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求助无门
作品名称:偷来人生 作者:谢卫 发布时间:2020-07-05 18:20:52 字数:7268
尽管曹景行老师说的这番话,已经像丧钟一样在黄传清的心底敲响,并且在他的心里不断盘旋回荡,孙子上不了高中的情况已经十分清楚,也已经基本成为定局,但他还是按照曹景行老师的陪同下,去找了红星中心学校的校长,直到那位校长在曹景行老师的一再恳求之下,最终“违反原则”,将他们大队报送学校的那份推荐名单摆到了他面前,他这才无可奈何地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然后告别校长和曹景行老师,踉踉跄跄地走上了回家的路。
走着走着,他想想不对,既然问题出在生产队和大队,不去追问个究竟,不去讨要个说法,岂不白白便宜了那帮活“宗桑”?这样想过,于是就在他准备过兆沟浜的那座小石桥时,他又折返回去,然后左拐弯,直接向大队部走去。
按照南北走向看,大队部设在小学后面。那里原先是一座大庙,更确切一点说,其前面的小学,原先也是整个寺庙的一部分,叫天王殿,坐落在天王殿后面的则是正殿——曾经香火最旺、占地面积大约上千平方的大雄宝殿,里面不仅供奉有释迦牟尼像,其佛像背后,还供奉有坐南向北的文殊、普贤、观音三大菩萨像,其两侧则是十八罗汉像。所不同的则是,为了普及小学教育,新中国成立不久,天王殿就被正式拆除,改成了庄家塘小学;而后面的大雄宝殿,则是到了轰轰烈烈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之后,里面的菩萨才被全部砸烂。从此之后,这座占地上千平方面积的建筑,就变成了一座“大礼堂”,其原先两侧的厢房,东面一侧早已经拆除,西面一侧的许多房间,基本上或闲置或用作大队的临时仓库。大队的真正办公场所,都在大殿西侧的几排偏厦院落里面。偏厦前面正对广场的几间门面房,则分别是代销店,医务室等等。
黄传清走进大队革委会主任办公室的时候,与正要出门的大队民兵营长林海峰迎面相撞,前面第二十六章《温情一刻》曾经介绍过,林海峰的叔叔林培根当年跟黄传清一起背过枪杆子,是出生入死的患难兄弟,如今林培根虽然已经作古,但他侄子林海峰对他叔叔当年的战友,却一直很敬重。日常生活当中,不管大事小事,只要找到他,只要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他都是二话不说,都是鼎力相助的。此刻在大队部不期而遇,林海峰自然亲切有加,他首先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黄传清拉到了自己的办公室,给他倒上茶,请他坐下来之后,这才开口问他到大队来有什么事体?黄传清就把孙子上不了高中,自己刚刚从红星中心学校过来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林海峰听了,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嘴巴里发出了“嘶”的一声,非常吃惊,非常讶异。
“不应该呀。哈尼古小武,覅要说整个大队,就是整个公社,也是数一数二的一个巧小老咕子,一个天生的念书坯子,达都念不了书,上不了高中,还有嗲人能够念得了这个书,上得了这个高中啊?”
林海峰吃惊、讶异之余,也觉得兹事体大,就立刻陪同黄传清来到了大队革委会主任的办公室。这间办公室里面的摆设很简单,一张办公桌,一张靠背椅,两条长板凳,一个柜子,一个落地报架。最醒目的,就是四面墙上贴满了伟大领袖毛主席的画像,有老人家在天安门城楼接见红卫兵的;有老人家畅游长江的;还有两幅著名的油画,一幅是《毛主席去安源》,另一幅是《开国大典》。
大队革委会主任姓钱,名水根,三十左右年纪,中等身材,国字脸,浓眉大眼下面,偏偏生了一个塌鼻梁,也就是常州人所讲的“嗡鼻头”,可谓是真正的美中不足。他的长相虽然差强人意,而且只有初小文化程度,但他的“八”字却一点都不差,自从那年听了他堂房阿哥钱宏生的话,扔掉锄头把,跟着他一起当“造反派”;一起对“地富反坏右”以及“叛徒、内奸、工贼”等等之类的一切“牛鬼蛇神”实行无产阶级专政;一起从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手里夺取政权……不久之后,随着他堂房阿哥钱宏生荣升公社革委会副主任,他也很快顺理成章地接替他阿哥的位置,坐上了大队革委会主任的宝座,从此穿上了毕挺的的卡中山装,口袋里还插上了两支“英雄牌”铱金笔,了解他底细的钱家塘人,背地里都说他这是鼻头孔里插大葱——装相。不过有一点,却不得不让人佩服,那就是他虽然只有初小文化程度,但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许多语录,他却基本上都能够背得滚瓜烂熟,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每到关键时刻,他总是能够巧妙地应用毛主席语录这个法宝,为他逢山开路,遇水架桥,为他,也为他家里人排忧解难,逢凶化吉。从某种程度上讲,这也是他能够顺利坐上大队革委会主任宝座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
“钱主任,这是我的阿叔。”虽然说家门口的河,都晓得哪深哪浅,但林海峰还是郑重其事地向钱水根作了介绍,这既是一种客套,也是一种铺垫。林海峰的意思很明确:无论如何,你也应该不看僧面看佛面。
林海峰是1964年的退伍老兵,曾经在中印之战当中立过战功,只是因为性格耿直,脾气急躁等等原因,错过了多次升职机会,从部队回乡之后,就开始担任大队民兵营长,可以说是这个大队的“几朝元老”。论“做官”的资格和资历,他钱水根是标准的“晚辈”,根本没办法与其相提并论,所以,尽管黄传清的来意,他早已经心知肚明,但林海峰的这个面子,他却必须要给,而且要给足。于是他当即起身相迎,并且呵呵一笑说:“噢,原来是林营长的阿叔啊,来来,快请坐,快请坐。”
钱水根的这份热情好客,明显有点做作,有点夸张,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他还是大队的“一把手”,所以,他们自然必须“以礼相待”,对他的热情表示感谢。黄传清在与林海峰经过短暂的目光交流之后,就开门见山道:“我今朝是专门为我孙子念书的事体来的。我想请钱主任给我讲一讲,我孙子究竟有哪些不符合推荐上高中的具体情况和具体原因?”
黄传清话音刚落,还未等钱水根开口,林海峰就赶紧跟着敲边鼓:“他孙子黄继武念书那个巧,那是出了名的,放在过去,他就是状元郎的‘坯子’啊。”
钱水根再次呵呵一笑说:“林营长说的是,这一点我也略有耳闻,并且我还听讲,这个学生上小学一年级的辰光,就能够把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老三篇》背得滚瓜烂熟。不过林营长你也是晓得的,能不能上高中,不是几个人可以讲了算的。哈尼古一是要严格贯彻执行上级的指示精神和方针政策,毛主席说过:‘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二是要走群众路线,按照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的那样:‘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因为人民群众才是创造历史的真正主人。’这是检验哈尼古领导干部是不是忠于毛主席,忠于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的试金石,这一点是不能有半点含糊,也是不能有一丝一毫马虎的。总之一句话,如今是人民群众当家作主的社会主义新时代,一个学生符不符合推荐上高中的资格和条件,不是哪个人,当然也不是大队革委会所能决定的。”
林海峰再次皱起了眉头:说的比唱的还好听,现在嗲事体不是大队革委会说了算,不是你钱水根说了算?但他心里清楚,现在距离秋季开学还有几天时间,假如现在就跟他弄僵了,那就一点回旋余地都没有了。所以,为了阿叔孙子上高中的事情,此刻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他只能陪着笑脸道:“按照‘民主集中制’的原则,人民群众的意见,最后还是要到钱主任这里来‘集中’的吧?”
这句话既是奉承,也是嘲讽。你既可以正着听,也可以反着听。钱水根显然是正着听了,他眼睛盯着那幅《毛主席去安源》的巨幅油画像,脸上露出的是矜持而又诡谲的表情:“话虽然是这样讲,但你林营长既然提到‘民主集中制’这句话,那你就应该晓得,没有‘民主’,我也不好‘集中’是不是?”
“我明白钱主任的意思了,你是说,问题出在范家塘生产队了?”
见钱水根十分肯定地点了头,黄传清也就不再多话,而是直接起身告辞。林海峰猜出了他的意思,便也跟着离开钱水根的办公室,一路来到礼堂门口的时候,林海峰停下脚步对黄传清说:“我这里还有点事体没有处理完,就不陪你回去了。”
黄传清点点头说你忙你的,就直接往回赶了。从大队部到范家塘虽然只有一二里的路程,而且黄传清还是脚下生风,一路紧赶慢赶,但就是在这短短的一二里路程当中,他的心里却仿佛已经将他的一生都重新“走”了一遍,其中滋味,自然是酸甜苦辣咸,五味杂陈。从小到大,他受过苦,受过累,受过穷——因为穷,他也受过欺负,但自从他能够独自一人去给地主家做“忙月”(打短工)开始,再有人胆敢随便欺负他,欺负他的家人,他就会拿拳头跟人家“讲话”,跟人家讨公道了。他做人的一条根本原则就是毛主席后来所说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尤其后来参加“大刀会”,跟随承寿根背起了枪杆子之后,他就更是一条顶天立地响当当的汉子了。从那以后,无论是最初的杀富济贫、除暴安良,还是之后的抗击小日本和迎接家乡的解放,他都是不畏强暴,不怕流血,任何时候都是“勇”字当先,敢做敢为的;即使进入和平年代,即使到了最艰难的“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他也始终都是挺直腰杆处世为人的。直到把他的妹子当成“财神爷”请进家门,来为他共同分担抚养孙子的重任,因为存了“私心”,他就真正体会和领教了什么叫“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什么叫“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了。最让他难以释怀的,莫过于行将暮年,面对明明白白的欺负和霸凌,他想再用拳头跟人家“讲话”,想讨回公道,已经是不可能,甚至是痴心妄想了。且不说孙子究竟是不是状元郎的“坯子”,最起码,他在学校的学习成绩始终名列前茅,这总是不争的事实吧?借用林海峰的话说,他就是“一个天生的念书坯子,达都念不了书,上不了高中,还有嗲人能够念得了这个书,上得了这个高中啊?”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天生的念书坯子”,却不符合推荐上高中的理由和条件,这叫他黄传清如何能够想得通,又如何能够接受这样的事实?
黄传清就这样一边赶路,一边打着肚皮官司,急急匆匆地回到了范家塘,并且直接走进了队长范耀明的家。这时候,范耀明一家人正围坐在桌子旁吃着午饭,见黄传清进门,范耀明连忙站起来,他刚要开口说客套话,却瞥见黄传清满面怒容,心里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咯噔,但倘若就这样僵持着,则更不好看相,于是便笑道:“阿叔你这是从哪里来啊?怎么一脑门的官司啊?”
黄传清正准备开口发难,突然想到刚才跟林海峰告别时,林海峰曾经提醒过他,“有话好好讲,千万不要发火。发火不但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让问题变得更加复杂,更加糟糕。”仔细想想也的确如此,现在距离秋季开学还有一段时间,假如现在就跟他范耀华闹僵了,那就一点回旋余地都没有了。所以他想来想去,最后还是用和缓的口气,将他今天去学校,去大队的经过情况,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听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范耀明就发出了一声苦笑。范耀明说:“不讲小武是哈尼古整个大队,甚至整个公社数一数二的一个巧小老咕子,一个天生的念书坯子,就凭着我曾经跟达老子黄德明坐在一条长凳子上念过书,同过学的份上,我这个做达阿叔的,也不会不推荐达去念高中的呀。”
“你的意思是说,哈尼古生产队向大队推荐了偶古小武的?”
“当然。”
“你没有骗我?”
“我为嗲要骗你?”
黄传清一下子如坠入五里雾中:学校说大队送来的推荐名单上面没有黄继武的名字;钱水根说“没有‘民主’,我也不好‘集中’”,其意思明显是说生产队没有向大队推荐;范耀明却说他向大队推荐了,而且讲得情真意切,言之凿凿。
这就奇了怪了。他们都说跟自己没有关系,那么这一切究竟跟谁有关系呢?黄传清想来想去,都觉着这件事情太奇怪,也太蹊跷。回到家,扒拉几口饭,他就丢下饭碗再次出了门。不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他实在心有不甘。俗话说得好,水有源,树有根,他决定再去找那个曹景行老师……可是,当他走过兆沟浜的那座小石桥之后,他却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假如这个曹景行老师真的做了“亏心事”,他又怎么敢明目张胆地带着自己一起去找他们校长查看大队送去的那份推荐名单?回想他当时的整个神态,完全是那种“不作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自然和坦荡,一句话,问题不可能出在他身上,相反的,那个钱水根——对了,他不是当年带着造反派来掘老大坟墓的钱宏生的堂房兄弟吗?不消说的,问题十有八九就出在这个“天杀的”身上。这样一想,他就立刻反身折回范家塘,重新走进范耀明家,见了范耀明就开口道:“‘不讲小武是哈尼古整个大队,甚至整个公社数一数二的一个巧小老咕子,一个天生的念书坯子,就凭着我曾经跟达老子黄德明坐在一条长凳子上念过书,同过学的份上,我这个做达阿叔的,也不会不推荐达去念高中的呀。’这番话是不是你刚才对我讲过的?”
范耀明不假思索地点点头说是啊,是我刚才讲过的。
“那,为了你这个苦命的侄子,你敢不敢现在就跟我去大队,去找钱水根那个赤佬当面对质?”
范耀明再次不假思索地回答说:“这有嗲不敢的?我现在就跟你一块去。”
“谢谢!”
于是两个人就一路同行,很快来到了大队部。走进那个空旷的大礼堂,从前到后连着走了几个来回,一间房一间房地敲门,却连一个人影子都没有。两个人不由面面相觑,这下应该如何是好?范耀明脑子里转了几转说,既然他不在大队部,那哈尼古就直接去钱家塘,到他家里去找。黄传清点点头说,也只能如此了,只是这样一来,就给你添麻烦了。范耀明说,阿叔这话就见外了。
于是两个人便不再多话,就一路赶到了钱家塘,谁知道找到钱水根家的时候,他们却吃了闭门羹,钱家大门紧锁,问左右隔壁邻居,都摇头说不晓得。这就日鬼了,上半天还在大队部的,一顿饭的工夫,人就变戏法似的变没有了?两个人再次面面相觑,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呢?黄传清的想法是先回大队部看看再说,范耀明觉着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即使找到钱水根,也只是磨磨嘴皮子,浪费一点馋吐水,根本起不了作用,不如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哈尼古直接去找公社领导,或许事情还有转圜的可能。黄传清听了连连点头说这个想法好,哈尼古现在就动身去公社,但转念一想不对,连忙对范耀明改口说,都耽搁你嘎许多辰光了,公社还是我一个人去算了。范耀明想了想说,为了小武,也管不了那许多了,我还是陪着你一起去吧,到辰光公社领导问起情况来,也比较好讲话一点。黄传清听了直啧嘴,范耀明明白他的意思,就微微一笑说,阿叔你就覅要多顾虑了,哈尼古还是赶紧去公社吧。
于是两个人就离开钱家塘,直奔公社所在地而去。因为公社革委会的办公楼就在公路边上,他们紧赶慢赶,很快就来到了办公楼的大门口。范耀明仗着自己经常在这里参加“三级干部”会议,已经熟门熟路,就想带着黄传清直接进门,不料却被看门的老头拦了下来。那老头年纪跟黄传清不相上下,手里提着一杆旱烟袋,身上穿的虽然是一件中山装,但上面却是油渍邋遢。那一嘴惨不忍睹的大刨牙,仿佛猪八戒的倒齿钉耙,再加上那杆旱烟袋长年累月的烟熏火燎,本来就已经十分的瘆人,偏偏还不晓得收敛,嘴巴还偏偏喜欢大张大合,还特别饶舌,让人望着既心生怜悯又恨不得退避三舍。最让人觉得滑稽可笑的是,明明只是一个临时雇佣的看门人,却偏偏像煞有介事地把自己当成宰相府里掌管钥匙的忠实管家,对进“府”办事的人板着面孔,一副高高在上公事公办的样子,而当范耀明把一根“飞马”牌香烟递上去之后,他却又马上换了一副面孔,笑眯着眼开口问他们是不是来找领导诉苦喊冤的,要不要他到辰光帮忙在领导耳朵旁边敲敲边鼓,讲句把好话?范耀明连忙抱拳作揖打断这位门神喋喋不休的饶舌,说你只要告诉偶古现在有哪位领导在办公室就行了。这位门神虽然讨了个没趣,但因为手上多了一根“飞马”牌香烟,所以他也就爽快地告诉范耀明,说现在只有一位领导在办公室,这位领导——
范耀明未等他把话说完,就带着黄传清直接去了那位领导的办公室。走进去一看,黄传清的眼睛就发了直,心里顿时就咯噔了一下,应了那句老所说,叫“屋漏偏逢连夜雨”,他们面对的“领导”,恰恰是黄传清嘴里的“天杀的”——当年带人掘他老大坟墓的钱宏生。当年的那笔账还没有机会找他算呢,现在为了孙子上高中的事情找到他的头上,岂不是厕所间里打手电筒——找(照)死吗?黄传清二话不说,一把拽住范耀明的衣服就迅速离开了那个“天杀的”办公室。范耀明一开始有点发蒙,心说这是嗲撒花(什么情况)啊?好端端的走进办公室,见了钱宏生副主任怎么跟见到瘟神一样避之唯恐不及?直到走出公社革委会的大门,黄传清才把当年的情况向范耀明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
回到范家塘的当天晚上,黄传清去了林海峰家。眼看着马上就要开学,假如现在不抓紧时间想办法,那他孙子上高中的事情,就真的寡妇死儿子——一点指望都没有了。但讲来讲去,林海峰只是一个民兵营长,当不了家,做不了主,除了陪着黄传清叹息,实在也是爱莫能助。两个人围着那张八仙桌,望着茶杯里飘出的热气发了一阵呆之后,林海峰眼睛一眨,突然说:“阿叔你还记得尼古当年打游击辰光的那个‘特派员’于群伐?听讲达现在是苏州地委副书记了,你去寻寻(找找)达,让达出面讲讲话,或许还有一点希望。”
提起于群,黄传清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常州快解放的辰光,于群派人专程来到范家塘,连续做了他三天三夜的思想工作,要求他出任乡长一职,他却像要他命似的死活不愿意。之后又几次提出来,希望他能够改变老脑筋,不要只盯着眼前的那几亩田,多到外面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大得很。有一年甚至还特地派他的秘书到范家塘,无比真诚地邀请他和他当年一起打过游击的老哥哥们到他那里白相一段辰光,结果却只请到林海峰的叔叔林培根一个人跟着秘书去了苏州,以致林培根最终从苏州回来的时候,除了让他捎带一大包礼品之外,还给他捎带了这样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走亲眷走亲眷,亲眷是‘走’出来的。”黄传清虽然没有文化,基本上是个文盲,但于群这句话的含义,他是非常清楚的。刘备当年请诸葛亮出山,也只不过是“三顾茅庐”,他于群对你黄传清却是真正的仁至义尽了。
所以,林海峰此刻提出去苏州寻求帮助,黄传清的心里不免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林海峰见他始终犹豫不决,就有些奇怪,更有些着急:“事体已然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都火烧眉毛了,阿叔你还有嗲个好犹豫的?”
黄传清不得已,只好把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林海峰听了之后就笑道:“不能说你的顾虑没有一点道理,但请阿叔好好想想,除此之外,你还有别的好办法伐?”
这倒也是,于是便最终决定,第二天就搭火车去苏州。到了苏州,又一路打听苏州地区革委会的所在地,好不容易找到了地方,结果却被告知,于群早已经被“下放”到“五七干校”去接受劳动改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