,他都要剥桔子似的,仔仔细细地掰出四瓣,来与他的四个儿女一起共同分享……
  什么是恩?这才是恩。
  然而,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无论有多少的“如果”,那毕竟都已经成为了过去时,都已经变得无关紧要。相反的,只要那个他叫父亲的人,从他儿子到达他身边的那一刻起,能够真正承担他作为一个父亲应该承担的那份责任,能够克服包括钱正萍在内的一切内部与外部的压力和困难,能够收留他,不让他再过那种风餐露宿的苦日子……不,不不。他不怕过苦日子,只要能够让他重新回到学校,让他把高中读完,那么,……不说他会因此就能原谅他,或者说不再恨他……但最起码,他的心里也会因此而对他产生一份感激之情。
  经受过漫长黑暗煎熬的人,最懂得光明的宝贵。饱尝过人间冷暖的人,在得到一份来之不易的关怀与帮助的时候,最懂得感激与感恩,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父亲。
  走着走着,果然就走到了一个地名叫双岗的十字路口。
  为了再次验证,或者说为了最后确认这条路没有走错,他再次停下脚步,向过往的行人进行询问,在得到完全肯定的答复,尤其是在看到一辆公共汽车从那个十字路口左拐弯,然后一路往北行驶之后,他这才信心百倍地沿着那条线路,一路向前行走了起来。
  只是脚步变得越来越沉重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父亲的那个工作单位是省属企业,还是因为它紧邻合肥发电厂的缘故,黄继武只依稀记得,那时候合肥市几乎没有开往远郊的公共汽车。
  不知道又往前走了多久,当又一辆公共汽车从他身旁驶过之后,他心里的两个我,就开始互相较劲起来了。一个说,现在是真正的又冷又困又饿,是真正的筋疲力尽,身体实在吃不消了,还是乘车吧,毕竟“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另一个则旗帜鲜明地表示坚决反对,并且先知先觉地反复告诫自己,越是到了这个时候,就越是要“一颗红心,两种准备”:那个自己叫父亲的人,能够收留自己,能够让自己的梦想成真,那固然是菩萨保佑,阿弥陀佛,最好不过;可是万一呢?想到这个“万一”,前面的那个我就立刻丧失继续争辩的信心和勇气,就立刻三缄其口了。
  这条马路怎么这么多的上坡路和下坡路?
  就这样上坡下坡,下坡上坡地走到第三个上坡路的时候,他的两条腿已经像灌了铅一般,每一次抬起来,都仿佛有千斤之重,都仿佛是一种最最惨无人道的无情折磨。他这时候的状态,简直就像电影《南征北战》当中的国民党残兵败将,不,应该说,他比他们更狼狈,更惨不忍睹,只是他身上没有“挂彩”罢了。
  实在走不动了。
  不知道还有多远,还要走多久,还是停下来,搭乘公共汽车吧。
  这时候的两个我破天荒没有一句争辩,都默认了这个现实。
  可是,这段上坡路上根本没有上下公共汽车的停靠站牌呀。
  没关系,到时候向司机招招手,或许他就停下来了。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后面就来了一辆公共汽车。他顾不得多想,就连忙远远地向司机频频招手。哪知道,司机根本不予理睬,汽车从他身边呼啸而过。
  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这句话以前只是听说,他今天算是有了切身体会。只是想想有点太过心酸,有点被针扎一般隐隐的痛。
  还是继续往前走吧,其实,这时候已经不能叫走,而应该叫往前挪了。
  无论走也好,挪也罢,往前多挪一步,就多接近目的地一步。
  他心里的两个我空前一致地相互安慰,相互鼓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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