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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拜师学艺(一)

作品名称:偷来人生      作者:谢卫      发布时间:2020-07-06 14:28:42      字数:7232

  去龙虎塘,黄继武原本是怀着虔诚的信徒去朝觐他心目中的“麦加”一般的崇敬之心的,然而在那里邂逅他的初中同学王国庆,尤其听了王国庆的那番话之后,他心目中原先的那座神秘殿堂,不仅顷刻之间轰然坍塌,他自己也在那一刻突然迷失了方向,变成了一只迷途羔羊。今后的路应该怎么走,他已经完全迷茫。他觉得从那一刻开始,他已经真的变成了通江河里的一朵浮萍,从此只能随波逐流。或者换句话说,从那以后,他已经只剩下一种选择,那就是破罐子破摔。
  从龙虎塘回来的当天晚上,心情沮丧的黄继武吃过洗过,正准备上床睡觉,他爷爷姑婆就把他拦了下来,说是有话要跟他讲。他姑婆先开的口:“小武啊,你成天介这样东游西荡,总不是长久之计呀。”
  黄继武听了这话,感觉心头一阵莫名的刺痛,他从昨天下床开始,听从他们的劝告“出去走走”,到此刻为止,满打满算,前后总共也不过才二天时间,怎么就变成了“成天介这样东游西荡”了?我成天躺在床上不吃不喝的时候,你们这个哄,那个劝的,要我万事想开点,要我多“出去走走”,“多散散心”,甚至要我“掮一根鱼竿去河边钓钓鱼”,等到我下床了,真的出去“走走”了,你们又说这“不是长久之计”了?你们究竟要我怎么样啊?黄继武想发作,但想想自己的处境,想想那个完全茫然无知的未来,他便默然无语了。
  这时候他爷爷接口道:“老话讲的好,老鹰吃肉,麻雀吃稻。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奔头。哈尼古呢,这个书虽然说念不成了,但老话讲‘行行出状元’,趁着你现在年纪还小,早一点去学一个手艺,今后学成了,学精了,一样可以安身立命,可以成家立业,小武你觉着如何?”
  未等黄继武开口,姑婆就抢先道:“你爷爷讲的一点覅错,俗话说‘荒年饿覅煞手艺人’,我看你还是赶紧‘收收心’,趁早去学一门手艺,今后才有活路。”
  如果这些话早几天说,那么,对于一个曾经胸怀凌云之志,曾经憧憬自己将来像大鹏一样在广阔的蓝天展翅翱翔的黄继武来说,无疑是一件非常可笑的事情;然而,现在,尤其是此刻,对于未来已经感觉一片茫然的黄继武,去学一门手艺,这也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于是黄继武就嗫嚅道:“尼古准备让我去学嗲个手艺呀?”
  “皮匠。”
  做鞋子和修理鞋子的“皮——匠”?一个原先只是将上高中当成自己求学之路的一个新起点,一个新开端,那之后他还要上大学,还要不断攀登一个又一个新的学习高峰,还要跨越一个又一个新的人生征程;竭言之,一个曾经胸怀“敢上九天揽月,敢下五洋捉鳖”壮志豪情的青少年,最终却要去学一个做鞋子和修理鞋子的鞋匠?黄继武仿佛突然感觉被一桶冷水从头到脚浇得全身透心凉。
  这时候,爷爷黄传清见孙子虽然没有点头同意,但也没有摇头反对,就一锤定音:“那哈尼古就这样讲定了,明早就带你去庄家塘拜师傅。”
  当夜无话,第二天,爷爷就带着孙子,来到了位于庄家塘的皮匠师傅家。师傅姓庄,名字叫根宝,是一个鳏夫,五十左右年纪,长得身高马大,满脸麻子,讲话声音清脆响亮,性格古怪,脾气暴躁,并且不苟言笑。有人说他曾经有过老木(老婆),就是因为受不了他的暴脾气,那个女人才离他而去的;也有人说他这辈子压根就没有讨到过老木,总之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不过有一点却是众口一词的,那就是这个人的的确确特别古怪,特别难以捉摸。别的皮匠都要挑一个挑子,到人多的地方,摆一个摊子,以招揽生意。他则不然,他这个做皮匠的根本不出门,他就在自己家里,天天守着一个简陋的工具箱,加上钻子、钉子、锤子和几把切刀,等人送货上门;做好了,再等人来自取。他如此任性,生意是不是很清淡?不是,恰恰相反,他的生意基本上可以说是应接不暇,而且就这样一做就是几十年,为什么?因为,他的人虽然古怪,但他的手艺却远近闻名,非常克气的——“克气的”,常州话,就是讨人喜欢的意思。然而,最为古怪的是,他明明有这样好的手艺,却从来没有收过徒弟。为此经常有人问他这是为什么,他呢,除了撇撇嘴,却从来不置一词。所以,黄继武的爷爷黄传清前几天找上门的时候,黄传清的心里还一直在打鼓,不晓得他的孙子有没有这个造化,也就是说,黄传清当时其实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才去登门拜访的。哪晓得,等他把他孙子的情况,照本照实跟他一讲,这个在常人眼里特别古怪,也特别难以捉摸的皮匠师傅,居然就十分爽快地答应了。这样一来,按照过去老派的讲法,黄传清的孙子就是他的“开山门弟子”了。黄传清觉着蛮焐心的,离别之前,兴奋不已的黄传清有点赧然地向庄师傅表示自己的歉意,说是因为来得匆忙,他没有尽到应有的“礼数”,一切都只能等他哪一天带着孙子来拜见师傅的时候,再一一补上了。庄师傅听了,却当即摇摇头说,我这个人的性格脾气,想必你也是晓得的,到辰光你只要把人带来就行了,倘若你非要讲这个礼数那个礼数的话,那你也就不要带你的孙子来了,切记,切记。
  因为黄传清“切记”了庄师傅的这个明确表度,所以他这一天带孙子上门,就真的像一般走亲眷那样,只拎了两盒桃酥,一篓头苹果。虽然按照庄师傅的要求,一切礼数全免,但毕竟是徒弟跟师傅初次见面,因此一进门,黄传清就郑重其事地把孙子介绍给了庄根宝师傅,同时要求孙子给师傅行一个拜师礼。庄根宝师傅连忙予以制止说:“现在是新社会,不作兴这一套的,免了,都免了。”
  照例的一番寒暄客套过后,庄根宝师傅就开门见山转入了正题。他对黄传清说:“既然你把小佬交给了我,你就安安心心回去。我呢,还是上回对你讲过的,嗲个拜师礼啦,学徒费啦等等的,我这里一概全免。至于小佬的一日三餐,也是我上回讲过的,开头的这一个礼拜,尼古自己解决。一个礼拜之后,只要小佬做事体老老成成,像模像样咯,我就搭达一块开伙仓,反正我也是天天要烧要吃的,不过就是多一个人多一双筷子罢了。”“开伙仓”的原意是一起搭伙做饭吃。将庄根宝师傅最后这句话的意思“翻译”一下,就是:“只要孩子做事情像模像样,他的伙食就有我来解决了。”黄传清听得此话,连连抱拳作揖说:“那敢情好,那敢情好。”
  拜师或者说交接仪式,就这样结束了,黄继武从这一刻开始,就正式成为庄根宝师傅的“开山门弟子”了。
  皮匠,一般是指用皮革制作物件,或其他皮制品,例如马鞍,皮质鼓面、皮鞋等等制作的手工艺人。而庄根宝师傅在这方面所从事的,只是一些破旧皮鞋的修修补补,另外给客人新买的皮鞋后根钉上两只走起路来“叮叮咚咚”作响的鞋掌,而这时候的乡下人家,能买得起皮鞋的,为数毕竟不多。他的主要营生实际上还是各种各样的单鞋棉鞋等等之类的半成品的“来料”加工,因此,真正严格起来说,他只能算作一个鞋匠。说得稍微具体一点就是,人们将纳好的鞋底,做好的鞋帮,送到他这里,然后由他根据各种不同形状,不同面料等等的具体情况,来完成最后一道工序,用做这一行的“行话”说,叫“上鞋”。而人们之所以不自己动手“上”,是因为这“上”字大有讲究,说到底,这“上鞋”,就是功夫,就是手艺。一双鞋子做得牢固不牢固,美观不美观,全部在这个“上”字上面。然而,一双鞋是不是“上”完就了事了呢?不是,“上”完之后,还要“楦”一“楦”,这“楦”,其实就是用木制鞋楦——苏南人都叫楦头的,放入已经“上”好的鞋子里面,这样做的目的,就是确保已经“上”好了的一双鞋子不变形,不起皱,而且美观大方。所以这“楦”,虽然没有“上”来得关键和紧要,却也是不可或缺的。
  走进庄根宝师傅的家,黄继武的第一感觉,就如同走进了一个鞋子的世界。他眼前的鞋子,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单的棉的,可谓是各种各样,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平心而论,如果不是昨天的“龙虎塘之行”,让他的同学王国庆一下子敲碎了他心目中的那座神圣殿堂——换句话说,如果不是他运交华盖,硬是被命运的魔掌,将他从五色祥云之中突然打落下来,他又怎么可能会一下子掉进这个鞋子的世界?他又怎么可能会对这些五花八门形形色色的鞋子感兴趣?他又怎么可能会老老实实地坐在一个满脸麻子,神情古怪的鞋匠师傅对面,然后按照他的要求,开始他的“学徒生涯”?不错,他所有的希望和梦想都被粉碎,都化作了泡影,他已经只剩下破罐子破摔一种选择,但,他有这个资格,有这个权利做这种选择吗?他才15岁——不,年龄不是问题,关键是:他芦柴棒一样的身体,麦秸秆一样粗细的胳膊腿,真正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离开那个家,又不学一门手艺,他今后能够自己养活自己吗?所以,无论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他现在都只能随遇而安,只能定下心来,先把“上鞋”这门手艺学会再说。
  主意打定,黄继武便笃笃定定地坐下来,然后就照猫画虎地按照庄根宝师傅的操作步骤,先拿起一只鞋底,再拿起一只鞋帮,再拿来那种专用线绳,然后再将那根线头穿过针眼,紧接着再拿来一把钻子,等到这一切都“准确无误”地准备就绪之后,他没有马上动手,而是不动声色地再次将师傅的操作步骤,包括每一个极其细小的动作,都重新完整地,认真仔细地看过一遍,并且一边看一边记,等到他认为基本上已经将师傅的所有动作都记得烂熟于心之后,他这才拿起了那把钻子,不过他眼珠子骨碌碌一转之后,却又将那把钻子放下了。因为他心里非常清楚,师傅用钻子在鞋底的边沿上面“钻眼子”,然后穿针引线的时候,早已经轻车熟路,其中的间距自然做到了分毫不差。而他呢,却是“大姑娘坐花轿——头一遭”,他觉得还是先在鞋底边沿划上一条线,这样才比较稳妥,也比较有把握一些。这样想过,他就连忙找来一支铅笔,中规中矩地划好线,直到确认已经万事俱备,他这才用手中的钻子,正式开始在鞋底的边沿位置钻起“眼子”,正式开始“上”起鞋来。
  可是,鞋底和鞋帮在师傅手里飞针走线,行云流水,步调一致。到他手里怎么就这样犟头倔脑不听摆布了呢?并且这还在其次,最关键的,还是手里这根钻子,好像特别“欺生”似的,无论黄继武如何小心翼翼,它都要时不时地“戳”他一口,而且还是一个防不胜防。有道是“十指连心”,手指头时常被钻子“戳”上一口,那个疼痛,实在有点“钻心”,有点受不了。但黄继武是个不服输的人,更是一个对于任何新生事物都充满好奇,充满探索精神,而且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他坚持认为,做任何一件事情都一样,勤能补拙,熟能生巧。这“上鞋”自然也不例外,只要自己忍住疼痛,然后锲而不舍,坚持不懈,就一定能够把一只鞋子“上”好。然而事实却最终告诉他,他看问题太简单,也太片面。他在经过将近一上午“锲而不舍”的艰苦努力之后,不仅没有“上”好一只鞋,相反却把自己的手指头“戳”得千疮百孔,血肉模糊……
  “饭要一口一口吃,生活要一点一点做,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学手艺呢,就好比造房子,是要先从打地基开始的。你现在的行为,让我想起了这样一个故事。说是从前有一个小佬在草地上发现了一只蛹。他把蛹捡起来带回家,他要看看蛹是怎样羽化为蝴蝶的。过了几天,蛹身上出现了一道小裂缝,里面的蝴蝶挣扎了好几个小时,身体似乎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始终都出不来。这个小佬看着于心不忍,他心想,我必须助它一臂之力。于是,他就拿起一把剪刀把蛹剪开,希望帮助蝴蝶能够脱蛹而出。可是结果如何呢?结果是,这只在小佬的帮助下,提前出蛹的蝴蝶,它的身躯臃肿,翅膀干瘪,根本飞不起来,不久就死去了。我曾经听说,你念书非常巧,所以听完这个故事,你就肯定会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嗲叫‘瓜熟蒂落’,嗲叫‘水到渠成’,嗲叫‘欲速不达’。那只蝴蝶在蛹中痛苦挣扎的过程,其实就是一种必须达到的磨练程度,直到它的双翅强壮了,它才会真正破蛹而出,才能真正成为一只有生命力的美丽蝴蝶。学手艺也是这个道理。”
  这是庄根宝师傅给黄继武上的第一课。黄继武没有想到,这个神情古怪,不苟言笑的皮匠师傅,讲起话来,竟然条分缕析,滴水不漏,头头是道,这让他多少感到有些讶异,有些不可小觑。而庄根宝师傅呢,似乎像墙上的有线广播,一旦开启了话匣子,就不管有没有听众在收听,都要按照自身的流程继续广播下去。他点燃一支香烟,慢悠悠地吸了几口,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黄继武一眼说:“不管你有没有听懂我刚才讲的那番话的意思,我只想告诉你,你爷爷既然把你交给了我,我就要对你负责。这样吧,从现在开始,你给我把这三捆棉线搓出来。喏,现在你看好,看仔细了,像我这样,先把手里的这根棉线往右搓,搓的辰光一定要用力,用劲,等感觉搓得差不多了,就先把它固定在一边,接着再搓另外一根,这根棉线要往反方向搓,喏,看见了没有?对,就这样搓,等到这根棉线估计也搓得差不多的辰光,就开始把这两股棉线迅速合成一股。对,就像我现在这样。这两根棉线经过这样一搓,一合,就变成一根牢固的线绳子了。晓得这根线绳子是派嗲个用场的伐?‘上鞋’用的?嗯,你果然蛮巧咯。那好,记住我刚才搓棉线的每一个动作没有?记住了?那好。你嗲辰光把这眼前的三捆棉线全部搓完了,我就嗲辰光开始教你‘上鞋’,你看如何?”
  这活计看起来蛮简单,也蛮容易的,黄继武不由暗暗窃喜,当即点头答应。然而,一根线绳子搓下来,黄继武的头上就开始冒汗了。真是活见鬼了,这根棉线头在麻脸师傅手里,是那样轻巧灵动,那样依头顺脑,只见他就那样三搓二搓,两根棉线就很快像被胶粘似的牢牢合在了一起,就变成一根线绳子了。怎么到了我的手里,就变得如此复杂,如此牵丝攀藤,如此张牙舞爪了呢?莫非他会变戏法?想到变戏法,黄继武的心里立刻咯噔了一下,脑海之中便不由自主地蹦出了“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这句话来。如果说“上鞋”一定有窍门的话,这搓线,应该就是“台下十年功”的结果了。是的,任何功夫都是练出来的。他不禁暗暗对自己说:他能练出来的,我为什么不能?他能做到的,我也一定能做到。我就不相信我连一根棉线都对付不了。我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将这三捆棉线全部搓成线绳子。
  从那以后,黄继武就全身心地投入到了紧张的搓线状态。应该说,那段时间,他是真正的心无旁骛,是真正的全神贯注,也是真正的全力以赴。他仿佛觉得他手里搓的,根本不是一根简单的棉线,而是一根命运的主线,他只要紧紧抓住,抓牢,他就可以借此改变自己的人生走向,最起码——倘若他能够提前将三捆棉线全部搓完,他就可以让麻脸师傅提前兑现承诺,他就可以因此而缩短他学皮匠的时间。曾几何时,做夹黄鳝的竹夹钳,把普通只能装两节电池的手电筒改装成三节头的手电筒,用乌难泥做一把漂亮的驳壳枪,等等等等之类的,都根本不在他的话下,搓棉线绳,岂不是太小儿科?
  在这种思想的支配和鼓舞之下,黄继武手里的那根棉线,似乎也开始变得轻巧灵动起来了,这是因为他在搓线的过程当中,通过不断的实践摸索和认真感悟,他很快就发现,只要方法得当,用力均匀,或者说,只要用心,只要尽力,就一点都不难。套用一下英明领袖毛主席的语录,就叫作“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这小而言之的搓棉线绳,又怎么难得倒他黄继武。他最终不仅提前,而且保质保量地将麻脸师傅交给他的三捆棉线全部搓完了。
  然而,当黄继武掩饰不住喜悦之情,等待麻脸师傅兑现承诺的时候,那张成天阴晴不定的麻脸,在露出了难得的一丝阳光之后,却一边给黄继武竖大拇指,一边皮笑肉不笑地跟黄继武打起了哈哈:“蛮好蛮好,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上’好一双鞋的关键诀窍在于如何‘运针’。所以从现在开始,我就来教你这个方法。”说这话的时候,麻脸师傅已经一只手拿起一把钻子,另一只手在一只破旧的鞋底上,开始一下一下地比划了起来。黄继武看得分明,这所谓的“运针”,说白了,其实还是一个“戳”字。黄继武不免感觉有些失望。但麻脸师傅却表现出了仿佛把自己的全部看家本领都毫无保留地一下子向黄继武兜了底似的决绝和悲壮,他一边比划一边道:“你是一个非常有灵性也有韧性的巧小佬,从现在起,你就按照这个方法开始练习,等你练到像我这样得心应手的程度,那时候我再教你‘上鞋’,就手到擒来,水到渠成了。”
  这时候,黄继武已经不仅仅只是失望,而是明显感觉不快了。对他而言,来学皮匠手艺,本来就是蛟龙失水孤雁失群,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无奈之举。换句话说,如果老天爷能够给他另外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可以让他不看爷爷姑婆的脸色,可以有条件做出第二种选择的话,他是绝对不会来学这个皮匠手艺的,他当然更不可能把皮匠这个行当或者说职业,当成他必须为之奋斗的人生理想和终极目标。虽然他曾经勾画的美丽蓝图已经被现实无情打碎,他的一个个希望之梦都已经破灭,他现在基本上只是在苟延残喘,但他毕竟才十五岁,还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要他真的像通江河里面的一朵浮萍那样从此随波逐流,他其实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他的心理或者说心态,始终都是矛盾、纠结和茫然的。残酷的命运,无时无刻不在强迫他向无情的现实缴械投降,他想抗争,但他却是那样的无助和无能为力。因此,他的心里既充满了对现实的诅咒和怨怼,又充满了委曲求全的无奈、愤怒与屈辱。
  对这个麻脸师傅,从见到他的第一面起,虽然心里感觉说不出的别扭,但尊敬二字,他却自认为是做得中规中矩,有板有眼,无可挑剔的。从跨进这个兼着皮匠铺的家的第二天早晨开始,他就二话不说,首先扫地抹桌子,做完清扫保洁工作之后,他又紧接着去灶披间,打开煤球炉,一边等待炉子上的水烧开,一边从碗橱里拿出剩饭倒入那只洗得干干净净的钢精锅里,等一会给麻脸师傅烧泡饭,接着再把他茶杯里面的隔夜茶倒掉,把茶杯清洗一遍,再按照他的喝茶习惯,从茶叶桶里抓一把茶叶放入杯中。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忙完,煤球炉上的水也烧开了,他连忙拎起水壶,先有条不紊地把那只烧泡饭的钢精锅放到炉子上,然后再往热水瓶里灌开水,把麻脸师傅的茶水泡好……从那以后,这一切就成了他每天的必修课。对此他也并无怨言,因为对比爷爷姑婆对他提出“当学徒的,不仅要做到‘三勤’,要手勤,脚勤,嘴巴勤,而且还要有眼力见,要鉴貌辨色”等等之类的告诫,他所做的这一切实在不足挂齿。竭言之,只要他按照爷爷姑婆的要求,做了一个“当学徒的”应该做的一切,让麻脸师傅兑现他的承诺,也让自己得偿所愿,便于心足矣。可是,本来讲好“三捆棉线全部搓完”,就教他“上鞋”的,这个麻脸师傅居然讲话不算话,这是黄继武无论如何都难以接受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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