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无端受辱

　　无端受曹景行老师一顿喝斥，黄继武心里本来就十分窝火，这一天放学回家的路上，他们初二（2）班的班长曹建华带领他同村的几个同学又突然拦住了黄继武的去路，黄继武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怒目圆睁，厉声喝问：“你们这是想做嗲？”
　　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叫曹建国的同学首先嘿嘿冷笑道：“听说你老卵得很，偶古今朝特意在此恭候大驾，想亲身领教领教。”
　　常州方言当中，“老卵”有两种意思，一种为骂人，带有敌意和不屑的语境，常用于形容一个人过于嚣张，横行跋扈，目中无人的一种外在状态。还有一种是形容其人很厉害，此处当然是指前者。
　　黄继武当时的第一反应是有点懵懂，有点莫名其妙。因为其一，他从来未在他们面前“老卵”过；其二，他跟他们是真正的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也就是说，除了拒绝当他曹建华的“传声筒”，他实在不知道他们嘴里的这个“老卵”究竟从何说起。他正自狐疑和纳闷的时候，另外一位叫曹建明的同学已经冲上来，一把揪住黄继武的衣领，拿腔作调道：“今朝‘嗲撒花’啊？你个赤佬马子平常不是满嘴跑舌头——很会搭B欠的吗，现在做嗲不开口了？太阳从西边出来啦？”
　　“嗲撒花”，什么情况？
　　曹建国在旁边阴阳怪气地进一步推波助澜：“开口说话呀，你不会从老卵变成卵怂了吧？”
　　站在曹建华旁边的曹建新这时候跨前一步说：“如果你承认自己是个卵怂，你只要学一声狗叫，我们今天就放了你。”
　　黄继武从小到大，从未受过如此侮辱，他气得牙痒痒，他愤怒到了极点。可是，对方一共有四个人，他却是单枪匹马，而且他们选择的时机也很“讲究”——恰恰是黄继武值日（打扫课堂卫生）这一天，他现在是真正的孤立无援，而他们却明显是有备而来，所以他现在不能轻举妄动。
　　黄继武在想脱身办法，他们则得寸进尺，步步紧逼。揪住黄继武衣领的曹建明指着曹建国岔开的双腿说：“你不想学狗叫，就从他的裤裆钻过去也行。”
　　黄继武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已经恨得咬牙切齿，但他想来想去，最终还是有些发憷，他只能选择克制和忍耐。他心里很清楚，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这一切肯定与他在曹景行老师面前拒绝当他曹建华的“传声筒”有关——他只是有点不明白，曹建华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他拒绝“共同合作”的事情？因此他冲站在一边始终坐山观虎斗的曹建华大声喝问：“曹建华你究竟嗲意思？”
　　未等曹建华开口，揪住黄继武衣领的曹建明却抢先道：“嗲意思？你说嗲意思？你自己做的好事，还好意思问偶古嗲意思？偶古今朝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有多老卵。”
　　曹建明长得尖嘴猴腮，贼眉鼠眼，毫不夸张地说，他的长相，有点像昆剧《十五贯》里的那个娄阿鼠，不，更确切一点说，他简直就是《智取威虎山》里面那个外号“一撮毛”的活脱脱的栾平栾副官。除此之外，他的个头、身材跟黄继武差不多，而且都是细胳膊细腿的“芦柴棒”，如果单打独斗，他根本不是黄继武的对手，但他此刻却狐假虎威，特别神气活现。
　　黄继武虎落平阳被犬欺，这时候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但曹建明所说“你自己做的好事”，却让他感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说说清爽，我究竟做了嗲个‘好事’，要尼古这样兴师动众来对付我？不要忘了，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过我们：‘要文斗不要武斗’。”
　　曹建明头一昂，胸一挺，大声回答：“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同样教导过我们：‘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它就不倒，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我们今朝对你要实施的是无产阶级专政。你不是要说说清楚吗，我现在就来问你：第一，我们这个班级的同学原来非常团结，为嗲你一来，就会弄得四分五裂？第二，让你跟曹建华共同合作表演杨子荣的独唱选段《管叫山河换新装》，是经过校长同意才做出的决定，你说你凭嗲要拒绝？”
　　黄继武闻听此言，感觉既无辜又哭笑不得：“请你不要瞎三话四好不好？班级同学不团结跟我有嗲关系？至于我想不想唱，那是我的自由权，你们无权干涉。”
　　这时候，曹建华像《小兵张嘎》里面的汉奸翻译官似的，一步三摇晃地来到黄继武面前，他先挥挥手，让曹建明退到一边，然后围着黄继武转了一圈，紧接着将他的那张脸对着黄继武，手指头像猫爪子似的，在黄继武脸上一会儿抓一下，一会儿挠一下，跟黄继武玩起明显的猫戏老鼠的游戏。
　　“你个字头麻子，我真是弄不懂诶，你说你不就是尴副卵样子吗？你凭嗲在我们班老卵兴哄，人五人六的？还动不动就兴风作浪，耀武扬威的？”
　　“字头麻子”，表示很讨厌，很不受欢迎。
　　“曹建华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嗲辰光在班里兴风作浪，耀武扬威过？”
　　“嗲辰光？从你一进我们班，你就经常老三老四，指指点点，自高自大，目中无人，还老虎屁股摸不得。”
　　实事求是说，自从转入这个班级之后，因为不被曹景行老师重视，或者说因为有比较才有鉴别，想想当初吴红梅老师对自己的重视和爱护，再想想现在所遭遇的冷落，加上黄继武又是一个不善于掩饰、相反喜欢直来直去的性格，所以有时候难免会流露一些不满情绪，这一点，黄继武不想否认，事实上也否认不了。但说他在班里“老三老四”，“老卵兴哄地当字头麻子”，说他在班里“兴风作浪，耀武扬威”甚至“老虎屁股摸不得”，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可是话再说回来，假如黄继武当真有这些错误缺点，你作为班长，也应该积极配合和协助老师来对他进行批评教育，怎么可以在今天黄继武刚刚拒绝当你的“传声筒”，你就立刻采取这种报复方式？这不是明显的以多欺少，倚强凌弱了吗？如果你们以为这样做就能够让我黄继武屈服，那你们就真的大错特错了。
　　“这就是你们今天报复我的理由？”
　　“报复你？就你尴副卵样子也配我们报复？我们这是代表我们2班全体同学给你一个警告，给你一个教训，一个人太老卵了是要付出代价的。”
　　“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曹建华，如果你为了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而对我采取这种卑鄙的报复手段，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说得好，黄继武你说得太好了！”曹建华满脸嘲讽，他一边拍手一边哈哈大笑，“没有想到，真是没有想到啊，原来你黄继武身上还长着‘梨’（理）树呢，难怪你一到我们这个班级，就敢头顶上长眼睛——目空一切，旁若无人。难怪你连我们的班主任都不放在眼里，偶古这些人实在是有眼不识泰山，失敬得很哪。可惜偶古今朝忘了去代销店买几根香，不然的话，说嗲也要在你这棵‘梨’（理）树前面好好教烧一烧香，好好教拜上几拜，大家说对不对呀？”
　　曹建华的话音未落，曹建新、曹建国立刻发出一阵嘿嘿的冷笑和刺耳的怪叫；跟黄继武一样长得细胳膊细腿，像一根“芦柴棒”似的曹建明，则一边朝黄继武脸上吐了一口吐沫，一边凶神恶刹地叫嚷：“你这个细卵怂，你给偶古华哥做小跟班都不配。奉劝你还是趁早识相一点，答应跟偶古华哥好好合作，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黄继武慢慢伸出手，慢慢擦拭着曹建明吐到他脸上的吐沫，他气得浑身发抖。他满腔悲愤。他怒火万丈。他眼睛冒火。他想不管不顾地一拳将这个王八蛋打倒，然后再紧跟着给他最致命的一击，但当他瞥见曹建新、曹建国，还有身边的曹建华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他又镇定了下来。虽然曹建明的嘴脸活脱脱就是“一撮毛”栾平栾副官，但他黄继武却不是杨子荣，而且现在是四比一，假如他现在对曹建明动手的话，他们其他三个人肯定会一拥而上，他们肯定会把他打得像一块烂柿饼，而且他们到时候还会说是他黄继武先动的手，让他有理最终都变成没有理。所以他不能先动手。他现在所能采取的最好办法，只能跟他们进行“文斗”。主意打定，他就把心中的怒火对准了曹建明。
　　“曹建明你刚才说的真不错，我给曹建华做小跟班的确不配，但你倒是蛮配的你晓得伐？你不仅是一个非常称职，非常合格的跟屁虫，而且还像一条狗一样，会狗仗人势——对了，你看看你，活脱脱就是那个‘一撮毛’栾平栾副官。你翻嗲白眼？难道我说错了吗？难道你敢拍胸脯说，假如今朝只有你和我两个人，你敢这样肆无忌惮对我？我敢说，借你一个胆子你都不敢！所以说，你曹建明就是一个狐假虎威、欺软怕硬的可怜虫，下作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