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2节
作品名称:雨打风吹去 作者:廖梦君 发布时间:2020-07-01 08:32:21 字数:5154
吃午饭的时候,汤红回来了。她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不用说,最近她也吃不好,睡不香。一进门便将坤包往沙发上一扔,一屁股坐下去,一句话也不说。
回来了?汤玮问,勉强地笑着。洗洗手,准备吃饭吧。汤红便站起来,到洗脸间洗手。一面洗,一面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饱满的前额,高高的鼻梁,两个鼻孔呈三角形分布,一翕一合,极富性感。嘴唇不厚,也不薄,整个脸庞轮廓分明,线条明快,肤色白里透红。真所谓天赋其质,地养其身,完全把父母的优秀因子承传了下来。她自己为此而骄傲,这是多好的本钱啊!她在心里说。
洗罢手回到饭桌前,李真知也从书房出来,坐到饭桌上首。汤玮已将饭菜端上桌。三人吃起来,没有一句话。
你和章里仁的事怎么解决?你想过没有?终于李真知忍不住开口问道。汤红不吱声,一个劲地往嘴里塞食物,她是闷着一口气在吃。
我就不懂了,凭你这样好的条件,偏偏喜欢上一个有妇之夫,讲出去叫我这个总编辑的脸往哪儿搁?
他优秀,他有才,他风流倜傥,在眼下的三阳市无人能与他相比!我就喜欢他!汤红毫不隐瞒自己的态度和感觉,一股脑儿抛了出来。
有妇之夫怎么啦?她接着说,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现在是什么年代了,你还用那样的陈旧观念看事物看爱情看婚姻,你老土老掉牙了!汤红一句接一句,放连珠炮似的:我就喜欢他,跟他在一起我感到自豪,能够得到他是许多女孩子做梦都想的。
你真是不要脸!李真知不知怎么忍不住吐了这一句。
不许你这样讲她,汤玮说,我的孩子不是那样的人,她怎么不要脸啦?
都是你惯的,要不然她早就成家了。
我没要人惯,我是自己成长,我爱这样,这是我个人的事,你们不要管。我自己做的事,我自己处理,用不着你们瞎操心!汤红说着,丢下碗筷,愤然站起来,到自己的房间去了。
真是丢人哪!我李真知怎么养了这么一个女儿?——脸都要丢尽了!
什么丢人,你少在这儿说这种话。汤玮说。
这当儿,汤红忽然从房间出来,对着老爸连甩了几句:你丢人,那你只当没这个女儿就是,我也懒得回来了,免得丢你的脸!说完,从沙发上拎了坤包,头也不回走了。任汤玮在后面苦苦叫唤,她像一阵风似的忽儿就不见了。
郝志和有了一些资本便去炒股,其时股市风头正劲,那些手持原始股的人已赚得盆满钵满,让场外的人艳羡不已,许多人都跃跃欲试。
但股市也是一个让人看不懂的棋局。开初几年不设涨跌限制,做的又是所谓T+0,你如果运气好,股选得好,又不贪,确也是赚大钱。然而,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有几个能够做到如此呢?郝志和一上场就碰了好几回钉子,吃了几次大亏。但比起那些最差的股民来,还算好。他自己也没算过数,到底投进去了多少,哪些股赚了,哪些股亏了,因为时间长了,也未一一记账,便成了一笔糊涂账。但他还输得起,也就不愿放弃。
离报社不远有一个交易厅,每天开盘时间,郝志和都去看一看。那闪烁的红幕墙,那人头攒动的大厅,那些伸着的脑袋和脖子,都在期盼的神态里等待着股价的上升,等待着自己的股翻红赚钱。而一旦飘绿,人们便唏嘘不已——因为他的股可能又赔了。
其实,对于散户而言,没有几个是赚钱的。真赚钱的人往往是那些入得早,又不太去关心的人,买好后就放在那里,一年半载哪得去理会。等某一天听说牛市来了时,赶紧抛了,落袋为安,那才是真正赚钱了。然而,没有几个能做到这步田地。所以他们天天守在股市里,天天盼着那股价上升,却时时不见行情到来。
郝志和也是这样一个人,他其实没赚什么钱。手头握有的几只股,股最多的是“燕化高新”。燕化高新他是六块多进的货,进去时本已赚了一块多钱一股,他认为还有涨,持股不抛。结果一直下跌,直跌到两块多,他亏得一塌糊涂。但他不甘心,只要有钱就补仓,从六块多一路补下来,补到二块二。现在手头又有六千多块钱,他又打进去。因为连跌了五根阴线,进去后立马翻红,比他进的价涨了五毛多钱。他不敢再恋,赶紧出来,这六千多块赚了好几百块钱。也好,他想,也是个赚嘛。现在只能采取高抛低吸了。这样连做了三个来回,他稍赚了一点,补了先前的亏空,但依然是亏。
回到家里,他研究了近来的行情,感到现在做股票太难,想赚钱真不容易,除非打新。但打新又很难中签。他于是又把心思放在广告部,股票便放在一旁,由它去。
有一天,他去北云街办事,路上遇见一个老太婆向他行乞。他装作没看见,迅速朝前走去。过了一会,又有一个穿着米黄色大褂,头戴一顶灰色布圆帽的尼姑拦住他说,先生看个相吧,我看你要走财运了。郝志和一听,心里高兴,停下脚步问,我哪来的财运?
过了今年,明年你就要走财运啦。尼姑煞有介事地说。你看你的额头开始发亮,两个酒窝也鼓起来,这是盛财的兆头。把手伸出来,五指并拢。
郝志和便伸出手,五指并拢。尼姑举起看了看,说:密不透风,这是个聚财手。不过我也告诉你,这两年,你的财运欠佳。你看,这条线向外偏,那是财水外流。现在好了,说破了,你会记在心上,背运过完了,便是好运来了。
郝志和觉得她讲得也有几分真,笑了笑,心想也许还真有这回事。就一面说好,一面走。尼姑不肯就这样白搭,便追着郝志和说,先生你也要给我一点费用吧?
什么费用?郝志和故意懵懂似地说。
我给你说了半天,你就一点意思也不表示?
郝志和只好从袋里摸出了一张票子,是两块钱。喏,给你。开口就要钱,哪有你这么赚钱的?
先生太少了,起码也要这个数嘛。尼姑伸出五个指头。
咦,看不出,你这几句话还蛮值钱嘛,这么贵!郝志和不情愿地从袋里又摸出一张两元的,对着尼姑悻悻地说,我还不知你这说的是真还是假,喏,拿去吧。一面说,一面快步离开,远远地听见尼姑传来一句话:这么小气,有财也不让你发!
郝志和懒得理睬,一心办他的事去了。
郝志和要办的是一笔钢材生意。其时,正是基础设施建设全面推进的时刻,钢材供不应求。炒作钢材成了一些人发财的绝佳渠道。只要你手中有某钢铁公司老总或是销售处处长的批条,这个条子立马可以炒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郝志和的一个表弟在全都钢铁公司销售部工作,虽未掌握钢材批发大权,但他说能想办法从处长那里弄到条子,于是要他在省城联系销路。郝志和听到这个消息,觉得这是一条生财之道,便赶紧到省贸促会去找丁一帮。
此时的丁一帮已无多少实权,外贸进出口权都已下放到地方或企业,省外贸进出口只是一个名存实亡的空架子。但丁一帮总归是贸促会的人,在那里还有些人脉,通过他或许可以联系到销货渠道。于是郝志和去找丁一帮。
他跑到贸促会,丁一帮不在办公室。别人说,现在没啥事,他可能去外面玩去了。郝志和打听到他的手机号,向他打电话。
铃响了好一阵,无人接听。电话里传出一个声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郝志和不罢休,继续拨。终于有人说话了,是一个懒懒的声音:你找谁?
这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像是一个久病不起的人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令郝志和感到吃惊:怎么,昔日的丁书记变成这副模样了?他马上回话:丁书记是我,三阳晚报的郝志和,您还记得吗?
对方迟疑了一会,然后说,哦,是郝记者,我想起来了,怎么,你今天记起我来了?有什么事吗?
有事想请丁书记帮忙。您在哪里?
我在龙海酒店,你现在过来吧。
我怎么来找你?
龙海酒店501房。
好的,我马上过来。郝志和关了手机,打出租车去了。
二十分钟后,他到了龙海酒店。乘电楼到五楼,在501房间前站定,按下门铃。门铃嘀嘟嘀嘟响了两次。只听里面响动了一番后便有人回答,等一下。
郝志和在外面等着。他看看楼道,一律米黄色的地毯,顶部是橙色的吸顶灯,发出温柔的光。这时候,只听房内传出一个女孩的声音:我在这里等吗?
我先走,你等会再走。这是丁一帮的声音。不一会,他就从里面出来了。
怎么想起我来了?他对郝志和说。
老领导总是忘不了的,就像儿子忘不了娘。郝志和说这话时,丁一帮感到一阵心酸,倒不是他心里有什么不适,只是觉得用母亲做这样的比喻有些太随意,母亲是何人?他丁一帮又是何人?两者挨得上吗?他还没有清醒过来,郝志和早已伸出手来,丁一帮只得被动地伸出去和他握了。
那好,我们去下面茶吧聊一聊。丁一帮说。
于是,他们下到一楼的茶吧。
龙海酒店靠近江边,通过茶楼可以观看江边景色,生意人都喜欢在这里谈生意,文人也喜欢到这里来寻找灵感,就是普通官员也常与同僚到这里观景,放松自己。室内的天花板上一律涂抹着天蓝色,墙纸是鹅黄色,十分精致。地面铺着浅灰色地毯,踏上去柔软舒适。整个茶座内布置得井井有条,客人进去便感到一种温馨恬静。
郝志和与丁一帮选了一处靠窗子的座位坐下。这里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江上的风景。冬天的天空灰白迷茫,看不清远方有何景色。偶尔的冷气流吹过,真应了那句歌词:像云像风又像雾。郝志和没管这些。一坐下就问:您身体还好吧?
马马虎虎。丁一帮回答。你们李总怎么样?现在他可是如鱼得水了,事业越来越辉煌。
嘿嘿,还行吧。这几年三阳晚报确实不错,广告发展势头很好。报纸就是靠广告。
不过,我听说海西都市报来势也不错。他们在寻找新的突破口。还有,省新闻出版局也在筹划办江南早报,想从全国一流的报纸中招聘执行总编辑,目的就是要和三阳晚报抢蛋糕。
有这回事?郝志和有点不相信,如果真是这样,由省新闻出版局出面,以这样的背景为靠山,那政治背景便牢靠了。三阳晚报的好日子真的要到头了。您这消息是从哪里得来的?郝志和问。
这个总会有来源吧。丁一帮淡淡地说,你今天找我的目的是什么?
郝志和捏着自己的下巴,在那儿摸了摸,像捋须的样子,可那儿什么也没有,他捋不出什么须,就连一根稍粗一点的汗毛也没有。但他还是装模作样地摸。一面说,一是来看望老领导,二是有笔生意想跟老领导一起做。
丁一帮笑了笑:你这个大记者不去写报道,倒做起生意来了?
报道也写,生意也做,现在是开放搞活,多种经营嘛,也是适应市场经济的需要。狡兔有三窟,人不能只有一个窝啊!
说着,俩人都笑了。
真有你的,郝志和就是郝志和!好吧,你谈谈,什么生意?丁一帮问。
现在钢材走俏,只要有货立马被抢购一空。我的一个表弟在一家钢铁厂工作,他可以搞到钢材,只要我在这边找到销路,他便发货过来。
丁一帮听着,淡淡地说,钢材是好走,可你的货靠得住吗?
郝志和坚定地说,靠得住,这个、这个没问题。
价钱怎么样?比三阳这边便宜吗?
出厂价是每吨两千三,可以卖到三千八甚至四千多。
丁一帮不吱声,看着郝志和的脸。这张脸下巴尖尖的,略黑而无光泽。眼睛眯细,阴阴的,好像总在琢磨什么。耳轮很薄无肉,不像是有福之人。心想,恐怕也不会长寿。
生意做成后,利润如何分?
我们是三人一起做,所以是五三二分成。郝志和说,心里在盘算。
谁五谁三谁二?
郝志和犹豫了一会,然后说,这个、这个就只能是他五我三你二。
丁一帮一听,半晌没吱声。末了说,那我不是为你们唱前台戏,你们在后台得便宜,坐享其成?
老领导,这个问题要这样看,你虽然出了力,但你这个力是不费力的力,只要通过您的关系,一句话的事。
那你就出大力了?
我?我要到处跑,还要筹资金,比您还是要费力些吧,起码这资金就有风险嘛。
你是货到付款吧。你要什么资金,未必还要先付款才提货?我们又不是买肉做小生意。
郝志和知道自己的小伎俩玩不过丁一帮,就退一步说,那我们俩就平半分吧,一样的。
我看必须是四三三才成,你那表弟也只能是四,虽然他提供了货源,但也只是货源而已,要想把货销出去,还得靠我。
老领导,这个问题我不能做主,我回去还得跟表弟谈,谈不成,这事就泡汤了。你想,他不在任上,手上没权,要搞到批条还得去求领导。求领导就得要花销,所以他那个“五”是铁定了的。
丁一帮没回答。沉默了一会,郝志和说,能不能这样,只要事情做成了,就你三我二,我吃点亏算了。其实也并不是找不到买主,只是你这里可能更稳妥,更快,所以我就直接来找你了。
正在这时,丁一帮的手机叫了。他接听,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郝志和想,丁一帮是在趁年青享受。这是一个丈夫新故的女子,丁一帮原不太想与之接触,那女人却是一粘上就脱不开身,不时给他打电话。丁一帮说,我在谈生意,你等会再打来。那边却说,你老是找借口,谈什么生意嘛,现在你们那里又没人去找,有什么生意谈嘛。丁一帮说,你怎么不相信人呢?中国这么大,黑了南方有北方,总有人跟我谈生意的吧。那边就说,那好吧,我等会再跟你联系,便挂了电话。丁一帮继续说,郝记者,你的这个事,我说句实话,还不知道你那表弟靠不靠得住,如果真能拿到批条,有货提,那我就认真跟你做一笔试试。这钱嘛,多赚是赚,少赚也是赚。既然你找上门来了,我会去联系销路。现在钢材生意不难做,到处都要,只要你真正搞到货了,销路不成问题。这样,头一回我还是按你的办,就五三二分成。如果这生意做得顺,那以后我还是要按四三三搞。也不要多讲了,我还有事。就这样,你看怎么样?
郝志和一听,觉得也可以,只要生意做得顺风顺水,这也是不小的收入。于是说,好,丁书记也是痛快人,那我们就签一个协议吧。
今天不签了,改天你写好,我看一下,签个字就行。说着起身准备走。郝志和只好叫服务员买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