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歪脖柳下>第四十六章 搞互助

第四十六章 搞互助

作品名称:歪脖柳下      作者:禾下土      发布时间:2020-07-02 21:22:46      字数:5357

  闲下来的时候,我就自觉不自觉地远远看着飞来峰。飞来峰,你别看它不大,据人讲,那也是在《山海经》里挂名的,属于《山海经》中所述“列姑射日”中的一座。站在山顶,可清楚地看到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的景观,在全国所有的名山大川中,很难看到这一奇观。
  在飞来峰巅,只要被云雾笼罩,就会刮风下雨,因而百姓们一年四季都通过观察飞来峰来判断天气。山上有一天然形成的小池,常年汇集甘露而储之,冬夏不枯,人称此池为“玉露天池”,是飞来峰的第一圣水。
  据说,有一位大善人夜里做梦有仙人指点,告诉他在山阳桃源古洞旁有圣水可取。于是第二天前去挖掘,果然有一处泉水,清澈甘甜。此水便是飞来峰的第二圣水,现在这一圣水仍旧存在,清澈见底。七真人之一的王玉阳真人,时常来飞来峰及山西麓万松岭三元宫、石埠山玉皇庙,讲经论道,后来真人根据仙童指引,在飞来峰上挖掘出了“人参泉、荷花泉、元宝泉、长寿泉”四大名泉。说来也奇,常饮人参泉的水可医百病,用荷花泉的水沐浴可医眼病及皮肤病,饮长寿泉的水可延年益寿,饮元宝泉之水更是财源广进。于是真人在山的北麓种植茶树,用甘甜的泉水泡制绿茶,以供游人品尝。
  飞来峰的传说很多,我只喜欢我母亲讲的那个《刘贵砍柴》。
  说是飞来峰山下有个勤劳的小伙子叫刘贵,侍奉母亲言听计从,是远近闻名的孝子。小伙子跟我一样是背生子,因而更是感念母亲的恩德。有口吃的先尽母亲,有口喝的先敬母亲。可是家里太穷,25岁了也没娶上个媳妇。老娘着急,小伙发愁。
  一天,刘贵打柴回来,半路上摔了一跤,昏过去了。等到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草屋里,一个姑娘在做针线活。一看刘贵醒了,就递了一碗水给他:“大哥,你可是醒了。”
  刘贵懵懵懂懂,摸着脑袋,看着眼前漂亮的姑娘,心慌意乱:“姑……娘,我这是……”
  “你昏过去了,我正好打水看见,就把你背回来了。”
  “这是哪里?”“胡家庄。”“你家里人呢?”“爹妈去年走了,就剩下我一个了。”
  刘贵心里一喜,这不是天意吗?上次有个算命的说,他今年有桃花运,还要了他一捆柴去。刘贵大着胆子说了自己的想法,没想到姑娘痛快答应了。可惜,这段爱情故事并不完美。刘贵的母亲是个挑剔的女人,总觉得这媳妇来历不明,说:“我怎么总觉得有一股狐臊味儿?”就让新媳妇推磨。她想,如果是狐仙,两条腿推磨,时间长了,肯定受不了,原形毕露。没想到的是,几天下来,新媳妇除了累得够呛,并没有别的问题。老太太这才放了心。
  很快,就有了儿子,有了闺女,幸福似乎已经扎扎实实来到了刘家。没想到的是,随着家庭生活越来越殷实,刘贵骨子里的好逸恶劳的本性越来越明显,时常酗酒,寻花问柳,还打骂老婆儿女。老太太气得一命呜呼,临死前对儿子说:“你的好日子到头了,你媳妇不是……
  刘贵说:“妈,我知道,你说我媳妇不是一般人,那就是来伺候我的啦。”老太太瞪着眼睛,手指儿子:“你……”
  老太太下葬第二天,刘贵酒气熏天从外面回来,突然发现自己的家不见了,变成了一片荒凉的坟地。树上挂着一副对联:蛤蟆不懂肉难吃,天鹅未料心成灰。后来,刘贵痛改前非,白手起家,成为远近闻名的财主。
  我曾经问过刘财主:“这个故事是不是你家祖宗的?”老头儿笑了笑:“你说是就是。”故事也就是故事,能听懂的就点点头,心里有所触动;没听懂的就咧嘴一笑,权当消遣。可是,眼前的生活还是真真的,你必须面对。
  
  灾荒过去之后,学生回校上课了。程伟宏急忙打报告,要回去当校长,就是当个教师也行。乡里却来了一道命令,让程伟宏任乡宣传委员兼姜家庄村长。
  伟宏到我这里哭丧着脸:“祥哥,你说,我这两年遭了多少罪?我不是个当村长的料啊,还是喜欢教书。”
  “你是共产党的人了吧?”
  “嗯。”
  “那你就得听上级的安排;再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我拍了拍伟宏的肩膀,“眼看就要解放了,工作不会太难做。”
  “可我心里想的还是教书育人,当初去读速师,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我知道,可是什么事都有个不得已啊,你要是走了,咱村里怎么办?要是乡里有办法还能生拉硬拽啊?”
  “祥哥啊,你可得多帮帮我。”伟宏那神情绝对不是装出来的。多年以后,当他儿子当村长的时候,我就想,这到底是不是程伟宏的儿子呢?
  “哈哈,我就算是你的狗头军师?”
  伟宏抓住我的手:“卧龙凤雏得一位就可安天下,你就是我的诸葛亮。”
  “可别说出去,叫人笑掉大牙,你不是刘备,我也不是诸葛亮。”
  
  不久,就听人说,要搞什么互助组了。谁也不知道是个啥玩意儿,程伟宏抓耳挠腮来找我:“二哥,你帮帮忙带个头,我这工作也好做不是?”
  老天,我这不仅是狗头军师,还成了马前卒了。可是答应过的事,不能含糊。找谁呢?我犯了难。大哥家不用说,大哥是庄稼好手,两个侄子,年轻力壮。我自己是外行,但有驴啊,不过水莲说,这驴子拉车行,拉犁未必行,前些年也没用过啊。跟姜琦贵、姜永凯商量了一下,他们也同意了。于是,村里第一个互助组就成立了。
  程伟宏就发挥当过教师的优势,大会小会在村子里吆喝,分析了我们这个组的优势:姜永顺、姜琦贵是优秀的庄稼把式,一年四季该干什么心里透明;姜永凯脑子灵活,新办法多;姜永足有牲口还会木匠,这就是优势互补,这就是互助组的好处。
  我摇摇头:“先别瞎吹,出水才见两腿泥。我们这还不知道结果咋样呢。”
  “先发动起来再说,这是政策。”不管怎么说,伟宏的政治头脑还是有的,一个人只要认准了,没有干不好的事情。
  
  我又想起了三碗的爹娘,生下三碗之后,他娘再也没生过。他那个名义上的爹,似乎除了这个女人再也没有哪个女人愿意嫁给他,于是就凑合着过到现在,日子一天不如一天,幸亏养着一头公牛,专门给母牛配种的,这些年基本上也就靠着这个活命了。祖上留下来的几亩地如果不是我几次三番劝说,早就卖给别人了。
  现在兴互助组,我觉得是个机会,应该让三碗的娘过上好日子,也算对得起三碗了。程伟宏也对我说过:“祥哥,三碗他爹那里只有你能说服得了,你多担待,多帮衬。”
  三碗家在南街一个比较深的巷子里,里面其实只有两户人家,一户三碗的爷爷家,一户三碗的爹爹家。胡同两边是高高的石头墙,是另外两家的院墙。这两堵墙,都是用正方形的石块和青砖砌成的,而三碗家的墙,则是用不规则的散石头磊成的,似乎用手一推就会倒掉。院门也不是通常人家的门楼木门,而是真正的柴门——用棉槐条子编成的。
  推开门,三碗爹正在摆弄着那头种牛。这家伙是头黄牛,头短而宽,前躯发达,颈部短粗壮,肉垂明显,肩峰高大,胸深而宽,四肢粗壮。让人一看就知道,它下的种,绝对没问题。
  唐所年轻的时候也是个风流成性的家伙,他找的女人个个都是性欲旺盛的。他说,人和牛是一样的,容易上手的母牛都是胯部松松的,容易上手的女人也是这个样子。
  此时的唐所捏着黄牛的蛋蛋,直摇头:“唉,不中用了,软鼓囊囊①的,摸了半天,家伙也没出来。这跟人是一样的,人一老,家伙也就老了。”
  “所叔。”我轻声叫,唐所吓了一跳,蹦起来。
  “你……啥时候来的?”唐所的脸倒是没红,这样的事,习以为常,倒是我的到来让他吃惊不小。不仅我,似乎他的家里除了要给牛配种的,没有人来过。
  小时候,我是来过的。那时候并没有觉得三碗家有多么破烂,三碗也没有觉得寒碜。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人与人、家与家的差别就逃不过人的眼睛,更逃不过人的心。当三碗的眼睛里流露出寒碜的痛苦的时候,我就再也没有到过他家。
  二十年了,还是老样子,不,应该说有着不小的改变。屋顶苫的草已经腐烂不堪,我家的都换过两三次了。窗框门框也都腐朽了,用麻绳捆绑着。满院子变新的恐怕只有那棵三碗六岁那年栽的无花果树了,如今枝叶茂盛,应该是得了这头老牛的粪便的垂顾啊。
  “永足,你这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何贵干?”唐所低下头继续抚摸着黄牛的蛋蛋。
  “所叔,听说互助组的事儿了吗?”
  “嗯,有啥用?”唐所心不在焉。
  “你看啊,这头牛也老了,听说这两年也没几家来配种的……”
  “说么?你瞧不起它,方圆几十里,多少牛都是它的种啊。”唐所一下子红了脸,扭着脖子看着我。
  “啊,不是这样,叔,你看我们这组,干起活来,搭配合适,不用东一头西一头,效果就是好啊。”
  “我可不干,我就自己干自己的,连个儿子都没有,活一天是一天。”唐所抚摸了半天,那头牛终于把家伙挺了出来,“你看,你说老不中用,立马给你个眼色看看,哼。”
  可惜唐所刚把手放下,那条长长的家伙,噗啦,就耷拉下去,缩回去了。
  我看见三碗的娘趴在窗台,透过窗棂往外看。这个女人,模样倒是可以,精神可就不咋样了。整天不吭声,听说当年唐所揍她的时候,竟然一声不吭。唉,人哪,生下来都是一条命,可是命运的差距可就大了。
  我一看唐所是一下子同意不了的,就不再耽搁,告了别就要走。突然,从窗棂传出那女人的声音:“三碗哪去了?”我刚要答话,唐所一声吼叫:“死了!”
  我不再作声,带上院门,看看这座破败的院落,心想,要是三碗是唐所的儿子,这个家应该不会是这样的。
  从唐所家出来,沿着小胡同走着。天很蓝,柳树早已万千绿丝绦,柳絮已经开始飘飞。墙角一株婆婆丁倔强地开出嫩黄的花儿,我很是佩服这些花花草草,似乎它们比人的毅力还要强大。就说那墙头的草,有多少土壤啊?有多少水分呢?可是它们依然茁壮地昂首挺胸。一旦干旱少雨,他们就一动不动地枯萎,在斜风中摇曳出死后的舞蹈。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有机会就活着,没机会就死亡,自然而然,无所幸也无所恨。
  走到胡同尽头,我犹豫了一下,向西走去,好长时间没有到老爷庙去了。刚要进老爷庙,看见程伟宏提溜一只圆斗②,扛着镢头往村外走。我打声招呼:“村长,干么去?”
  “嗨,祥哥,你就别叫我村长了,还是叫伟宏亲切。祥哥,唐所的事儿咋样了?”
  “别提了,刚在唐所那里碰了个钉子。看来人的想法不一样啊。”
  “这都有个过程,一下子转不过弯来,正常,多说两次吧。我看你想到庙里去?”
  “嗯,想跟关老爷说句话,看他老人家有没有招数。”我笑了笑。
  “求人不如求己,况且那是个泥巴做的。你看,我觉得咱村里的苘种得太少,想让我们组栽种一些,村里想用根绳子都难找。”
  “那好吧,你种苘去吧,我还是进去一趟。”我知道,伟宏不像我,从小就对这神啊鬼的不相信,但是他相信自己的努力,心里想着村民。
  关老爷还是满脸通红地坐在那里,我盯着他,他盯着我。我忽然觉得有些冒犯,赶紧跪下。跪下的时候,自己都觉得奇怪。我这是怎么了?随着年岁的增长,不知不觉多了些不自信,多了些依赖,多了些莫名其妙的期盼……恭恭敬敬一头磕下去,求关老爷保我们一家平平安安;双手合十默默念叨,求关老爷保互助组顺顺利利……
  也许是关老爷灵验,也许是还是那句在村民中流传了上百年的俗语——“鸭子过河随大流”,意思是说,人们都有一个从众的心理。
  当大家看到我们这个互助组有着明显的效果之后,三家一帮,五家一伙儿,互助组很快就多了起来,再也不用你做工作了。
  这天,我正在收拾猪圈,忽然闻到一股比猪圈的味儿还浓的味道,抬头一看,是唐所腆着一张苦瓜脸站在我面前,眼角一堆眵。
  “怎么了,所叔?”
  “唉,我在村里走了一趟,有好几家互助了,干什么活都不用发愁。而我呢?除了一头老牛,啥也没有,身子骨不行,干不动庄稼活。还是老二你说得对,不参加互助组,我恐怕真要饿死了。”
  “你真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你以为你那头破牛还能蹦跶几天啊?”
  “是是,你看……”
  “你就跟我们互助吧,看在三碗的面子上。”我就讨厌拉着不走打着倒退的人,看到有好处了,才想往前凑。
  唐所脸上有些不自在,也没说出啥来。我知道他也有自尊心,可自尊心能当饭吃?老是放不下,一辈子都是疙瘩。唐所说了句“大侄子,你忙吧”,就佝偻着腰走了。
  看着唐所的背影,一种酸楚涌上心头。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常八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水,别人很难体会到,打掉牙吞下去吧。
  没想到的是,丈母娘白秋霜不同意,老婆水莲也不同意,娘儿俩从来没有过的意见统一。不过,两人的原因大不相同。白秋霜认为唐所老婆彪呼呼的废人一个,明显自家吃亏;水莲则认为唐所满嘴下流话,特别是配种的事儿,对孩子们影响不好。
  白秋霜的借口很快就让老丈人给否定了,而水莲的借口不太好办。大哥家的孩子都大了,就是我家的也懂事了,弄不好还真是个问题。咋办呢?
  大哥说:“你去问问咱妈吧。”我知道这是让妈堵住水莲的嘴,大哥真是老姜。
  妈连寻思都没寻思:“这还算个屁事儿?唐所的嘴你盯紧点儿,时间长了他就改了;配种的事儿让他在自己家里,孩子们看不见还有啥事?再说,看在三碗叫我干妈的份上,咱也不能不管是吧?”
  得了圣旨,水莲也就不吭声了,只是在没有别人在眼前的时候,嘟囔几句:“也不分个三六九等,啥人都凑在一块儿,把不住出乱子。”
  “你放心,咱这组只有唐所一个人不省心,小泥鳅翻不起大浪。”
  我赶紧告诉程伟宏,程伟宏差点儿跳起来:“祥哥,你真是我的福星。连唐所都互助了,咱们村就好办了。”
  “算了吧,反正什么事都先拿我开刀。三思当村长是这样,你当村长啊,还是这样,我算倒八辈子霉了。”
  “哪里,哪里,祥哥,只要有我在,我不会让祥哥吃亏的。”程伟宏眼泪都出来了,掉头就跑,“我马上去宣传一下。”
  说实在的,互助组还真是个好东西。土改之前,地多的人家是雇长工,主家不用什么都懂,甚至不用下力气。分田单干之后,好多人是有力气不懂稼穑,把握不了种地的规律;懂行的有的没有力气,甚至没有像样的畜力。互助以后,这些问题就基本解决了。
  
  注:①方言:有软软绵绵的意思。
   ②一种柳条编的器皿。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