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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作品名称:天堂里的炼狱      作者:孙鹤      发布时间:2020-07-04 07:58:19      字数:4256

  香烟,真就不是个好东西,但当一个人处在某种近乎于极端的状态下,还别说,这玩意儿还真就卓有成效嘞。
  我心烦意乱地在篮球场边找了个地方胡乱地坐着,大口大口地抽着烟,漫无目的玩弄着手机,并通过微信跟周聪聊了很多很多,其重点唯有让我有份工作干就行。周聪回我的话也有很多很多,其中心思想唯有明天帮我解决就是了。
  我还不能离开这个地方,因为周聪已经帮我联系好了此次昆山之行的负责人,我得等中介方面的负责人把这近二百人的应聘者安排妥当之后,才能乘坐他们的大巴车回到来时的旅店。
  我其实早就想回旅店了,在我面试未能通过的时候我就不想在这儿继续呆下去了,我瞧这里的一草一木,一人一头,一楼一车,我这心里面就犯恶心,恶心极了。怎奈我务必需要配合公司的安排,而自己打车回去又属实太贵,我特意查了查,这一趟少说得二百块钱,比住店都贵。
  烟是一根接着一根地抽,天是一会儿比一会儿暗,稍一看表,都已经快到晚上六点钟了。苦于无事可做的我,除了玩弄手机,真的不晓得该干些什么,睡不能伸伸展展地睡,坐亦不能舒舒服服地坐,这感觉真的非常难受;甚而导致我心中竟萌生出一股对自己的恨意——好好的家不呆着,非要跑到这么远的地方遭罪,图个什么?
  图个什么?我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究竟图什么,钱。除了钱,我似乎什么都不缺。换句话说,我所缺的钱都可以满足我。
  不知不觉,天空中下起了绵绵细雨,也许我之所想,我之所愿感动了上苍,连他老人家都已泣不成声了,不见有雷鸣电闪不是。
  然而他的哭泣非但没有感动到我,反而令我更加难受,本就睡不得睡,坐不得坐了,现在还要备受雨水的折磨蹂躏。我不禁突发奇想,豁然开朗,这老东西不是被我感动哭了,而是被我的痴望逗笑了,大笑中不自觉落下泪水。
  讲道理,哭泣的泪远比笑中的泪要多太多太多。
  纵然有雨,亦阻挡不了我抽烟,在没有亲朋的日子里,香烟就是我的亲朋,唯一的亲朋,甚至比亲朋还要亲,因为只有我会离开它,而它却不会离开我。这份怪异的感情又有几个亲朋能做到呢?做不到。
  愁苦烦恼相伴,香烟可以让自己逐渐冷静,杜康可以让自己逐渐昏睡。相比较昏睡,我更喜欢冷静,冷静下来的自己可以好好想想,想通了,蜕变成崭新的自己,这多好。而昏睡之后迷迷糊糊的自己又有何用,还不是企图再一次的昏睡。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在我身边说了一句:“哥们,借一下火呗。”
  我侧目瞧着,一个胖乎乎的、看上去年纪比我稍大的哥们正坐在我旁边,他一只手拿着一根香烟,另一只手拿着怎么点也点不着的打火机,苦笑着看我。
  烟民之间的通性其实很简单,若非相互递烟,就是相互借火。我笑着从兜里拿出打火机,递给他。他谢过,点燃香烟,遂还之。
  “你们什么时候分配宿舍啊?”我问他。
  “分配什么宿舍啊,我面试都没过。”他悻悻然地说。
  “你也面试没过?啥情况?”
  “还能啥情况,估计咱俩是一个情况呗。”
  说到这儿,我俩相视大笑,可大笑之后就又变作相视苦笑了。
  “他妈的,干了这么多年活儿,到头来却因为胖被人家拒了,我也真是服了。”他颇显无奈且惆怅地说。
  “谁不是啊,哥们,咱哥俩真叫个同病相怜。要说这帮王八蛋也真是的,胖的不要,只要瘦巴拉几的。”我恨恨然地说。
  “胖人能干是能干,但胖人不是没有耐力嘛,瘦人耐力足。科技厂的工作有一个算一个,有一家算一家,不累,就是熬点儿,在这方面胖人明显不占优势。”
  “你这么一说也对。”
  “关键我他妈来气,这家伙一天到晚给我发微信打电话,叫我来苏州,把我人薅来了,结果还没找到活儿,你说坑不坑人。”
  “我不也一样嘛。我来之前就已经把我的情况跟他说了,他说没问题,这我才来的。可没想到,到了这儿之后就他妈全成问题了。”
  “要说这帮中介,可他妈损了,别管你什么情况,先骗来再说。能上班最好,那可是一个人头钱,上不了班的再拖你几天,把你拖闹心了,拖烦了,心想着不光挣不到钱,还得搭点儿钱吃喝住,日子一长,自己也就跑掉了,也不在乎那千八百块的费用了。”
  “可不嘛。对了,你也是环宇的?”
  “啊,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来了。他妈的,要不是疫情闹的,谁他妈爱来这儿啊。”
  “不都是疫情闹的嘛,想找个工作干,找来找去就找到这儿来了。”
  “他怎么跟你说的?”
  “让我等着,明天接着帮我找。”
  “一样。可我再也不相信他们的鬼话了,我打算自己找。”
  “那你来时的费用,还有住店的费用怎么办啊?”
  “不要了呗。指那帮王八蛋,拖你个十天半个月的,能拖死你。你是不知道,我之前有个朋友就是干中介的,他干得早,现在可牛逼了。每回看到我都跟我俩吹牛逼,我看着就烦,我就跟他说:‘你他妈在我面前装啥呀,你的钱是怎么挣来的你心里面没个逼数吗?喝人家血又豪宅又名车的,赶紧给我滚,少在我面前装。’他听着,连个屁都不敢放。这帮人,我跟你说,心里面有鬼,做人跟他妈做贼似的,可怕人家找他索命了,又是助理又是保镖的,连家人都不敢往外带。”
  “你也是东北人?”
  “啊,东北人。”
  “我就说嘛,听你说话咋这么亲切呢,敢情也是东北的。”
  “没办法,东北那边太穷了,当年的老大哥现在早就完犊子了。看看人家沿海城市,个保个有钱,平常挣得就多。再赶上刮个台风,受了点儿损失啥的不仅政府给补助,连国家都给补助,房子塌了无所谓,新砖新瓦再盖个新的也就是了。再看看咱东北,毛都没有,只能继续干重工业,一边污染严重,一边挣钱困难,搞不好再来个工伤啥的,想想都脑袋疼。说句不好听点儿的,我倒真希望家乡那边闹点儿灾呢,也趁机会翻新翻新。要不然啊,空气都他妈凝固了,灰不隆冬的,都散不去。”
  “嘿,哥们,你这想法跟我一模一样。不瞒你说,我之前就是干重工业的,倒班,高温,高危,高粉尘,没个干。累倒是不怎么累,就是遭罪,罪遭大了,遭多了,也就累了。”
  “谁不是啊,瞅着就吓人,干的时候更别说。结果再一看,好家伙,还没人家在办公室里吹空调、喝茶水挣得多呢。”
  “唉,老大哥也有倒下的一天,都那样。”
  聊着聊着,我与他又燃起香烟。常言说得好,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这话原本讲的是关于乡情的至感,而以现在我与老哥的状况看,这份乡情之中夹杂着竟是对家乡那个老大哥之身份的不胜唏嘘。
  雨,非但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给我感觉有愈演愈烈之势,可能是我头上已被浇湿的缘故吧。我再不相信所谓上苍之悲哭,之悯恤,那都是骗人的,天还是那片天,人也还是那个人,心也还是那颗心。
  我又与胖哥聊了许多,看得出来,他的气一时半会儿还顺不了。他恨疫情,更恨中介,前者让他倒下了,后者又在他倒下的地方旁边挖了个深坑;赶上一个不小心,他就会掉进去,不死也得摔个半残。他虽然很胖,目测跟我体重差不多,但他还不想就这么样掉下去,故而他管我借了充电宝,再一次同招他过来的中介人事经理长谈。可谈来谈去,结果只有一个,让他再等一等,明天一定帮他找到工作。
  “我去你妈的!老子可没时间再等了,我都来苏州三天了,我来之前你是怎么跟我说的,让我放心,帮我找好工作,可找来找去找了三天,到现在还是这句话。你觉得我还能再相信你吗?你问问你自己,你这个人还值得相信吗?啥也别说了,把钱给我退回来,我自己去找,咱哥俩从此以后啥关系都没有,不然的话,咱就劳动局见。什么?你少跟我俩扯,我还就不信了,你有本事就别给我钱,你看看到时候谁牛逼,吓唬我,你妈的!”
  挂断电话的胖哥气就更不顺了,那一张憋得通红的脸即便夜如漆,仍清晰可见。
  “咋这么大脾气呢?”我拿出香烟,递给胖哥一根,说。
  “这帮王八蛋,反反复复就他妈一句话,让我再等两天。我说等可以,能不能先借我点儿钱,让我住个店,吃个饭,总不能让我睡马路,饿着吧?你猜他怎么说,他手头上也没钱。妈的,把我骗来了,呆了三天,钱都花没了,他们还他妈让我住店,让我再等两天,拿头住啊。”胖哥气急败坏地说。
  “……”
  我没有言语,因为这样的事我也是第一次碰见。
  “都那样,有一个算一个,所有中介都是这个尿性,所以我现在也不敢再相信中介了。”
  另外一个同样抽着烟,但身材却格外瘦弱的小兄弟无可奈何地说。
  “咦,你是面试上的吧?”我问。
  “没面试上。”小兄弟冷冷地说。
  “为什么?”我问。
  “你看,”说着,小兄弟把袖子卷到胳膊肘,“我胳膊上有一个纹身,很小,还没烟盒大呢,人家面试官就说不行。”
  “讲道理有纹身是不行,没毛病啊。”胖哥说。
  “我知道。所以我在来之前就跟中介的说了,可那家伙跟我说只要没超过一掌大的都没问题,不然我也不能来呀。”小兄弟说。
  “合着他承诺你说没问题,结果到这儿就被面试的给刷下来了?”我说。
  “可不嘛。”小兄弟说。
  “这么一看,你还算是幸运的呢。”我苦笑说。
  “幸运?幸运个蛋呀。”小兄弟气哼哼地说。
  “你够幸运了,你想啊,我们哥俩看一眼就被刷下来了,连看纹身的机会都没有。”胖哥唉声叹气地说。
  “你们属实太胖了,这家公司这回招的都需要穿无尘服,根本就没你们那么大号的。”小兄弟说。
  “他妈的,你说说,这帮操蛋玩意儿,明知道我们这体格干不了这个活儿,还非把我们弄过来干啥,纯粹就是群傻逼。”胖哥愤愤地说。
  “这你可就说错喽,中介这帮家伙可没有一个是傻逼,个个精明得很。他们跟这些公司都有些关系,他们其实就是想靠着这层关系蒙混过关,想方设法钻漏洞把你们给塞进去。只要你们进去了,你再想找他们麻烦,门儿都没有,什么返钱啊,什么换工作啊,什么住宿环境不好啊,全都白扯。他们就说一句话,你们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我给你安排工作了,你干不了,你无法适应那里的环境,那是你自己的问题,跟中介公司没关系’,肯定是这话。”小兄弟说。
  “那帮王八蛋,真够可以的啊。”胖哥说。
  “照你这么说,我们还得感谢这家泰科公司呗。”我说。
  “感谢它?得了吧,谁还没点儿自己的小算盘呀。泰科这么大的公司也不傻,把你们弄进去了,然后啥也干不了,到时候中介公司不管了,他们不还得承担一部分责任啊。”小兄弟说。
  “行啊,兄弟,你跟我说,你在这边干多长时间了?门清儿啊。”我惊讶地问。
  “五六年了。”小兄弟说。
  “那你今年多大。”我问。
  “二十四。”小兄弟说。
  “十八岁就开始打工挣钱了?”我说。
  “可不嘛。”深吸一口烟,又说,“家里面条件不好,学也没上完,就出来打工了。”
  “既然家里面条件不好,为什么还要纹身呢?”
  我深知这句话不太友好,但我还是问了,这就是我本人的性格,直白、坦率。诚然,我也了解,直白、坦率要看对方是谁,对方若是理解,便会认定我之真诚。对方若是不理解,便会认定我是在揶揄贬损他。
  “我可以挣钱养家,但我不可能把挣来的钱全都拿去养家吧,我难道就不能有属于自己的追求吗?父母,还有弟弟,我会尽量去照顾,可你总不能让我卖血卖肾照顾吧,那我自己生存的意义又是什么呢,奴隶?一辈子当父母,当弟弟,当家庭的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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