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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柳条

作品名称:同学会      作者:铜盆孤雁      发布时间:2020-07-05 09:40:12      字数:5304

  杏花说完就回到了座位上,弘子说,杏花今天的发言揭开了我们13班一个最大秘密。过去,大家一直以为杏花和任一戈在谈恋爱,而且大家一致认为,是杏花抛弃了任一戈,如果任一戈真的疯了,那么,杏花就要对任一戈负一定的责。根据杏花的说法,他们根本就没开始,任一戈追过杏花是事实,杏花没答应过任一戈做他的女朋友也是事实,所以,以前的认识是一场误会。
  杏花说,在师范学院读书时,因为学不好数学,就去找数学老师徇私舞弊,结果,数学老师就告诉了她出题范围,甚至还把题目泄露给她,她后来自己走上了教学岗位,也把这个方法移植过来,发现竟然是个好办法,学生可以通过抢记学习一点东西。
  杏花说她太平凡了,对事业不感兴趣,对职位很感兴趣;对老公不感兴趣,对儿子很感兴趣。这其实是很多女人的生活信条。她认为事业是属于男人的,女人去搞事业就等于母鸡司晨,至于她自己,是工作越轻松自在越好。她老公经过几十年历练,把自己历练成了一条黄鳝,而且是一条加钢黄鳝,对于他来说,家就是旅馆。儿子却越来越努力读书,目标是北大清华一类的名牌大学,想将来做个不错的人。
  好了,我们换人了,有请柳条,柳条——
  终于轮到我了,我在座位上早就等得焦心,我之所以焦心,不是我想要讲话,而是想快点结束这劳什子聚会,恢复我的自由身。
  我说,我叫柳条,大家都打过麻将吧,麻将牌里就有条子牌,条子牌里就有六条,而且是四只六条,手一捻就捻出来了。
  我的名字是我祖父取的,我祖父是个私塾先生,我不知道他给我取这名字是何含义,大概是柳条柔弱吧,大概是柳条容易弯腰难于折断吧,祖父死的时候,我才10岁,他没对我说过我名字的意义。
  但是,一个人的秉性基本是天生的,后天很难改变,我这人的脾性就是过于刚烈,国人讲到人的脾性,总说柔弱胜刚强,祖父希望我柔弱,实际上我却是刚强。
  我在我们13班同学中年纪应该是最大的,比你们每个人普遍大一二岁,那年读南湖师范学院的时候,我正好20周岁。说实在话,那年我走进这所美丽的学校,心里是很不服气的,甚至有点看不起这所学校,对同学们的态度也是一副目无余子的嘴脸。换个说法,我没报考南湖师范学院,压根就没想过自己要去做名教师,纵使我想过千千万万的职业,也从没想过教师这个职业,我不知是哪一级的招生办把我抛进了这所学校?估计是地区招生办。我相信自己考得很好,我相信自己是可以进清华北大的,再不济也应该是个北师大,怎么会被抛在南湖师范学院呢?
  1977年恢复高考我就参加了大学考试,也是考取了,还体检了,却没一个学校录取我。1978年,我第二次参加高考,我所填报的学校还是没一所录取我,然后就把我抛进了这所南湖师范学院。
  当年许多同学都在万老师那里看过我的高考分数,觉得我是个谜,我自己也觉得自己是个谜,就在那年寒假里,我来到我们那个地区招生办查询我的高考试卷与录取情况,在那里遇到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士,她听我把姓名一报就说,你这人呀,太可惜了。说过之后,那女士就把我做的试卷找出来扔给我看,我从袋子里抽出试卷一看,自己都傻眼了,我的历史卷和地理卷都差不多是满分,每卷都只丢失2分,语文卷74分,其中30分作文得了29.5分,政治卷87分,数学卷7分,总分364分。我问那女士,我这么高的分数为什么只取了个南湖师范学院,她说,你这还算幸运的,是我们招生办做了调节,不然,你还得明年重来,谁叫你在报考表志愿栏上填写“不服从分配”呢?
  我惊愕地站在那里,心里想,这就是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的例子。
  那女士继续说,我们地区几万名考生,今年只有4人语文上了70分,你是74分,最高分数。许多大学的招生大员拿起你的试卷看了看又放下,他们就是不敢招你,因为你明明白白写着“不服从分配”,他们要尊重你呀。
  我问她今年我们省里录取线是多少,那女士回答说305分。我的天哪,以我的分数,上我们国家任何一所大学都是绰绰有余的。
  那天从招生办出来,走在路上,我的心是异常的沉重,哪有这样办事的啊,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能去怨谁呢,我就是活该。
  同学们可能会问,我填报的是什么志愿呢?告诉你们,我填报的是武汉大学与复旦大学的经济系。我为什么要填报经济系呢,皆因我那个该死的理想,想要研究我们国家的经济,想要承担起拯救国家频临死灭的经济状况。
  我还在16岁的时候,就开始读《资本论》,一套《资本论》三大本,我足足了读了四年,读了两遍,一边读一边立下宏伟志向,那就是将来做个经济学家,研究国家的经济,那时候我们国家的经济情况是个什么样子你们也是知道的。1977年高考,我就是填报的这两所大学的经济系,1978年还是填报这两所大学的经济系,我在高考志愿表上那个“服从分配”栏里,每年都填着五个醒目的字样“不服从分配”,我是那么的自信,认为自己一定考得很好,认为自己一定会达到目的。我忽略了自己一个致命缺点,那就是我的数学成绩不好,而从事经济学研究恰巧需要良好的数学基础,于是,武汉大学和复旦大学的经济系都没录取我。
  我高考留下的创伤是巨大的,考出了高分,却因为自己填报志愿不慎,被抛到了一所很一般的学校,形成巨大反差。这件事到今年为止,我想了整整三十年,只要我不死,还会想下去。
  想来想去,其实还是要怪那个该死的“从小立志”说教。我们读中小学的时候,老师总是鼓励我们要努力读书,要从小立志,长大后要怎么样要怎么样。我们的长辈也是这样教导我们,总是说“人要有志向”,人无志向,讨饭都没路子。就是这该死的志向把我带进了死胡同,就是这该死的志向让我踏进了教育这块我从没向往过的领地。
  有人可能说我的话是谬论,当然,这样想也有道理,比如有的人从小的志向就是做个警察或者做个医生,这样的志向是很容易达成的,我的志向却是做个知名经济学家,而且还要拯救国家濒临崩溃的经济。后来我也想,幸好我没有被录取到那两所大学学经济,倘若我真的成为了经济学家,如果没有世界性的锐利眼光,而是承袭老祖宗衣钵,那岂不是把国家的经济引入歧路,那不是利民,那是在害人啊。
  由此又想到,志向越大的人,害人的程度可能越大,害己的程度同样越大。比如袁世凯,他应该是个有志向的人,而且他的志向应该是一路膨胀的,结果,等他志向达成之日,也就成为他的害民害己之时,死了之后,他还要受到千年唾骂。
  你们可能会说我在吹牛皮说大话,说我数学只得了7分,清华和北大怎么会录取我。要是放在现在,当然是不可能的,但是,我的高考是在三十年前啊。
  现在正当红的薄熙来夫妇,也是恢复高考后参加高考的,你们猜他们夫妻当年的数学考了多少分?都是0分啊,一个录取到北大,一个录取到清华。他们的总分有我高吗?我可以打赌,没我高。前两年,我听一个电视讲座,一位北大历史教授讲他的高考,他也是1977年恢复高考考进北大的,同样,他的数学分也是0分。而且,他爆料,文科生考进北大,数学为0分的多了去了。我如果报考的是北大清华的中文、历史、地理、哲学这一类专业,他们会不要我吗?我们再看名演员孙海英,语文59分,历史39分,政治19分,数学9分,合起来100分多一点,他们部队领导竟然认为他是个人才,不需要去考什么大学。
  大家肯定会在心里认为我是个很狂妄的人,高考考了高分又怎么样,你就能扮破一块天呀?
  我是在南湖师范学院读书时才发现自己微不足道的。万老师教古典文学和古汉语,他一般是不翻备课本的,就带着一本《古文观止》,《古文观止》多难读啊,上面的注释也少,还有很多的难字,我看过他的教本,他根本就没在书上动过笔,这说明什么呀?说明古文化在万老师肚子里已经呕烂了。我们再看师范学院的每一个任课老师,他们都是不看备课本的,连例题都记在心里,板书到黑板上,连个标点符号都不会错,这样术业专攻的老师站在面前,我还有什么不服气的呢?我还能小瞧了这所学校吗?
  我特别佩服万老师的学识,你看他教我们《离骚》,他的教本上也是不写一字,讲解起来,出神入化,他甚至还可以大段大段地背诵。
  我从做经济学家的美梦中跌落到教师队伍,只好认命啦。
  师范毕业后,我被分到四明中学教书,想做个好教师的理想再一次跌落,因为我面临着生活的重压。这时候,农村已经分田单干了,没有了集体,我家里还有母亲,还有弟妹,弟弟在大学读书,妹妹在高中读书,我的负担很重,我得养活他们,我得种田耕地,家里破破烂烂,我还得做房子。那时候做房子多难啊,没钱不说,就是有钱也买不到材料。没火砖买,就得请人来做,请人来烧。烧砖要煤,就得求人弄煤指标。记得一年去山里买虫蛀坏的枞树做椽皮,开着一架破手扶拖拉机在路上奔突,天寒风冷肚子饿,到了街上,已是下午两点多,慌里慌张吃点饭,司机因为贪酒喝了半斤酒,再开车上路就出事了,他把车开翻了,我坐在装了车的树上,呈抛物线被甩了几十米远,摔在一块田里,摔坏了脚骨。
  那时候没天然气,买煤也要指标,煮饭烤火的柴火就成为一个家庭的大问题,我总不能叫我老娘去弄柴火吧,于是,每天早上我就得去斫一担柴回家,然后再去学校教书,骑着单车风驰电掣奔跑在路上,星期天,寒暑假,我都得去弄柴火,这样的艰难生活和工作,消磨着我的意志,我从天上落到了地上,我不再做经济学家的梦了,而想在教好书的前提下搞点文学,比如写写诗词啦、小说啦什么的。我是很爱惜羽毛的人,做一个教师,先得把教书这门职业做好,把学生成绩搞上去。由于书教的好,学生成绩有提高,很快我就进入学校的领导队伍,1988年正式担任四明中学校长一职,到今年为止,我在这里整整做了20年校长工作。
  我不知道校长是不是领导,如果是领导,那这样的领导也不是社会上的那些领导,他们不可同日而语。刚才听了有些同学的介绍,说领导的车尾箱里总有抽不完的好烟,喝不完的好酒。我没有车,自然就没有好烟好酒,我只有一辆破单车,破单车载不住好烟好酒。
  我们做中学校长的最大的困惑就是没钱,而且没钱还要办很多的大事,所以,我们一天到晚就处在极为尴尬的位置上。
  我把做经济学家的梦想移植到学校建设上来,计划创建一支一流的教师队伍,创办一所一流的中学,提升一流的教学质量。
  我把思想放在解决经济困难上,走了一条教产并举的道路,简单地说,就是一手抓教学,一手抓校办产业。我在学校创办过养猪场、养鸽场、旅游凳厂,酒厂,效益也还不错。校办产业有力地促进了教学工作,改善了教育环境,提高了教师待遇。有人捏了一首儿歌说:
  猪在猪栏里叫,
  学生在草坪里跳,
  老师在讲台上笑,
  哇啦哇啦要吃潲,
  蹦蹦跳跳要打泡,
  声高声低都在教。
  经过二十年悉心治理,四明中学无疑是上去了。县里的每届书记都来过我们学校,市里的市长也来过几个,省里的教育厅长也来考察过学校,国家教育部王湛副部长有一次带来一个庞大的考察团,在学校逗留了半天,他对我说,这是他迄今为止看到的最好的农村中学。《中国教育报》记者李伦娥也来采访过我和学校,还写了一篇人物通讯发在《中国教育报》上。
  我现在就想一个问题,我今后向何处去?我的一个同事去年来到我们学校,他幽默地说,柳条呀柳条,你就是个想不通的人啊,你把学校办的这么好干什么?你又不能把它背到你家里去,你又不能在这里搞一世年,总有一天你会下位的,你下位了,别人就上位,你可以保证他能守住业吗?他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就是守住业,要么就是败家。我可以断言,你的后任将守不住业,他只会败家。他败家了,你的心会滴血的。
  听了他的话,我惊愕在那里,问他为什么守不住业?同事说,现在的人哪有你这种搞法啊。现在流行的搞法就是人人为我,我不为人人。他要一个职位,不是要做一番事业,而是作为一块跳板,从这一级纵身一跃,跳到更好的平台去,你去全中国打听打听,有一个在一处校长位置上做20年之久的人吗,除开你这个哈兴就没第二人了。以前,你的钱分分毫毫都用在刀刃上,建设学校,提高教师待遇,提高教学质量。今后,你的后任的钱将会分分毫毫用于为自己铺路上,吃喝风送礼风将会吹进校园,丑恶的风气将会污染校园,你卸任了,你的校园将会无可挽回地衰败下去。
  这就是我的哀歌,年轻时立下志向做个经济学家,结果没做成,转而想做个有作为的教育家,目标是达成了,而结果是我辛辛苦苦创办的校园将毁于一旦,原因就是我与后继者思想断代。
  活了五十岁,我不是越活越明白,而是越活越糊涂,我有许多不明白,第一个不明白就是少年应不应该立志,可能有人说我在讲废话,其实不是废话,而是很现实的问题。你们看我,我属于少年时就立有志向的人,而且一直朝着这个目标前进,可是,中途发现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然后又立志治理一个学校,经过20年努力,目标也达成,但是,美好的校园将会随着我的解职而衰落下去,谁也阻挡不了。第二个不明白就是教育工作可不可以施行适当的体罚。体罚与教育与生俱来,时代进入到今天,法律明文规定,老师不准体罚学生。我如果再提这个问题,就说明我是个榆木脑袋。我以前也是很赞成有适量体罚的,学生背地里也骂我。但是,过去的学生现在见了我就说,还是你们那时候负责,学生不听管理就适量体罚,现在是大家相安无事,我们的孩子无人去管了。第三个问题,教育开始毒化,并且日益商业化。教师竟然不在课堂上上新课,讲重点难点,这些学生该掌握的东西都留到自己的补习班上去讲,好捞钱。教师原应该安贫乐道的,现在变为了向富爱钱了。
  谁可以解答我的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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