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3节

　　烦恼使李真知无心于小女的婚事，章里仁的所作所为让他真切地感到人的虚伪与狡诈。他先前对章里仁的敬重感激因此而化为泡影，并进而变成了怨恨。毕竟汤红涉世不深，年轻人一时对权力和俊彦的崇拜使她失去了理智，而所谓时尚更使她糊涂地去追求一个比她年龄大近二十岁的男人，这是何等幼稚！可章里仁不幼稚，他当然是看中了汤红的美貌和聪明，看中了她的年轻漂亮。一个已婚男人，又身为党的高级干部，怎能做出如此轻率的行为呢？难道就没有一点自制力？没有别的，他的骨子里充满了占有欲。在他那里，没有什么不可逾越的栅栏，无论道德的还是法律的。可恨的是他的放任使小女的前程变得一片暗淡。汤红如何面对今后的人生？他不敢预测。
　　退一万步说，即使章里仁与其妻离婚，娶了汤红，也不见得他的宣传部长还能一如既往地当下去，进而完成他继续从政的人生目标。如果顺着这条思路下去，汤红与他结婚，他们能相处得很好，并且同偕到老吗？如果不是这样，那么另一种结果会怎样呢？或者汤红流产堕胎，章里仁赔偿精神损失，而汤红身心俱损，以后找男朋友就不会那么一帆风顺。这样的结果，李真知不愿意看到。
　　还有更好的结局吗？他不知道，也不愿去想。
　　他知道自己无力管束这个性格独异、特立独行的女儿。只希望她好自为之，不要出现更加令他伤心的事情。章里仁是他的领导，他不可能左右他的言行。因此，他暂且不能得罪他。那么，他能做些什么？他觉得什么都不好做，做女儿的工作，她根本不会听你的。那就由他们去？恐怕只能这样。他在心里祝福：但愿汤红不要做傻事。
　　于是，他放下他们的事，全付精力对付报纸。
　　市委在改革开放二十年之际发起舆论造势，要求各新闻媒体选准题材，对三阳市二十年来的建设成就进行多角度的报道。李真知想，改革开放的话题做得比较多了，报纸要出新，要不同于以往任何时候。形式上要有所突破，内容上要更加丰富完满。他想集中中层以上干部开一次诸葛亮会，让大家想主意，出点子，围绕市委的中心工作，如何做出新意来。要让读者感到面貌一新，让海西都市报为之失色。于是，他要办公室下发通知，星期三下午开会。
　　星期三下午，中层以上干部聚集到一起，为创新报纸出谋划策。
　　李真知开了个头，他说，同志们，今天把大家召集来开会，会议只有一个议题，那就是为迎接“两会”的召开，我们的报纸如何创新。我想要办成特刊，多少个版面合适，如何做，请各位出主意。会前我已将议题告知各位，那就是：这个特刊要突出一个主题，即歌颂改革开放，反映三阳市二十年来的变化。
　　他的话音刚落，马上有人说，可以做四十个版，从工业、农业、商业、外贸、教育以及城市发展变化等不同的角度切入，以多角度多层面地反映三阳市二十年来的变化，从而歌颂改革开放的伟大成就。有的说这样做可能会有点高谈阔论的味道，读起来缺乏亲切感。不如从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切入，以小见大，从中感受改革开放给我们带来的变化。又有人说，要以对比的手法来进行报道，就是将二十年前的三阳与现在的三阳进行对比，以事实说话，以数字说话，让人从中真切地感到改革开放给人们带来的巨大变化。还有其他许多意见，从版面形式到报纸内容，从报道体裁到行文风格，都谈到了，而且谈得非常细致。这使李真知感到非常高兴，大家对报社一片忠心，献计献策，体现了前所未有的凝聚力，也体现了以他李真知为首的领导班子的向心力。这是他深感宽慰的。
　　会议开了两个多小时，大家的兴致颇高。最后，李真知综合各位的意见，敲定“改革开放特刊”出四十八个版，寓意三阳晚报创刊四十八周年。形式上，文字、图片、数字齐上，消息、通讯、言论，新闻调查、图说故事，多样并举。李真知想，这个特刊将是他的报业生涯中浓重的一笔，可以载入三阳晚报发展史册。结果真如他所料，报纸色彩丰丽，内容丰富，非常好看，在读者中产生了强烈的震撼，让海西都市报大为失色，更让海西日报望尘莫及。李真知为此开了一次隆重而热烈的庆功会，大大嘉奖了所有参与人员，出红榜，发奖金。又恰逢年关将至，他乘势在庆功会上给全社职工鼓劲说，今年三阳晚报通过大家的辛苦努力，又取得了辉煌的成绩，广告在去年的基础上又上了一个新台阶，全年突破九千万大关，我要给大家发红包，让大家过一个热闹祥和的春节。
　　会场上传来热烈的掌声，经久不息。
　　李真知又说，有了钱就好办事，三阳晚报要发展，要办大事，我们要迁址，要建报业大厦，要让每个职工都住上好房子，宽敞的房子。在这里，我可以给大家承诺，只要我们一如既往地努力，一如既往地同心同德，不出三年，我们就要搬进新家。大家说好不好？
　　会场上异口同声地说，好！好！好！
　　真个是人声鼎沸，群情激发。李真知胸内亦如热锅蒸煮，热情澎湃。此时的他忘记了人间的烦忧，忘却了小女汤红，也忘却了章里仁，眼前只有印刷机上不断翻动的报纸，那浩浩荡荡的发行队伍，那源源不断的广告和那滚滚而来的钞票。他想像着，太阳底下，三阳晚报人迎着朝阳，唱着歌儿，人人脸上绽放着笑容……
　　此夜，李真知做了有生以来一个绝佳的梦。他梦见一只鹿跳进他的家，随后扑进他的怀中，他乐不可支。和鹿一起跳起了欢快的舞蹈。跳着跳着，他和汤红来到一片草地，那儿有许多不认识的人，绿草和花儿开得非常美丽，人们欢歌笑语，向天空瞭望。不一会，天空传来一阵响声，响声越来越大，最后“嘭”的一声，李真知醒来了——原来是附近又在响鞭炮，而且是那种夹杂着巨响的电光炮，李真知恨恨地骂了一声，半夜三更放什么鞭炮，真是搞不懂，这些人吃饱了饭撑得慌！
　　好梦被惊醒，他不住地回想：那奔跑的鹿，那扑到怀中的鹿，到底预示着什么？是凶是吉？按常理说，应该是吉。他不会解梦，但对这个梦怀了一种好奇。他想去问问懂梦的人，但又怕别人笑他，一个党培养多年的干部，竟如此迷信，梦难道真有什么预兆？他于是只埋在心底，但无事时，偶尔也回味着它。
　　过了几天，朱开来给汪同打电话，说哥们，要过年了，好久没有一起聚，年前聚一聚，一是拜个早年，二是有事相托。
　　汪同说，好啊，朱哥有请，我是不敢不从。于是他们约定次日晚上在繁昌文化城见面。
　　到了次日晚上，朱开来先到了繁昌文化城。这个富豪是繁昌文化城的常客，也是廖明才的老顾客。他刚到门口，廖明才便专程出来迎接，一见面，彼此打拱作揖。一个说：大驾光临，欢迎欢迎！一个说：大吉大利，恭喜恭喜！
　　廖明才把朱开来迎进预订的玫瑰花包厢。玫瑰花包厢在文化城的二楼，这里的装修格外华丽，橘黄色的灯光衬着天蓝色的绒顶，给人温柔恬静之感，两旁的迎宾小姐一个个身材高挑，肤色白静，看上去有玉树临风之资。廖老板领着朱开来进了包厢，立刻吩咐小姐上茶，上龙井茶。一面和他聊了几句，朱开来说，谢谢廖老板抬爱，我的客人马上就到。你忙得很，请自便吧。于是廖明才说声对不起，自各儿忙去了。
　　这边，朱开来拿出手机与汪同通电话：汪哥，我有个想法，如果李总愿意，不妨请他一起来。
　　汪同说，我正有此意。我早先把你的情况和他说了，你是我们的广告大户，为我们做出过大贡献。李总一听高兴了，马上说，大客户是我们三阳晚报的财神爷，什么时候你安排一下，一起吃个饭。那好，今天我陪他一块来，与朱哥见见面，聊聊天。
　　于是，汪同与李真知一同来到繁昌文化城。
　　李真知是第二次来繁昌文化城，第一次是参加开业典礼，没有细看这里的设施。这次是作为顾客，他便感到其富丽堂皇，非比一般。这儿的包厢一律以花命名，诸如玫瑰包厢、茉莉包厢、芙蓉包厢、兰花包厢、睡莲包厢、牡丹包厢等等，令人感到一种温婉香柔之气。李真知进了包厢，朱开来马上站起来，主动迎上去，握着李真知的手说，李总，久仰久仰！您的大名如雷贯耳，整个三阳市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今日得见，果然仪表非凡，风流倜傥！
　　哈哈，朱老板真会说话，我哪有你这大老板潇洒风流啊！
　　李真知对“风流”二字甚为敏感，总觉得那与人品不正有着某种联系，所以马上就把它回赠给朱开来。朱开来并未觉得不妥，更进一步说，如今这社会，能安得上“风流”二字也不枉白来一世啊，所以我若真能如李总所说，那也是一种享受。好好，请坐，请坐！
　　李真知在朱开来右边坐下。朱开来拿出烟来，李真知说，我是不抽烟的，不过，朱老板的烟还是得抽一支，也算开开眼界嘛，是不是？
　　李总真会开玩笑。不过话又说回来，我朱某人所抽之烟最低档次也不会低过中华烟。李真知点点头，拿起烟来，朱开来正要为其点火，汪同立马抢过来为他点着了。
　　李真知吸了一口，随即吐了出来，那模样别人一看就不像抽烟的。朱开来笑了笑，说，李总还真不是抽烟的，你看你的手指头就没有一点烟熏的痕迹，哪像我——朱开来说着，把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伸出来给李真知看，那两个指头的确被熏成一种暗铜色。李真知说，你抽得太厉害。朱开来说，每天光烟的消费差不多要两千块。李真知一听，似信非信地点了点头，感到这也太夸张了。但他知道生意人都这样，不把自己捧得高高的，怕在人前输了自己的等面。便连说，朱老板虎背熊腰，够得上三阳的第一财神了吧？
　　朱开来马上摇手，那还不敢，三阳我这样的商人何其多，我算老几？
　　你太谦虚。
　　汪同马上插话说，不算老大，也要算老二、老三吧。
　　闲聊间，酒菜已经上桌。朱开来说，今日有李总赏光，令我朱某很有面子。来，我首先敬您！祝您身体健康，祝三阳晚报在您的手下，越办越红火！
　　多承吉言，这杯酒我干了！
　　于是三人碰杯，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汪同便为朱开来说话，李总，朱老板每年为报社做的贡献不下九百万。他的生意是越做越大了。汪同说着，将脸转向朱开来：听说你现在又在开辟新的领域了，不知是搞什么行业。
　　朱开来马上接过话头：还是房地产。这是一个很有前途的领域，也就是所谓朝阳产业。我已经买了四块地皮，准备放手干一回，到时还得请李总、汪主任多支持。
　　李真知听到他讲起房地产的事，马上就想到报社在广东投的那一百万，也不知那地皮现在情况怎么样了，是不是真如人们所说的又被人套进去了？但看到朱开来正盯着他说话，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神，便回应说：宣传改革开放的成果，当然也包括宣传我们的企业家。这是媒体义不容辞的责任。企业家总是走在时代前列，感觉到时代的脉搏，令人佩服。像你这样能一步超前，又步步超前的人为数不多。房地产肯定是未来十年最有希望的行业。到时需要报纸帮忙，你和汪主任说一说就是，我们肯定会尽力帮忙。
　　朱开来一听，高兴了，马上说，就为您这句话，我单独敬您一杯，感谢您的支持！
　　李真知说，这一杯，我可干不了，只能意思一下。朱开来说，您随意，我干了。您不知道，您这句话可是大大地鼓舞了我。
　　李真知也不看他，用筷子在盘子里挑，他连续挑了几下也没夹到菜。朱开来见了，说，这些菜不合您的口味吧？李真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习惯引起了别人的误解，他马上说，菜很好，我是在思考问题，所以没有夹菜。于是他夹了一片鱼放入口中，咂了咂嘴，然后说，挺好的，味道不错。
　　吃完饭，李真知准备走。朱开来说，搞点活动吧，洗洗脚或是做做按摩，怎么样？
　　李真知说，你们做吧，对不起，我还有事，得先回去，就不陪朱老板了，让汪主任陪你。转而对汪同说，你好好陪朱老板。汪同连忙点头说是是。朱开来马上站起来，说，那我送送您。李真知坚决地拦住说，不用，你坐你坐。朱开来说，有车吗？要不要我的司机送您一下？李真知说，不用，我给司机打过电话了，他马上就到。估计已经到了。
　　那好，我们下次再聚，今天招待不周。
　　别这样说，你太客气啦，这么高档的包厢，这么高级的酒菜，让我大饱口福啦。好好，再见！
　　李真知一面说，一面朝门外走。汪同对朱开来说，我去送一下。李真知说，你陪朱老板就是了，何必呢？我还没到走不动的时候。
　　他们一面说，一面到了一楼大厅门口。刚出了自动转门，司机就在门口等着了。汪同让李真知上车，自己在旁边立着，直到车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