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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第1节

作品名称:雨打风吹去      作者:廖梦君      发布时间:2020-07-02 13:43:55      字数:5145

  汤红为自己和章里仁的事细细地想了一个晚上,也没有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她知道自己正处在一种十分窘困的境地,就像长在石头缝里的草,头上有石头压着,脚下有石板顶着,要寻求生存的出路,全在她顽强不屈的生命力和意志力。小草要吸取水分和养料,更要善于寻求生存的空间。她不知道将来是一个怎样的结局。她为此而痛苦,常常夜里睡不着觉,有时想着想着,不觉就哭起来。
  章里仁同样处于尴尬的境地,甚至比她更窘。他从心底里爱汤红,是她给了他美好的爱情,给了他精神和情感上的慰藉,使他知道了销魂是一种怎样的时光,使他感到人生有如此美妙而值得珍爱。他看过很多女人,但惟有汤红能令他有独一无二的感觉。不光是她的美丽,更有她的聪慧和清纯。但同时,他又感到这个孩子那样执著,只要她认定了的,谁也别想阻拦。对于她的爱就是如此,快三十岁了,才发现自己的所爱竟在一个近五十岁的男人身上。她认识了章里仁,然后锁定了章里仁。接着在他的诱导下,大胆地向他献出自己宝贵的女儿身。他拥有了她的全部,在自己快五十岁的时候,而且是自己更懂得如何爱一个女人的时候,他因此尽情地发挥了作为男人的能耐与气概,在她身上表现了极富魅力、极为传奇的一面,令汤红终生不能忘记。而章里仁自己也从中感到了在妻子面前所感觉不到的,从没有的魅力和风光。那些美好的时光时常在他脑海中回荡,一幕幕,一页页,是那样清晰,那样生动,只要他闭上眼睛,它们便来到了他的眼前……
  然而,他现在如何处理汤红和妻子的关系?要命的是汤红已经怀上了他的孩子。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他必须有一个明确的思路,必须拿出一个妥善的解决办法。他要前程还是要女人?或者二者兼得?如果能有二者兼得的结局那是最美妙不过的事。然而,《婚姻法》怎会容忍公开的一夫二妻或者一夫多妻?他只可能有一种选择:要么放弃从政,与妻子离婚,与汤红结婚;要么要汤红将胎儿打掉,给她一笔补偿费。他自己仍可以做他的官,风光无限,继续他美好的政治生涯。然而,汤红会那样干吗?
  汤红绝对不愿意这样干!她已经想明白了,章里仁必须答应她结婚,否则,她将把事情捅出去,也不管结局如何了。想清楚之后,汤红决定与章里仁摊牌。
  星期三下午,她拨通了章里仁的手机。电话响了好一阵,却没人接,汤红开始烦躁起来。是章里仁在开会不方便接,还是故意躲着她?她停了一会,尽量使自己冷静下来。过了一会儿,章里仁给她发了短信:我在开会。于是,汤红稍稍安下神来,她耐心地等。
  等的过程极其心焦而难熬。她又在做各种猜测,他真的在开会吗?还是敷衍她?如果是前者,那就不应该怀疑;若是后者,那她必须有应对的办法。汤红想了几个应对的办法,她把事情的结局至少做了三种设想:最好的结局无疑是章里仁与妻子离婚,和她结婚,并顺利生下他们的宝宝;而章里仁现在的位职不变,以后还可以升官。这个结局的前提是他的妻子不闹事,不去告,平安过渡。但这太理想化了,除非他妻子是一个极为老实,任人摆布的人,也除非章里仁的儿子同样老实,不闹事。第二种结局是,章里仁仍然想保持夫妻关系,只和她保持情人关系。她必须把孩子打掉,待到章里仁年纪大了,汤红自己找一个男人结婚。这个结局可能是章里仁想要的,现在的许多男人,大都是这样的一种心态。然而,汤红不干,她绝对不愿意。她不会是供人找乐的玩偶,她要的是真心实意的爱,要的是她愿意为他付出一切而对方同样对她忠诚的感情。人是平等的,爱同样是平等的,只有傻瓜才会牺牲自己而任人摆布。第三种结局是鱼死网破:章里仁翻脸不认人,根本就不承认和她的关系,甚至说她是讹诈他。这是当今社会常出现的状况,这样的结局是她汤红极为鄙视的。
  终于等到四点半,章里仁跟她打电话了:你在哪里?
  汤红说,在家。
  你赶紧出来,到繁昌名仕会所等我,我一会就到。
  好的。汤红答应着,挂机之后马上出发,“打的”去了繁昌名仕会所。
  繁昌文化城新近落成的名仕会所是西方现代消费趋势与中国传统文化相结合的产物,它为现今有钱人、上层人士及社会名流提供了一个极尽奢华和享乐的场所。老板廖明才在先前文化城的基础上,再度投入巨资打造了这个三阳市一流的现代消费场所。
  会所位于三江以东,高三十二层,正面临江,背靠隆华大道,北临天华街,东面为繁华闹市区,可说是三阳市的黄金宝地。
  汤红还是第一次来名仕会所,走进大厅,便有一股芳香飘浮过来,柔和曼妙,沁入肺腑,身心顿时为之怡然。而满目所见,皆珠光宝气,金碧辉煌。熠熠然,若珠玉悬帘;灿灿然,似珊瑚植庭。光电闪烁,忽明忽隐。层层叠翠,亦幻亦真。看大厅左边,乃美食堂,内中高级饮品,山珍海味,应有尽有。回顾右边,是商务情侣吧。其间谈生意、谈情说爱者不少。整个大厅装饰典雅,做工考究,令人叹为观止。大厅之上更是豪华气派。顶端的水晶灯分三层,每一层用数以千计的水晶球连成串,排列得十分精密有致。贴着天花板的一层盘面最大,其余依次递减,层次分明。四周楞角如削,方方正正。灯光在串与串之间流连,晶莹剔透。地面如镜,纤尘不染。在靠近阶式电梯的左侧有一面光柱墙,每根光柱都用上等的玻璃做成,内中嵌以金色内蕊,光影流动其间,给人奇幻之感。汤红不觉愣住了,立在大厅中央,目光一一扫将过去,看到赏心处,禁不住哇一声说,哟,好漂亮!随即拿出手机拍照,一连拍了几十张仍不满足。心想,这该是三阳市最好玩的地方了。
  章里仁还没有到,她干脆乘电梯上了二楼,到各处观光。
  上得二楼,抬头便见游泳馆的标示牌。她按照指示牌的方向进去,见左面是室内泳池,规模不大,却是宁静别致,可供一二情侣嬉戏,身处其中,当有独具一格之妙趣。进门右边是健身房,里面器械齐全,应有尽有。她问服务生,会所按什么制度运行?服务生告知主要是会员制,也不排除应时制。
  入会需多少费用?
  入会费一万八,其他一般采取月卡、季卡或年卡消费。
  年卡多少钱?
  五万八。
  汤红点了点头。
  这时,她的手机叫了,是章里仁在呼她:你在哪?
  在二楼泳池馆,你上来吧。
  章里仁上楼去,汤红正好出来,二人在门口相遇。章里仁说,走,我们上最高层观光去。汤红便挽着他的手,上了升降式电梯。汤红按了三十二层。不一会,他们到了三十二层。出得电梯,服务小姐向他们鞠了一躬,并说,二位好,这边请!随即引领他们向328房走去。进到房内,里面窗明几静,宽敞明亮。汤红拉开了窗帘,章里仁拥着她说,这里是三阳独一无二的会所,在中国也是排得上号的。今天带你来,就是让你好好享用。他们向窗外远眺,但见江面上帆影点点,波光潋滟。阳光透过雾气穿过对岸的高楼,仿如海市蜃楼。章里仁说,怎么样,好看吧?
  啊,太美了,辽阔壮观!汤红说,抑不住心中喜悦之情。你经常到这里玩吧?
  才开放几天哩,这是第二次,凡是好东西、好去处都不会忘了你。
  是吗?有这么好吗?
  你说呢?难道你还感觉不出来?
  感觉倒是有,只是……
  只是什么?
  你明知故问,我现在都怀着你的孩子了,难道我们就这样混下去?
  章里仁无语。这是个令他头疼的问题,该如何解决?总有解决办法的,他心里告诉自己,凡事都有其落点,不管是好是坏,人算不如天算,不如顺其自然。而目下是好好赏玩的时候。他拉着汤红的手,绕着房间一一观赏。这是一套连环套房,两大一小,面朝江景的那间最大,里面的陈设都是古董,有唐三彩、元青花,还有清代宝蓝盒。房中间是两张约一米高的按摩床,床上铺着洁白的精棉纺制的床单,做工精致,手感柔软细腻。右边稍小的一室内设有两个浴池,一大一小,都是供泡澡之用。大的更适合鸳鸯浴。章里仁将浴池里放满水,试了水温……
  约摸一个时辰之后,他们从池中出来,俩人都有些疲倦,便在按摩床上躺下。休息片刻之后,穿好了真丝睡衣。
  过了好一会,章里仁从按摩床上坐起来,做了全身舒展的动作,望着汤红说,好舒服啊!汤红没吱声,两眼望着天花板出神。章里仁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却声东击西地问,怎么样,很享受吧?
  汤红慢慢坐起来,不冷不热地说,享受是享受,可不知这样的日子我们还能挨到何时。
  章里仁一时无语。稍待,他说,你这是说哪里的话?好好的,怎么非要说一些不中听的话?
  不中听?这就不中听了?你知道别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什么滋味?
  一个字:苦!汤红瞪着眼睛望着他,章里仁也以同样的神态望着汤红。俩人对望了一阵,末了还是汤红先败下阵来。章里仁的眼力很好,一点不愿让位于汤红。从这眼光里,汤红感觉到一种威胁的力量,却不是她期待的安慰或是温柔敦厚。她从内心里感到一丝失望。然而,她没有退却,也决不能退却,退却意味着她将一无所获。于是,她进一步问章里仁:你心里到底是怎样想的,今天你必须给我一个明确答复,你拖得起,我可拖不起。你也不要老用这样的所谓享受来敷衍我,如果我们的感情是没有前途的,那宁愿不要这样的享受,你要知道,我要的是天长地久,而不是所谓一时享受。
  汤红的话说得很直白,不容章里仁有半点借口或是妥协。
  章里仁沉默了一会,然后说,事情总有个结局的,不必这么着急。
  我不爱听这样的话,谁不知道有个结局?我要的是好结局,而且不要等到我汤红老态龙钟了再来什么结局。我要的是现在,你心里明白,我快三十了,不能再拖了,也拖不起了。
  章里仁说,你要的是什么结局呢?
  什么结局?女人应有的归宿——结婚,成家!汤红望着章里仁,期待他的答复。
  章里仁很感棘手,如果他答应她结婚,那首先得与妻子离婚。可这个问题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近二十年的夫妻感情,又养了一个十多岁的儿子,哪能说离就离?他如果骗汤红说可以,那不是哄小孩吗?但如果说不,他也开不了这个口,说不出这个话。他既不愿意舍弃汤红,也不能一下子与妻子离婚,所以,他的办法是慢慢来,拖到一定的时候,妻子如果主动提出离婚,那便水到渠成,顺理成章了。然而,目下汤红这一关难得过去。
  汤红确实拖不起,要命的是她也不是那种普通百姓的女孩,同样是有地位和身份的人家。如果是普通人家,那也好对付。而如果是普通人家的女孩,他章里仁也许不会看上。下一步怎么办?
  两难之地,本是十分有主意的章里仁也没了主意。
  你倒是说话呀,怎么,这么有才华的部长这时候倒说不出一句话了?我等着你的答复啊。
  别逼我好不?章里仁一副无可奈何的形貌。
  我没有逼你,可是你总不能让我和你未来的孩子就这样呆在肚子里,他一天天长大,不能等到出生了还没有爸吧!
  能不能这样,章里仁以商量的口吻说,你先把孩子打掉,我们以后再要。
  想不到你也能说出这样的话,也是这副德性,你真让我失望!原想正厅级干部的章部长,该是敢作敢为的男人,不会当缩头乌龟。你先前是怎么说的,你忘了吗?
  我没有忘。
  没有忘,那你该履行自己的诺言呀。你说你是爱我的,有了孩子一定会把孩子养大!
  是这样,现在我……章里仁支支吾吾地说,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
  情况当然会发生变化,而且天天在变。但情况发生变化就能成为你改变主意的理由,成为你不要孩子的借口吗?未必情况发生变化,你的心也变了?那还叫人吗?那还是你章里仁吗?如果情况发生变化,人心就要跟着变化,那还有什么真爱可谈?还有什么道德可言?我不知你这正厅级干部是怎么当来的!
  又是一阵沉默,章里仁找不出恰当的话来回驳,哪怕是敷衍的话也没有。
  好一阵,他才说,先前我是答应过你,当时也没想得这样复杂,也没想到你这么快就会怀上。现在我正面临着一个机会,这次人事变动,我有可能晋升。如果在你这里出了事,那就会泡汤。所以我请你能理解我,为我们俩人的前程考虑,先把孩子拿掉,然后再慢慢谈结婚的事。
  你不要找这样的借口来搪塞我,我是不会被你糊弄的。先前我一心认定你是一个有担当的男人,一个不同于一般的男人。现在居然也是这样,你叫我怎么相信你的话。无论如何,今天你一定要给我一个回答,而且是肯定的回答,不要再东拉西扯,不要再找什么升官的理由。
  要是这样,你就让我失望了。章里仁从牙缝挤出这几个字来。
  哼,让你失望了?你这是早就埋藏在你心底的话吧?可这话应该由我来讲,而不应由你来说:你太让我失望了!
  章里仁威胁道,汤红,你如果追得这么紧,非要我今天答复不可,那我告诉你,离婚是不可能的,我堂堂正六品怎么就非屈服于你?
  好啊,你不愿意屈服于我,我可也不愿意屈服于你。今天不是你章里仁掌握真理,而是我汤红掌握着真理。现在不是谁官大谁就可以肆无忌惮。你让我怀上了你的孩子,你就想把我一脚踹了?我告诉你,章里仁,没门!
  好啊,你吵吧,还不知道你这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呢!
  一听这话,愤怒一下子从汤红心底冒出来,她眼含怨恨,以十分鄙夷的神态看着章里仁,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小人!这话让章里仁顿觉自身矮了一大截,全身彻底凉了。汤红说罢,从按摩床上翻身坐起,身子一骨碌滑下了床,拎着坤包气冲冲出了门,头也不回,迅速下了电梯,昂首挺胸走出了名仕会所。
  章里仁独自在会所呆了一阵,感到世界突然变得渺小,他自己也显得微不足道了。他的神志慢慢清醒下来,想想刚才说出的那句话,着实有些自惭形秽,也有些内疚:怎么就说成了那样的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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