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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迷途羔羊

作品名称:偷来人生      作者:谢卫      发布时间:2020-07-05 20:01:00      字数:7440

  连着“高烧”不退的气温,随着几场大雨“浇”过之后,就渐渐地“冷却”了下来。及至时间进入九月,早晚的温差已经非常明显,天气基本上就开始变得凉爽起来,基本上已经有了入秋的意味了。
  秋天是成熟的季节,也是收获的季节。黄继武就曾经不止一次写过这样的命题作文,而且他写的这些作文每次都是被语文老师当作范文在课堂上宣读过的。他笔下的秋天,不仅代表了“成熟与收获”,同时更如诗如画,美轮美奂,就连秋雨,也被他写得“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唐代(诗人张志和的《渔歌子》)”的,这里面既有现实的写照,也寄予了他丰富的想象和对美好未来的憧憬。总而言之,那时候的他,无论学习生活,还是对那不可知的未来,他都是豪情万丈而又激情澎湃,是充满了无限向往的。他怎么可能想到,他的读书之路,他的学习生涯,会在这个秋天戛然而止?学校的大门,会从此永远对他紧闭?
  按照黄继武原先在那些关于“秋天”的命题作文当中对未来所向往和憧憬的那样,上高中只是他的人生,他的求学之路的一个新起点,一个新开端,那之后他还要上大学,还要不断攀登一个又一个新的学习高峰,还要跨越一个又一个新的人生征程。换句话说,只要给他机会和条件,他就会焕发“敢上九天揽月,敢下五洋捉鳖”的壮志豪情,他就敢于发挥他的聪明才智,去创造一个又一个属于他,也属于这个时代的辉煌成绩。对他而言,这绝对不是无的放矢,不是凭空想象,不是好高骛远,因为他有这个信心,而这个信心,恰恰是建立在他对未知世界有着强烈的探索精神以及对于文化知识有着非凡颖悟能力这个基础之上的,正如许多人说他是“一个天生的念书坯子”并非浪得虚名。简言之,黄继武给自己勾画的1974年的这个秋天,原本是万紫千红,五彩缤纷的,也是风光旖旎的。他原本是要在那些关于“秋天”的命题作文的基础之上,续写歌颂和赞美这个秋天的充满激情的华美篇章的,他怎么可能想到,等待他的会是这种结果?他又怎么可能想到,他会在这个本来应该活力四射,大鹏展翅的季节,突然被折断飞翔的翅膀,会仰望着蓝天低吟浅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雨露滋润禾苗壮……”
  听着有线广播里面正在播送的这首《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曲,黄继武的心儿湿漉漉的。这原本是一首歌颂毛泽东思想的革命歌曲,但他此刻听来,却产生了“由此及彼”的联想。“鱼儿离不开水呀,花儿离不开秧……”他呢?他现在是什么?如果他是一条鱼儿,离开了水,他还怎么游动?如果他是一只鸟儿,折断了翅膀,他还怎么飞翔?如果他是一株禾苗,缺少了雨露阳光,他还怎么茁壮成长?
  无论把自己比作鸟儿鱼儿花儿,还是任何一样生物,他现在都变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他从此都只能像通江河里的一朵浮萍那样随波逐流,他只能呆呆地坐在门口,呆呆地望着前面的那片竹林,心里无比忧伤地哀叹“秋风秋雨愁煞人,寒宵独坐心如捣。”
  “一个天生的念书坯子”,却因为“不符合推荐条件”而被硬生生地挡在了高中的大门之外。一个写过很多赞美秋天并且被当作范文在课堂上宣读过的豪情万丈活力四射的少年,却要在1974年的这个秋天,黯然失色地默默感受“秋雨凄凉花溅泪,凭阑渐冷青衣”的那份凄恻与苍凉;却要独自在“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的这种哀怨与期望相交织的复杂心情当中,痛苦而又无助地悲悼和感伤自己的悲惨命运。
  那些天里,黄继武基本上一直躺在床上,他是茶不思饭不想夜不寐,整个人成天都是恍恍惚惚,无精打采而又萎靡不振的。他这种要死不活的状况,让两位老人看着心里发毛,这是不是生病了?摸摸他的头,却又一点不烧不烫。这究竟是嗲撒花呢?实在是弄覅清爽。算了,还是去请大队赤脚医生来看看吧。赤脚医生看过之后,就对两位老人笑笑说,他的身体状况没有问题。没有问题怎么会是这种要死不活的状况呢?赤脚医生就把两位老人叫到一边,然后告诉他们,他的这种情况与脑筋受到刺激有很大关系。这么一说,两位老人心里明白了,悬着的一颗心也放了下来。从那天开始,他们就听从赤脚医生的临别劝告,对孙子采取了最大限度的宽容态度,他想睏懒觉,就让他睏懒觉;他想听收音机,就让他听收音机……总之,那段时间里,黄传清和黄传琴的认识空前一致,态度也空前一致,随便他想做嗲,他们都不会加以阻拦,不仅不阻拦,他们相反还会加以鼓励和纵容。黄传琴甚至破天荒地对他说,你从前不是蛮喜欢钓鱼的吗,现在你何不掮一根鱼竿去河边钓钓鱼呢。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希望他不要总是“窝”在床上,“窝”在家里,希望他能够出去走走,多放松放松,多散散心,因为赤脚医生对他们讲过,如果“瘀”在他心里的那个“结”老是打不开的话,长此以往,或者说久而久之,就算不会生什么大毛病,到头来也会变得痴头兴哄,跟一个真正的勒涩(垃圾)没有多少区别。假如真是这样的话,他们这十几年的辛苦,岂不是都白吃了?这一点,别说是做爷爷的黄传清不愿意看到,就是做姑婆的黄传琴,也一样不想看到。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虽然想要指望一个初中生将来能够飞黄腾达光宗耀祖,根本就是痴心妄想,但他今后有没有出息是一回事,能不能健健康康地活下去,则又是一回事,没病没灾的,最起码可以保证他将来能够自力更生自食其力吧?
  面对两位老人,尤其是面对姑婆对他的这种变化,黄继武总是感觉很别扭,也很不适应,总有一种是不是搞错了的疑惑,在他脑子里盘旋。从小到大,除了“拉虚”,除了在学习上容易产生轻敌麻痹思想……以及一般小孩子都会犯的错之外,他始终都是同龄人当中的佼佼者。可是,他再努力,再优秀,在姑婆眼里,却永远横竖都是一个“不及格”,却永远都看不到她的一个好脸色,对他不是骂就是打,不是喝斥就是各种各样的责罚。哪怕吃一顿饭,她也会鸡蛋里面挑骨头:吃得快了,她会眼珠子一瞪,喝问他是不是“饿死鬼投胎”?吃得慢了,她同样会瞪大眼珠子,然后痛心疾首地说他连吃饭都三心二意,将来“成则龙都下不了海”。现在好了,现在他连高中都上不了了——虽然这不是他的错——从此真的只能成为一条虫,也更一无是处了,照道理来说,她不是应该更鄙视他,更拿他萝卜不当小菜吗?怎么反倒事事依着他,对他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宽容和放纵,甚至还破天荒地希望他掮一根鱼竿去河边钓钓鱼?这一切究竟所为何来?是因为看着他食无味,夜无眠,成天灰头土脸,病恹恹的样子,让她突然心生怜悯?她莫非忘了她经常指责他,是“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的“轻骨头”,贱坯子?不怕他“给个三分颜色就想开染坊”,今后更“无法无天”?莫非这就叫此一时彼一时?再莫非,她像如来佛一样,手里攥着紧箍咒,只是暂时放松一下,不怕孙猴子翻了天。
  反正不管怎么说,这都是黄继武在这个家里最自由,也是最无拘无束的一段时间。他在连着睏了几天懒觉,感觉实在百无聊赖的情况之下,终于在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之后,慢慢吞吞地穿上衣服,再慢慢吞吞地下了床,然后在姑婆的一再鼓励和催促之下,慢慢吞吞地吃了几口饭,然后——然后因为仍然感觉百无聊赖,就挎起那只割草篮子,懒洋洋地,有气无力地走出了家门。大概因为几天没有见到阳光的缘故吧,他刚一出门,被热辣辣的太阳一晒,突然就有些眩晕,有些头重脚轻,差一点就栽了一个跟头,他是在连着打了几个趔趄和踉跄之后,才开始慢慢站稳的。这种状况,让他感觉像姑婆突然对他采取前所未有的宽容和放纵一样古怪和不可思议。因为他的身体明明好好的,什么毛病也没有,他怎么会突然变得像是大病初愈似的这样摇摇欲坠,这样弱不禁风?
  此刻的范家塘真安静。从东到西,从南到北,从左到右,从前到后,除了各家门口晾晒的衣服,以及偶尔从眼前一闪而过的一只老鼠,黄继武几乎连个人影子都看不到。这种情形既是他所希望见到的,又是他所害怕见到的。说希望,是因为他不想让人看到他现在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说害怕,是因为他原本就十分孤独的内心,这时候变得更孤寂,更冷清,更空洞,他太需要某种温慰某种填充。他这时候走出家门,其实就是带着这种渴望的。
  然而,眼前所见,又让他感觉很茫然。是继续往前走走,还是回家?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了“往前走走”。去哪呢?不晓得。没有目标。没有目的地。其实这样也蛮好,可以随心所欲。可以想到哪儿就到哪儿。于是便开始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起来。走着走着,就走出了呈品字形的村落,就来到了北西河。
  依稀记得,前几天这条河的东面还是一片镜子般的水面,怎么现在都变成了蓬蓬勃勃的菱叶了?这是范家塘最大的一条河,这也是黄继武最喜欢在这里看风景的一条河,现在一下子被菱叶覆盖了,就再也看不见原先那些千姿百态的美妙倒影了。这让他感觉多少有些怅然若失。这让他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多少显得有些依依不舍,之所以说依依不舍,是因为北西河留给他的美好回忆太多太多,比如有一年中秋节的夜晚,在他的号召下,范家塘的小佬咕子几乎倾巢出动,他们一边舞动着手里的火把,一边围着北西河转圈;最有趣,也最好白相的,是他们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把北西河当成《铁道游击队》里面的微山湖,一个个头上戴着用巴根草,狗尾巴草等等编织起来的草帽,然后把手中的镰刀,既当钢枪,又当琵琶地唱起“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微山湖畔静悄悄……”
  不过,让他最难忘的,还是那年他跟几个小伙伴偷偷划着菱桶采菱的情景。那份惊险和那份刺激,让他任何时候回想起来,都会既忍俊不禁又心有余悸。把菱桶推下水容易,人上菱桶也不难,只要一个人负责在岸上“拉住”菱桶,另外一个人小心翼翼地抬脚跨进去就行了。然而人上去之后,想划动菱桶,却是难上加难了。因为菱叶——正确的说法其实应该叫菱蓬——长得密密麻麻的,菱桶根本动不了。怎么办呢?小伙伴们都把探询的目光投向了黄继武。黄继武为了表现自己的“无所不能”,就自作聪明地照猫画虎,开始模仿大人采菱的步骤,先弯下腰,然后身体前倾,紧接着用一只手抓牢菱桶,另一只手去揪水里的菱蓬,试图让菱桶从菱蓬的缝隙当中划开一个口子。应该说,这些步骤都是正确的,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问题出在他太急于求成,因此而导致他的动作幅度过大,过猛,没有能够掌握好重心,就身子一晃,掉进了河里。幸亏离岸边很近,不然的话,凭他当时只会几下狗爬式,而头顶全是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盘根错节的菱蓬,就算侥幸没有淹死,也会灌下一肚子的河水……如今回想起来,对于会游泳的他来说,掉进河里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的,可怕的只是“掉”下去的那个过程和那个感觉。那一刻,因为太突然,因为猝不及防,所以感觉好像到了世界末日,好像已经万劫不复,但等到在水里找到了平衡,能够从容应付了,自然也就感觉雨过天晴云开日出了。
  离开北西河,前面不远处就是兆沟浜的河潲头了。还继续往前走吗?他突然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好奇怪,从家里出来,不就是想要随便走走的吗,兆沟浜怎么啦?兆沟浜又不是龙潭虎穴,为嗲不继续往前走?然而,更让他觉得奇怪的是,经过兆沟浜河潲头的时候,他却根本没有停下脚步,而是跟它来了一个“擦肩而过”。就这样走着走着,他的耳朵边突然传来了朗朗读书声。是幻觉还是幻听?这时候,他不得不赶紧定定神,赶紧停下了脚步。因为他已经看得仔细,看得分明,前面就是庄家塘小学了。你来这里做嗲?你为嗲要来这里?是不由自主还是神使鬼差?莫非你几天懒觉一睏,真睏出毛病了?离开,快离开!赶快离开!
  脑子里在一遍又一遍地命令自己离开,脚下却偏偏像被胶水粘住了,一点都迈不开步子。“当,当,当——”下课的钟声敲响了,声音清脆响亮,不疾不徐。这样的钟声响过,校园内外便立刻变成了一片喧闹的海洋。因为学校的操场在北面,黄继武看不见那些从教室蜂拥而出的小弟弟小妹妹们,但那副情景,尤其是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到,那必定是他和他的同学们当年的“翻版”,是天真烂漫的,也是充满欢声笑语的。那是想忘都忘不掉的、已经永远铭刻在记忆当中的最快乐、最美好的幸福时刻……“当当当——”这是在敲上课的钟声了。声音虽然同样清脆响亮,但却比刚才下课的钟声明显急速而又急促。因为那已经是一种提醒,一种催促了。这样的钟声响过,校园内外就突然一片静止了,连栖息在树梢上的麻雀,仿佛也都被这种突如其来的宁静所感染,而不由自主地停止了叽叽喳喳的鼓噪,在经过这种庄严肃穆的短暂的平静之后,那一间间的课堂内,很快就又传出一片朗朗读书声了。
  走吧,离开这里吧。他的脑子里再次命令自己离开,然而,他不但没有离开,却相反一步一步地走到学校围墙外的那个小河边,并且一屁股坐了下来。他的身后就是他曾经天天就读的那间教室,他闭上眼睛都能把教室里面的情形描述得一清二楚。一年前,他身后靠窗的这个课桌位置上,还坐着一位意气风发,活力四射的,一个名字叫黄继武的学生,转眼之间,他最敬爱的吴红梅老师死了,他也被身后的这堵砖墙永远地挡在了外面。想起吴红梅老师,想起自己的现状,他的眼眶突然噙满了泪水……你是不是有点矫情了?你是不是真的睏出毛病了?不,绝对不是。这是一份永远的痛,这是一份刻骨铭心的祭奠和悲悼,这是一份实在难以割舍的留恋和怀念,这更是一份无可奈何的依依惜别。
  如果说,黄继武这一天始终在庄家塘小学外面盘桓徜徉,流连忘返,是一种痛苦无奈的祭奠,那么,当他第二天挎着那只割草篮子,径直前往那所名叫龙虎塘中学的地方,则无疑就是一种朝觐了。
  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什么一定要去看一个已经与他毫不相干的一所学校,但“想去”和“要去”的念头,却坚如磐石,不可抗拒。黄继武是在吃过午饭之后,直接从家里出发的。从范家塘到这所中学的距离大约在四五公里左右。那个地方他之前从未去过,对于他来说,那是既陌生又遥远的。过了何家桥,他就有点迷茫了。但这一点根本难不倒他,他爷爷很早以前就对他说过,“只要有方向,再陌生的道路都在你的嘴巴下面。”所以对于他而言,路是走出来的,同时也是问出来的。陌生与熟悉,全在“舌头打一个滚”之间,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这个叫龙虎塘的地方,是常州市的北大门,从这里往西,是圩塘、魏村方向;往北就是江阴县了。龙虎塘是个标准的咽喉要道。它的街道和它的整个区域恰好位于从常州通往圩塘、魏村方向与通往江阴方向的两条公路的中间,再加上底端以通江河为边界,其形状格局基本呈一个不等边三角形。龙虎塘中学则坐落在这个不等边三角形的底边附近。黄继武踏上那条青石板铺成的街道,朝着中学走去的时候,望着街道两边的景象,立刻就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立刻就想起了三年前曾经来来回回走过好几遍的那个新丰小镇。两厢比较,他都切切实实地感觉到,除了讲话口音不同,其他的一切,无论从街面格局,包括街面两边的店门装饰,店内摆设,还是到每个男女老少的依着装扮甚至每个人的面部表情,都是那样千篇一律的,也是那样笃悠悠闲适安逸的,旁若无人和漫不经心的。
  让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快要走出街口的时候,他会与他原先在庄家塘中心学校的初中同学王国庆迎面相撞。王国庆的家庭情况非常奇特,他的父母亲都是靠每天种田挣工分为生的,他上面有三个姐姐,低下还有三个妹妹,按说他家的负担非常重,经济也很拮据,但他在他们王家三代单传,他的好几个分别在上海、无锡、南京等地工作的亲八八,甚至包括堂房八八,都非常看重王家的这棵独苗,都倾其所有扶持和帮衬他们家,所以他从小到大,基本上都是生活在蜜罐里面的,也是娇生惯养的。许是从小到大一直生活在女人堆里的缘故,尽管他的穿着打扮是男性化的,为人也很仗义,但他的言行举止,包括他的喜好,却是女里女气的。让人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无论上体育课,还是其他任何课外活动,除了踢毽子,他偶尔参加一下之外,其余时间,他基本上都是一个人偷偷地躲在一旁,用各种各样的丝线,编织各种各样的花鸟虫鱼。还在上小学的时候,他就曾经不止一次在同学面前明确表示“一捧书本,头窟朗(头脑,脑袋)就发胀,就痛得要命”;上到初一年级的时候,他更是明目张胆地经常无故旷课,经常用实际行动来表示他“非常讨厌念书”。
  这就是黄继武记忆当中的王国庆。庄家塘中心学校撤销的时候,因为王国庆所在的王家塘,在学校的中轴线以西,所以从那以后,他们已经分别了将近大半年时间,两个人此刻在这里突然邂逅,都感觉非常惊喜也非常惊讶,两个人几乎发出了异口同声的惊呼:“怎么会是你?你怎么会来这里的?”
  王国庆的穿着一如既往地体面大方,他的上身是一件灯芯绒面料的青年装,下身是一条令人无比艳羡的绿军裤,脚上穿的是一双白球鞋,整个人看上去,既光鲜亮丽,又充满青春活力,显得十分神气。而相比之下,黄继武不仅一身土布衣服,一双土布鞋子,还又矮又小,明显相形见绌。
  经过之后的交谈,黄继武才知道,这位名字叫王国庆的同学,原来在他们班的学习成绩,一直在倒数前三名之间徘徊……简言之,这位经常用实际行动来表示他“非常讨厌念书”的王国庆,现在居然已经是堂堂龙虎塘中学的一名高中生了,为此他大倒苦水:“旁人覅晓得,你黄继武是应该晓得的,我王国庆一捧书本,头窟朗就发胀,就痛得要命。我非常讨厌念书,因为我根本就不是念书的这块料。黄继武你晓得我上初一的辰光,为嗲经常旷课伐?那个辰光,我就下定了决心,坚决不再念书了。可是,偶古娘老子,偶古三个姐姐,三个妹妹,还有偶古的亲八八,堂八八,还有堂、堂八八,达古就像‘杨门女将’一样,对我轮番上阵,有唱红脸的,有唱白脸的,有来软的,有来硬的,有哄的,有骗的,还有恐吓的,那真是叫威胁利诱,十八般武艺全部都用上了。我呢,我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随便达古如何对付我,我的话讲得都非常清爽,我不是不想念书,而是我实在念不进去。因此我的态度也非常坚决,我就是覅想再去学校。你猜猜结果如何?结果是:我娘跟我的全部姐姐妹妹,当着我的面,一人举着一瓶‘敌敌畏’说,今朝你要是胆敢不去学校,偶古就全部死给你看……”
  说到这里,王国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未等黄继武开口,他又开始为黄继武打起了抱不平:“你说,这狗日的命运是不是太龊客?念书对于我王国庆来讲,那就是麻袋片做龙袍——根本不是那块材料,我坐在课堂里面,那是真正的活受罪,可它却偏偏强人所难,非强迫我天天背着书包来活受罪。你黄继武呢,天生一个念书坯子,它却偏偏日瞎了它的狗眼,活生生地把你关在了这个学校的大门外面。”
  ……黄继武已经记不得他是什么时候与王国庆告别,又是什么时候离开龙虎塘的,他只记得,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原来在他心目中无比神圣的龙虎塘中学,神圣得犹如穆斯林心目中的圣地,犹如每一个虔诚的信徒每年都要远涉千山万水去朝觐的“麦加”,就在那一刻,突然之间轰然坍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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