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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山谷号鸣(5)

作品名称:雪冷·血热      作者:吉林老兵      发布时间:2020-07-07 08:17:34      字数:5317

  一进八月末,大山深处似乎更早地进入到了层林尽染的童话世界。红黄绿褐黑多彩之色,有层次却无规律地铺向了林梢、涌向山坡,给军营带来了枯黄秋韵。一些被低温寒霜洗得剔透的枯叶,纷纷从树枝上洒落下来,轻轻地覆盖在黑土上、围拢在树根下,不禁让人想到“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的诗句。
  诗人眼中的美景秋色,却是士兵心里可恨的怪物。
  “哗”的一把大扫帚甩过来,把路中间的一夜落秋豁开一个口子,秋叶在劲风的带动下滚进了沟里。
  “排长,你知道咱战士咋形容咱的生活吗?”六班长直起腰,拄着扫帚看着这位新来的、文文静静的李排长。
  他的兵龄比李晓彬还长两年,从职级上他是被领导的,可从兵龄上他是老兵。服了七年的役,本想着能转个志愿兵,也算是光宗耀祖了。可命运不济,赶上了大裁军,年底也只好打起背包退伍。想到再过个把月就离开军营,他还真有些舍不得。虽然别人都说这里是穷山恶水出刁民,可这里却留下了他七年的青春时光,这在他心头袭上一丝淡淡的忧伤感。
  “六班长,我还真没听说,你说说战士们是咋形容的。”李晓彬顺手掏出“人参”烟送给这位可敬的老兵一支。本来没有烟瘾,可扎入山沟这烟也成了解忧除愁的好东西。有些脑袋活络的战士,家里寄来的好烟,也总是出现在他的办公桌抽屉里,这习惯也就成了自然。
  “排长,咱这兵当的,秋天扫树叶,冬天铲大雪,这八个月就过去了。当一辈子兵,就这点活。”六班长“嘿嘿”一笑。朝鲜族人,汉语说得不是十分利索,吸了一口烟,抬了两下眉头,还真隐约出现两条不深不浅的皱纹。称其为老兵,绝对够格。
  “别说,你们总结的还真像那么回事呢,哈哈。老六,你什么打算?”李晓彬知道,这位老兵没遂了心愿,心里肯定不舒服,关心地问了一句。
  “排长,咱哪有什么打算呀。回家找个工作,娶媳妇生孩子过日子,嘿嘿。”六班长猛吸一口烟,脸上是一份苦涩的笑容。家乡处了个对象,他可是吹了好几次牛能留在部队,现在就要灰溜溜退伍了,还不知道对象怎么挖苦他;就算是守婚约不跑,那他总觉得欠人家姑娘的。所以,排长一问,他这心里还真不是滋味。
  “六子,别灰心,男人只要有毅力,没有干不成的事。嫂子挺漂亮的,你可得抓住,不干出成绩,媳妇就跑了。”李晓彬向六班长挤挤眼睛。
  
  六班长心里一惊。对象的照片他可从来没给外人看过,都是找个背旮旯或蒙在被窝里自我陶醉的,这新来的排长咋知道的?莫非有透视眼不成?他警觉地看着这位年轻又有些文弱的排长:“排长,俺对象的照片你看到过地?”是质疑的口气,也是防诈的心态。
  “当然了,是不是戴眼镜,像个老师?”李晓彬很坦然地说。
  “你诈俺!”六班长依然不信,可心里却是越来越发毛。
  “诈你干嘛,穿一件红毛衣,对不?”李晓彬继续描述。
  “真的!排长,你……你神了?!”六班长瞪起了眼睛。
  一个多月的相处,他就觉得这个新来的小排长不但有文化,还贼精明、善良,他喜欢和这样的领导相处,如同兄弟。“排长,你咋猜的?”六班长就是不信,自己保密工作做得特细,居然被“新兵”发现了。
  “老六,你是想对象想疯了吧?那天在猪圈边,你看照片那个聚精会神哟,还拿着照片……还……嘿嘿,是不是有那么回事?我路过瞄了一眼,你都没发现,这要是敌人来了……”
  六班长的脸“刷”的一红,就觉得后脖梗“嗖嗖”的冷风刮。被窥到了隐私,这心里可是老大的羞愧,可也有点小小的窃喜。
  “放心,我可啥都没看见,你就在心里自己乐吧,嘿嘿。”李晓彬狡猾地一笑,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了碾。
  “嘿嘿……嘿嘿……”六班长干笑了两声,用手一抹光头。忘了手中夹的烟头,烫得紧划拉脑袋,但还是不住嘴,“排长,你觉得咋……咋样?”
  “好哇,多好的姑娘,配你绰绰有余。”
  “不是,我是怕……怕……”
  “怕没转成志愿兵,姑娘跟你黄了?”李晓彬瞅着六班长。
  “是呀,处了五年呢。”六班长继续挠着秃脑壳。
  “不会的,我看那姑娘挺善良的。男人要有自信,要主动出击。该出手时就出手,不然煮熟的鸭子也会飞。”李晓彬说得煞有介事。
  几句话,说得六班长眼冒绿光,喉结蠕动了两下,咽了口唾沫:“啥叫该出手时就出手?”是一种讨教的眼光看着排长。
  “六子,咋就傻了呢?这次回去,瞅准机会先‘拿下’,再好好挣钱。这鸭子活的也不能飞了。”
  “是呀,排长,我可真服了你了。这叫那个……那个先斩后奏吧?”六班长更加佩服排长了,搞对象都这么有手腕。“排长,你对象是不是被你‘拿下’了?”老兵,还真是成了油子。
  “老六,干活吧。老子还没对象呢。”李晓彬说完,往另一条路走去。他确实没对象,似乎这心还没有长在女人身上,真正的晚熟。
  “没……没对象……还……”六班长看着排长离去的背景嘟囔着。晃晃光秃秃的头,操起扫帚又“哗哗”扫了起来……
  李晓彬的适应能力很强,已经没有了刚来时的沮丧心理。虽然环境艰苦,营房破旧,信息闭塞,但现实是不容他不去接受。军人的天职便是服从,这让他经常想起二战时期西方一位将军说过的话,“有时不是因为勇敢,而是因为无奈”。看着生龙活虎的战士,摸着高昂的炮身,再眺望下远山近水,这心也慢慢踏实下来。
  
  早操结束了,李晓彬没有急着去洗漱,而是坐在炮架上点起一支烟,任凭淡淡的青烟喷出口,散向清冽甜韵的空气中。
  “二排长,干吗呢?没事别老瞎琢磨。”三十二三岁的连长,手掐着腰带走了过来。这位个头不高、可脾气火爆的连长,和李晓彬算是老乡,干了四五年的连长,可上面一点也没有要提拔他的意思;爱人在油田工作,收入不菲,虽然够了随军的条件,可就是死活不钻山沟,宁可过着牛郎织女的日子。儿子已经五六岁了,这转业的枕头风媳妇是没少在他的耳边吹,也把他的心给吹活了。不再想着苦熬这种独守空房的日子,转业报告是递上去了,可上面迟迟没个动静。
  “连长,没……没想啥。”李晓彬礼貌地站起来,顺手送给连长一支烟。
  “不抽那东西,没劲。”冯连长把腰带往炮架上一扔,偏腿骑在炮架上,从兜里掏出旱烟口袋。他只吸自卷的旱烟,而且一支烟只卷三公分左右长,也只能吸个二三口;所以,卷烟时间比吸烟时间长,而且每停一个地方,脚下总是丢个五六支烟尾巴。官兵背后称他为“尾巴连长”。他也不在意,全当是对自己吸烟特点的总结。
  “连长,咱这营房够破的了,盖了好多年了吧?”李晓彬对这四合院式的营房可是不太感冒。按理说,这营房即使不是楼,那也得是漂亮、结实的平房才对,可自打他一进营区,除了机关办公楼像个样,连队的营房都显得破败不堪。院落道路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老旧的营房却是斑斑点点掉了渣。真有一种走在水晶道上,参观兵马俑之感。
  “小李呀,你不知道吧?那老哥我就给你说道说道咱这营房。”连长吸了口烟,“当初部队驻守在这,那是要卡住老毛子进东北的咽喉。你们来时的那条公路,可是从边境通往内地的主要交通要道之一。”冯连长“呸”吐出一个烟屁股,又顺手卷下一支,“这营房都是当初咱战士自己盖的。当时没地方住,就住在百姓家。时间紧、任务重,七天盖一栋营房;又都是二五眼子,那质量能好到哪去?切!没倒就不错。这一晃就是二十几、小三十年了。这兵如流水进进出出,你别说,这营房摇摇晃晃的,他娘的就是不倒,邪门了吧?嘿嘿。”冯连长点起烟,紧嘬两口,又“呸”吐出一个烟屁股。
  “我看咱食堂的天棚支了根大柱子,八成要不行了。”李晓彬第一次进食堂时,首先看到了那根“擎天柱”,这心里可是直忽悠。吃口饭瞄眼柱子,就怕突然间屋顶塌下来。可连长和其他干部、战士根本不在乎,低头对着饭碗使劲,一丝一毫担忧的表情都没有。这倒是让他挺纳闷的。不把危险当危险,是习惯成自然,还是当兵的压根儿就不把生死当回事?
  “那柱子可有几年了,看着吓人,可就是不倒。咱跟营房反映过几次,可人家就俩字儿‘没钱’。挺着呗,没事。”连长扫了眼食堂。烟筒冒着青烟,窗户往外挤着蒸汽,炊事班正热火朝天忙活着早饭。“小李呀,这事不该咱管,多留点心啥都有了。”连长本来就是“老兵油子”,凡事心里有数,看得透,想得开,一伸手又卷起第四支烟。
  李晓彬掐灭了自己的烟头,用手拍了两下炮筒子,又扫了一眼干净的牵引车。不落后的装备,与老旧的房舍,似乎在提示着他,官兵训练的精心,与生活的艰苦。他心里忽然颤动了一样。
  “咱这炮保养得不错吧!”连长再次点起烟,站起身,一只脚蹬在炮架上,“可这炮有三年没打实弹喽。天天操炮训练,就是缺少实弹检验。唉!”是一种遗憾的感叹。
  “不是应该年年打一次靶吗?”李晓彬不理解,不进行实弹演练,天天只搞操作,还是花架子一个。
  “打?那可是打钱哟。你以为用枪打靶呢?这东西得拉出千里之外的专用靶场,打一次靶没个把月下不来。现在不都搞生产经营嘛,没钱打个屁,嘿嘿。”冯连长被自己的“屁”话都逗乐了。刚“嘿嘿”两声,突然一严肃,“对了,好像听机关炮兵股长说过,今年秋组织一次实弹射击。你小子命好赶上了,我老子也算命不错,再晚,他娘的真不赶趟了。”冯连长脸上涌现出了一股兴奋。看得出他是希望在自己任主官期间,能带着大家真正参加一次“实战”。
  “真的?太棒了!”李晓彬也一下子兴奋起来。无论到哪训练打靶,能走出大山,他总觉得是一件好事。甭管是个把月,那怕是三五天,那也能透透气。
  “别美了,是真是假还指不定呢。再拖呀,老子可没机会了。”连长一声遗憾的叹息。
  “连长,你真……”
  “有什么办法?老婆扯后腿哟。我可没那么高的境界。”又是一口,吐出一颗烟头。
  “理解理解。”李晓彬还是投去佩服的眼光……
  现实的生活,似乎与部队的政治教育产生了矛盾。献身国防建设,与生活实际难题,摆在军人,甚至是干部面前时,并非都会选择义无反顾。但大多数官兵们,尽管有着多种的想法、困难,可还是驻守在这里,服从着需要。李晓彬理解他们的思想动机,更佩服他们的扎根行动。
  
  “嗨嗨,我说你们俩儿说啥子嘛,这么火辣辣的?”来自四川的指导员凑了过来。他可是老基层了,副指导员干了五年,指导员干了四年,可他自己却依然认为是前途无量,劲头十足。他的工作经验,和他的姓一样——油(游)。
  川人天生就有一股吃苦耐劳的精神,川军也历来都能打善拼;再加上慢节奏的生活习惯,不厌其烦的重复心态,所以,他做政治思想工作,可是再合适不过了。只可惜文化水平不高,理论根基更浅,成了他进步过程中最大的壕沟。他是怎么爬也没能摸到晋升的沟沿,但锲而不舍的精神却不得不让你服气。这对搭档,一个急一个缓,一个硬一个软,配合得还真天衣无缝。两位组织成的连队班子,虽然没怎么被上级表扬,可也没怎么挨批。按他们的话讲,“格老子不骑马不骑牛,骑个毛驴混中游”。
  “指导员,没啥事,和连长说会话。”李晓彬赶紧递了支烟。
  指导员也吸烟,而且吸得贪婪,牙齿都有些黑。为了消除黑牙的不良影响,一天三次刷牙,但黑齿依然健在。接过烟在大拇指盖上墩了两下,叼在嘴上等着李晓彬点火。
  “老游哇,你的派头可够足的呀。哈哈,小李子,给我们的大领导点烟。”连长了解这位搭档,老基层,老资格,总是要摆点老人家的谱。事管不了多少,这架子可不能摆小了。李晓彬立即打着了火机。
  “格老子的,这‘老干部’又犯病了。这个不长眼的一班长,净给老子上眼药。你说你没事惹他干吗?老子都不敢惹‘老干部’,格老子的,这是啥子事嘛。”指导员一口一个“格老子”,似乎一脑门的官司。
  
  这位被称为“老干部”的,是连里的一位老病号,那才是真正的老资格,二十几年的兵龄,还是一个排级。就因为精神有些不正常,导致既不能提拔,又不能转业,只能在部队“休养”。按说这种状态,可以回家“病养”,可老婆一点都不待见;疗养院也是一年一次,所以,大部分时间就泡在连队。他也愿意和这些兵混在一起,尤其是下象棋,逮谁和谁下。可下归下,但你是既不能赢他,更不能输他,赢输老干部都激动,一激动就犯病,一犯病连队主官就挠头。有人建议,让他去跟吴一号下棋,他可不傻,一个劲摇头。
  “一班长又把他赢了?这个不长眼的东西。”连长“嘿嘿”一笑,一脸的无奈,骂了一句。
  “哪哟,格老子的。昨天,前两盘和棋,老干部挺正常的。第三盘一班长有泡尿,急着上厕所,老干部就是不放;他没辙了,走两步就让老干部给将死了,然后这小子一蹿就奔了厕所。这老干部就手脚哆嗦,嘴唇直颤,多亏了五班长发现了,又是掰,又是掐的,总算是过了劲。这家伙!格老子的,这是啥子事嘛。”指导员一口烟吸了大半截,这心里还是忿忿不平的,无头苍蝇一般。
  “嘿嘿,我说老游哇,你干脆当老干部的陪护算了,天天和他摆龙门阵,或许能治好他的病。”冯连长开着玩笑。
  “格老子的,那我也得神经了,呵呵。”指导员眉头一展,难得的笑容爬上整日紧急集合的脸。其实,他笑起来,也和哭的表情差不了多少。
  
  “嘟……嘟……”一串哨声响起,早饭时间到了。李晓彬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洗漱,急忙往宿舍跑。
  看着他的背影,连长骂了句:“小子,你就听故事,时间长了就知道咋回事了。”踢了一脚炮架下的一堆烟头,拎起腰带向食堂走去。
  “老山沟”积累了丰富的“扎根”经验,看着年轻干部风风火火、满腔热忱,连长高兴。但他比谁都清楚,一时的冲动战胜不了困难,能在山沟里一蹲就是十几年的干部不多,除了那几位“首长”级的军人,他可并不看好李晓彬他们这批年轻人。而且,越是新来的年轻干部,他是越心里没底,或许他认为把班交给这样的人他们不放心。可是,历史总不会停下行走的脚步,无论对当代人怎样的没底,担子总会落在后辈人的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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