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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第4节

作品名称:雨打风吹去      作者:廖梦君      发布时间:2020-07-07 10:52:10      字数:4293

  一天晚上,刘怀明来到李真知家。这个书生气浓重的人,人家在位的时候不跑,不在位了反倒来了。这让李真知颇感意外,看来,刘怀明的确与别人不一般,起码他不势利,这在如今的世道确为难得。
  刘怀明的文章在三阳颇有影响。汤红也常看,偶尔也怀心仪之想,觉得这个人才华横溢,只是不知其人何许模样。当刘怀明进来时,李真知朝房内喊道:汤红快出来,刘怀明来了,你不是很欣赏他的文章吗?汤红一听是刘怀明,赶紧从房内出来,一看,竟是一表人才。她的眼睛一亮,盯着刘怀明看了个遍。刘怀明被她盯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只好说,李总,您好福气啊,养这么一个漂亮的闺女,真让人羡慕。现在哪儿高就?
  李真知说,她在省电视台。
  那可是好单位,听说去年的收入达到了二十多个亿。
  汤红马上说,报纸只要办得好,同样不错。江南早报就办得好,我喜欢看。你们三阳晚报本来很牛的,现在派这样一个一把手,就不是什么好兆头。
  李真知制止汤红:你不要乱说。
  我怎么乱说了?你们报业集团成立出那么大的事,现在全国都知道了。
  李真知说,这只是意外,又能说明什么?
  天意难测!至少表明天时不利。还要说明什么?天时地利人和,首先就失去了天时,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那还谈什么发展?
  汤红的话让李真知哽住了。刘怀明也觉得汤红所说正是他心中所想,一个人,抑或一个单位、一个国家,一旦失去天时,也就意味着失去了最有利的发展条件,其前景也就可想而知。想到这里,刘怀明说,汤红的话正是我所担心的,三阳晚报前景堪忧啊。不知李总有没有这个担心。
  李真知说,风刮倒牌楼只能说明当时考虑问题欠周,不能说明别的什么。而且这也只是偶然现象,不能以此下论断,就说三阳晚报前景堪忧。
  虽然只是偶然,但我以为一切偶然都蕴含着必然。
  那你说这个必然是什么?
  这个必然就是……刘怀明本想说,现在报社的事都很乱,没有规矩,都是各行其事,没有章法。而这样的现实便是导致这种“必然”的重要因素。但如果这样说觉得太直,要是传到韦从耳里,对他怎样看?于是他带着舒缓的口气说,至少是管理不到位吧。
  怎么个不到位?李真知似乎想听出他内心的世界,进一步问。
  一是可能管理不力,二是该管的不敢管。不管也有两层原因,第一是可能屁股不干净,说不起硬话;第二是因为魄力不够,说话无威信,也担心说外行话。
  李真知觉得这年轻人挺有见地,看问题能看到点子上,尽管心里佩服,表面仍然不动声色。刘怀明本能还想把心里想的全说出来,但担心李真知仍以在位时的思路对待眼前的现实,官官相护是中国官场自古以来的理念,感到自己说多了。俗话说言多必失,说多了对自己不利;《曾广贤文》还有“逢人且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的箴言,于是立刻打住。毕竟李真知心里怎么想的他并不知道,便改口说,以后会有分晓。
  李真知笑了笑说,小刘还是有顾虑,怎么又不说了呢?
  有些话还是不说为好。
  这时,汤玮将一杯泡好的热茶端到刘怀明面前,刘怀明礼节性地起身双手接过茶杯,道声谢谢,重又坐区性下。
  李真知说,你昨天在报上发表的大作我拜读了,很有思想。
  谢谢李总鼓励,我这人没有别的出息,就只会写一点文章。
  会写文章就是大出息啊,将来流芳百世。
  哈哈,您真会开玩笑,哪有什么流芳百世,三五年也就不错了。不管流芳不流芳,反正我就把它当成一种爱好。
  这是高雅的爱好,这样的爱好可是要有才华才行的,不是谁想写就写得来的。汤红说,拿眼睛直盯着刘怀明。刘怀明说,谢谢!可别人都说我太不入流了,不玩麻将,不赌博,没有人愿意跟我玩。现在都讲赚钱,我却只管写文章,岂非迂腐?
  什么迂腐!屁话!我看说这话的人是嫉妒你。汤红说。
  嫉妒我?
  是的,我以为就是嫉妒你。
  嫉妒我什么?
  嫉妒你的才华,因为他们没有!他们写不出,只会写个什么“本报讯”。
  汤红的直率让刘怀明甚为欣慰,他知道她说的是真心话。这个女性比他的爸爸要坦荡得多,赞美起人来毫不掩饰,也毫不吝啬。刘怀明喜欢这样的坦诚。但他没表示谢谢,只是欣慰地笑开了。接着说:我自己以为这是一件有意义的事,与其把时光放在打麻将赌博上,倒不如把心思用在写文章上。
  好嘛,李真知说,这是对的。报人是干什么的?就是写文章搞报道的,报人不写文章,报纸不得开天窗?这一点我很欣赏你。遗憾的是,我们现在的一些报人写报道只是应付,心思都放到搞钱上去了。记者专门盯着红包,有红包就去,没有就不去。
  是啊,您说到要害上了。现在有的记者成了跑场子的专业户,一天可以跑好几个场子。更可怜的是不独自己去,还带着自己的亲戚朋友去。真是丢人!
  此风不刹,对报业将有大影响。李真知说,这才是我所担心的。风气不正,风气不正啊!李真知说着,叹了一口气:看韦从有什么招吧?
  他能有什么招?听说,他最喜欢这个——刘怀明用拇指和食指搓了搓,意指钞票。李真知抿住笑容,严肃地说,一个领导如果这样,那这个单位就难有大起色了。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你提的问题我也有所耳闻。他还只来了半年啊,报社就成这个样。
  现在中层干部几乎没有不赌博的,有的一夜能输好几千。那些人也真是有钱。一有空就聚集搓麻将,玩扑克,劲头大得很。
  都去干这些事,哪还有心思办报?
  要是这样,报纸被江南早报挤兑,也就是自然的了。今年的效益估计会一落千丈。我说句不中听的话到这里。刘怀明不无忧虑地说。
  那你有什么打算?不会走吧?李真知问。
  走出去倒不会,但可能去子报,有这个想法。
  哪个子报?子报有前途吗?
  青年周报。您指的是政治前途吗?这个我没有考虑,我觉得那里相对要安静些,单纯些,这正好有利我写文章。
  青年周报发展势头是不错,先去那里也可以,进可攻,退可守。想回来也是可以的。
  您觉得可以,那我更坚定了自己的信心。两个人想总比一个人想稳妥,而且您是老领导,看得远,明年的中层干部竞聘,我会选青年周报副总编。
  可以嘛。
  汤红想说什么,但没有说出声。刘怀明问,你想说什么?汤红笑了笑,只是说,没什么,你有你自己的选择,我是局外人,不清楚。
  哎,你可别说局外人呢,许多事情往往是局中人不如局外人看得清呢。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嘛,所以我很想听听你的意见。
  汤红就笑,然后甩出一句“树挪死人挪活”,不自在的时候挪动一下总要好些,起码感觉就要好些。
  那你也是赞成我的意见罗。
  汤红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刘怀明,心照不宣。
  那好,意见也听取了,主意已定,我也得告辞了。
  不着急,还坐坐嘛,李真知说,你对江南早报怎么看?
  江南早报?我感到出手不凡,来势凶猛。他们叫嚣一年打垮海西都市报,三年打垮三阳晚报。如果我们不改变现在这个局面,不说三年打垮,我看四年五年也就差不多了。
  李真知说,不要这么悲观,事在人为,只要自己不先乱了阵脚,大家齐心协力,事情总会有转机的。一点小小的挫折算不了什么。关键是领导得力。
  哼,我担心的就是这个,你看他那个熊样,连说话都困难,还当得了党的“喉舌”吗?
  你说的也是,市委怎么派一个带病的人来当一把手?让人不解。李真知说。
  有什么不解?肯定是关系户嘛。人家都说三阳晚报是风水宝地,是肥肉,这几年奖金高,外面的人都想着进来,一把手这个位置更不知有多少人抢。现在又成立了集团,摊子更大了,谁不想来?汤红放连珠炮似的说。
  李真知喝了一口茶,然后说:问一个不该问的问题,不知你忌讳不?
  您尽管问,我不忌讳。刘怀明毫不掩饰地说。
  听说你的婚姻出了点问题,是真的吗?
  刘怀明不好意思地说,是真的。没办法,人各有志,她有她的志向,我已经劝了不知多少回了,看来只能离了。
  听到这话,李真知心底里蓦然升起一股氤氲,不知是庆幸,还是同情,他想,也许刘怀明和汤红有缘?但这话现在说为时尚早。他压住自己的心思,进一步说:还是多做做工作,最好不要离,你们自己倒没什么,主要是对孩子不好。
  我也是这样想,出于对孩子未来的担心,一再要求她慎重考虑,不要离。可她听不进,连她父母的话都不听。现在是谁的话都听不进去。
  她是不是有了外遇?
  肯定有了,不然会这样坚决?
  难道那人比你还好?
  我不算什么,比我强的人多了去了。她是想要当官的,我既无权,又无钱,就知道写一点文章,她瞧不起我。不过,她原来是非常欣赏我这一点的。现在时势不同,人也变了。女人是一个猜不透的谜,连自己的妻子也是这样。按说,我跟她这么多年了,孩子都这么大了,她倒想着要离。
  嗯……李真知沉吟了一会,这个年龄是婚姻的危险期,孩子大了,牵挂少了,在外面活动多了。现在观念又开放,她见的人多,心思也就关不住了。如果真离了,她可能会后悔的。
  李真知说这些话的时候,汤红又想起了自己和章里仁的那些事,脑子里不由得将刘怀明与章里仁对比起来。章里仁同样很有才华,虽然长得不如刘怀明帅,可他是宣传部长。坏就坏在他这个部长官衔上,如果没当这个部长,也许他不会那样对待自己。相比来说,这一点,刘怀明绝对是可靠的。看他的谈话便可知道他的为人,他真诚实在,像一杯清亮的水,一眼便能看见底。毕竟没沾染过官场的习气,身子骨很纯粹,一点不圆滑。想到这些,汤红的表情凝固了,盯着刘怀明不动。刘怀明被她看得有点发窘了,不得不将眼光撇开去。他对李真知说:集团庆典遇上这样的事,是不祥之兆啊!
  是啊,说真的,这样的事三阳晚报还从来没有过,全国晚报界也没听说过。
  您说这是天意吗?刘怀明侧着头问李真知。李真知沉思了一会,然后说,还真不好说,即使天意也有某种暗合,如果把事情做得很到位,也就不会出这样的事。喜欢搞新名堂,出风头,便有这样的报应。
  天意?有些事情真的不好解释,也说不清楚。刘怀明说,会不会就此一蹶不振?他像是问自己,又像是在问李真知。
  不至于吧?李真知说,吃一堑长一智,这件事给他们敲了警钟,他们会记住教训,坏事会变成好事。唉,不过总归是不好的,给三阳晚报打击太大了。你还年轻,前程不可估量,好好干。
  略作停顿,李真知突然又问:你不会离开三阳晚报吧?我当时可是把你作为总编辑人选调来的。你知道,调你过来可没少费力气啊。
  我知道,我是遇上恩人了。您对我的恩情我记在心里的。我希望能当总编辑,只是像我这样的性格当得上吗?
  李真知笑笑,性格可以改嘛。
  我改不了的,您在位时也许有可能,您退下来了就没有这种可能了。我不会为这事花力气,我就喜欢写文章。当然要我当,我不会推辞。
  你呀……李真知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
  您是不是说我性格太直?
  你是读书人,古人说得好:水至清无鱼。有些事情在心里就行,不一定要说出来,你看不惯就别看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了。说出来得罪人,对你自己不好。
  谢谢李总教诲,我争取改。那好,下次再来看望您。刘怀明说着站起来,准备走。
  多来坐坐啊。李真知说。
  好的。
  汤红也站起来:怎么就走啊,不再坐一会?
  你看,汤红都留你呢,她可很少这样的。
  谢谢!过两天再来,今天不早了,再说还有一点事。
  于是出了门,汤红送到门口,朝他招手,眼里流露出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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