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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情动故乡

作品名称:偷来人生      作者:谢卫      发布时间:2020-07-01 14:09:25      字数:7249

  四天前,当黄传清收到孙子那封沉甸甸的来信之后,因为他是个睁眼瞎,斗大的“一”字识不了几箩筐,加上信封又这么厚,所以他只能去请识字的人帮他念这封信,然而当他拿着信准备出门的时候,却又犹豫了起来。他的两个侄女黄德露黄德茹倒是有文化,可她们都在城里上班,即使贸然前去,也不晓得她们有没有空,能不能找到她们,这些都是一个未知,因此他首先打消了去找她们的念头。范家塘有文化的人也不少,但究竟找嗲人来帮他念这封信比较合适,却同样需要好好斟酌一番。且不说他黄传清的火爆脾气曾经得罪过多少人,更不必说他一辈子顶天立地,敢作敢当,行得端,站得直,坐得正,从来不知道一个“怕”字怎么写,但儿子当年做下上不了台面的既腌渍更坍台的事体,给范家塘人留下话柄笑料,让他在村里很长时间都直不起腰杆,抬不起头来,这却是事实。再者说,这世道嗲人望着嗲人好?尤其这个范家塘,表面上看起来一团和气,内地里却是你争我斗,各怀鬼胎。你的日脚过得不如意,穷得吃了上顿愁下顿的时候,人家看不起你,笑话你,甚至冲你的冷水;倘若你的日脚过得红红火火风风光光了,人家又不服你,嫉妒你,人前背后来唱你的洋腔,触你的壁脚(说坏话),骂你的山门。
  把心放在正道上,人心是一杆秤;放到邪门歪道上,人心就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要不老祖宗为嗲说人心叵测?人心险恶?
  唉!其实说一千道一万,人活在这个世上,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有文化,要能够断文识字,如果有文化,不说当个一官半职,最起码不会做睁眼瞎,不会人家明明龊里龊客地拿根棒槌来“弄松”(暗算)你,你却还木知木觉地把它当针(真),当然也就更不会像他现在这样,拿着孙子的这封来信发憷发愁了。
  黄传清站在门口想了半天,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咬咬牙,径直朝村里的会计范耀华家走去。范耀华跟现任队长范耀明是堂房兄弟。然而造化弄人,当队长的范耀明文化程度不高,却有点像书生那样木讷甚至迂腐;当会计的范耀华一肚子墨水,却生得干练而又豪气,并且快人快语,用范家塘人的话说:这两兄弟的性格简直就是一个真正的阴错阳差。但说也奇怪,自从“老队长”范源泉退出范家塘的历史舞台之后,中间除了有一个叫林水根的当过前后不满一年的队长之外,范家塘的领导权,却始终都在他们两兄弟之间轮流转。如同他们两家合在一起的那双开门四大间的堂屋相连相通,中间没有隔墙一样,这种现象——毋宁说这种格局,不仅在范家塘,就是在其他任何一个地方,都较为难得,甚至十分罕见。
  范耀华当时接过黄传清手里的信,照例准备先匆匆浏览一遍,然而他刚刚看了一半,便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凉气。黄传清见状,忙问怎么回事?范耀华先叹口气说:“我还是来念信给你听吧。”
  于是开始念信。念着念着,范耀华念不下去了,他连连叹息:“罪过人,实在罪过人倒则。”
  范耀华嘴里的第一个“罪过人”,是表示这个人很可怜;“实在罪过人倒则”当中的“倒则”,虽然是语气助词,但全句合起来则说明其“可怜”的程度,已经到了非常严重,严重得让人唏嘘,甚至严重到让人扼腕叹息的地步了。
  如果说范耀华念信时的口气和表情,已经让黄传清感觉呼吸困难的话,那么他“罪过人,实在罪过人倒则”的连连叹息,则让黄传清感觉自己仿佛突然被一根绳子勒住,而且是越勒越紧,勒得他简直都快要喘不过气来了。自从把孙子送走的那天开始,他就天天都在想着他的温饱和冷暖,在为他的一切牵肠挂肚。想得最多的,自然是孙子到了合肥,到了钱正萍手里之后,结果究竟会如何?他昨天夜里做梦还梦见过孙子。在那个梦里,孙子不停地对他笑,又不停地跟他说话,因为说的话太多太多,具体都说了些什么,他已经想不起来了,归结起来,无非也就是说他在合肥一切都好,希望爷爷不要牵挂等等之类吧。早晨醒来,回想起这个梦,他还觉着很奇怪,既然一切都是好好的,为嗲还会梦里相见?这下算是真的弄明白了,原来梦确确实实都是反的。
  黄传清这边独自打着肚皮官司,范耀华那边则开口问道:“叔叔你看,这封信还要再念下去吗?”
  黄传清点点头说:“还是麻烦你把它念完吧。”
  等到范耀华磕磕巴巴将这封信全部念完,包括范耀华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唏嘘起来。沉默许久之后,还是范耀华先开口:“大家都晓得的,我这个人是最拿得起放得下的。不过念完小武这封来信之后,我觉着我咯心里都有点受不了了。所以依我看,别的话都不要说了,叔叔你还是赶紧去把他接回来吧。”
  黄传清不假思索地点点头。他此刻的心情特别复杂又特别沉重。他此刻的心里既充满自责又充满仇恨。他为自己当初的草率决定而深深的自责,同时更对钱正萍的蛇蝎心肠怒火万丈,如果不是鞭长莫及,他恨不能一把掐死这个歹毒妇人。他过去一直以为,蛮娘恶毒都是戏文里面故意编排的,他的第二任老木(妻子)邹凤英就是一个蛮娘,可她无论对他的儿子黄德明,对“野鸡头”陆文亮,还是对其他任何人,始终都是一颗菩萨心肠,她的佛口佛心,她的慈悲情怀,别说是一个人,就是一块石头,她也能把它“焐热”了。同样是女人,同样是蛮娘,两个人的心难道不都是肉长的吗?为什么两个人的行为会天差地别?为什么一个会这么善良,另一个却这么恶毒?还有,黄德明你这个孽障,当初你的蛮娘是怎么对你的?你那当了蛮娘的老木又是怎么对你儿子的,你难道一点都看不出来,一点都体会不到吗?难道你的良心都让狗吃掉了吗?黄传清不想这些还好,越想心里就越恨得咬牙切齿。
  然而自责归自责,恨归恨,当务之急还是要解决眼前的问题,所以,此刻的黄传清既急如星火又沉着冷静。接是毫无疑问肯定要去接的,但在去接之前,他首先必须去庄家塘中心学校走一趟,因为他心里非常清楚,小武接回来之后,念书是首要问题,也是重中之重,这一点是含糊不得的,所以他首先必须做好这件事情。
  主意打定,黄传清就即刻拿着孙子的这封信,火急火燎地直奔庄家塘中心学校。来到学校,他又径直向校长办公室走去,说是校长办公室,但因为条件限制,所以实际上,校长与全体老师其实都挤在一个大房间里办公。黄传清来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正好与黄继武原来的班主任吴红梅老师迎面相遇。吴红梅老师见黄继武爷爷手里拿着厚厚的一封信,且行色匆忙,脸上更是愁云密布,当时心里就已经猜出几分,明白他所为何来,但出于礼貌,她还是笑微微地开口道:“叔叔此刻来学校,肯定是有嗲事体吧?”
  黄传清心急火燎地朝吴红梅老师扬一扬手中的信回答说:“是呀是呀,偶古小武写信来说,达在那里实在过不下去,急着想回来,所以我来问问校长,看看能不能想想办法,让达马上回来——”
  到这时候,吴红梅老师已经完全明白黄继武爷爷的来意,她连忙安慰说:“既然事情已经这样,叔叔你也不要急,办法总会有的。来,我这就陪你一起找校长。”
  黄传清随吴红梅老师一起走进了办公室,吴红梅老师刚刚将黄传清向校长和在座各位老师介绍完毕,包括校长在内的所有老师都纷纷站起来向黄传清点头问好,有的还干脆给他让座,给他倒茶,也就是说,黄继武的爷爷他们虽然不认识,但黄继武同学,他们却个个熟悉、了解和喜爱,因为这是他们执教这么多年以来很少遇见的既聪明又个性鲜明的一个十分难得的好学生。这一点,同样是包括校长在内的全体老师的一致意见。如今他离开这个学校快半年时间了,他现在究竟什么情况,老师们都是很关心很挂念的。吴红梅老师在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中大声说:“请大家静一静,黄继武爷爷今天带着黄继武的来信来找校长,说的就是黄继武的事情。”说到这里,吴红梅老师转对黄传清道,“你有嗲话,现在就对校长讲吧。”
  黄传清朝吴红梅老师感激地点点头,待要开口,却又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他嗫嚅了半天,终于指着手里的信开口道:“这是偶古小佬写的信,还是麻烦校长先看过信再说吧。”
  说着话,黄传清就将手里的信笺递给了校长。
  校长姓李,名树超,四十开外年纪,中等个子,为人耿直豪爽,苏北淮安人,跟我们敬爱的周总理是同乡,他虽然师范学校毕业留在苏南从事教育工作已经将近二十年,但却始终乡音难改。
  李树超校长看信的时候,吴红梅老师就搀扶着黄传清坐了下来,并且将其他老师刚刚为他倒好的那杯茶端到了他的手中。
  时间在黄传清焦急万分的等待当中,滴答滴答地、一分一秒地、漫不经心地慢慢流逝,而捧读黄继武来信的李树超校长,他的神色却变得越来越凝重,他的双手明明早已经翻到信的最后一页,他的目光却像被信中的文字牢牢粘住了似的,过了很久很久都丝毫没有想抬起头来的意思。
  吴红梅老师见状,不由走上前去,轻轻叫了一声李校长。她的这一声,既是关切的询问,也是温婉的提醒。
  李树超校长听得叫声,这才抬起头,他先是轻轻叹了一口气,紧接着将手中那厚厚的一叠信笺递给吴红梅老师道:“吴老师你也看一遍吧。”
  吴红梅老师接过黄继武的这封来信,便开始看了起来,当她看到“我非常非常清楚,我在这个家里的位置,我跟《灰姑娘与水晶鞋》里的那个灰姑娘没有什么区别,但我从来没有做过‘灰姑娘’所做的那个梦,我只要一天三顿能够吃饱肚子,只要黄家的‘活祖宗’或者其他的人不来找我的麻烦,能够安安稳稳过好每一天,那就要高呼‘毛主席万岁’了”这一段的时候,她的心情顿时就沉重了起来,她不由屏住呼吸继续往下看:“可是,即使如此,我仍然难逃经常饿肚子的厄运。第一次是因为我叫父亲的那个人骂他的三个女儿‘笨得跟猪一样’;第二次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原因,就那么稀里糊涂莫名其妙地挨了饿;第三次是因为他们俩吵了一夜的架,第二天早晨起来,她们连炉子都灭了,我饿得没办法,只能一边哭,一边喝自来水当早饭……在此之前,钱正萍叫我跟她一起去买菜,硬是将我临来合肥时爷爷给我的2块钱,都给‘垫付’掉了。我不知道她这么做,是不是故意的,但我饿得没办法,只能喝自来水当早饭,这却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由此看来,情况比预料的还要糟糕啊。吴红梅老师的眼眶不由自主地变得潮湿了起来,及至看到下面这一段:“尊敬的爷爷姑婆,您们知道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喝自来水充饥,以此当成这一天的早餐,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感受吗?您们知道我每次听到别的孩子说起‘我妈妈如何如何’的时候,我有多么羡慕,又有多么嫉妒吗?您们知道我所理解,我所需要,我所追求的幸福究竟是什么吗?我想要的幸福,其实就是‘抱窝’的老母鸡在遇到刮风下雨,在遇到外来侵害的时候,永远都张开它的翅膀,庇护它的每一只小雏鸡……”
  吴红梅老师再也看不下去了,扑簌簌滚落的泪水,早已经模糊了她的视线。
  这时候李树超校长对吴红梅老师说:“你让其他各位老师也都看看黄继武同学的这封来信吧。”吴红梅老师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她先掏出手帕擦擦眼睛,然后再依言将信笺一页一页按照先后顺序分开,紧接着便用击鼓传花的方式,让办公室里的每一位老师都将黄继武同学的来信看上一遍。
  跟吴红梅老师一样,各位老师看着看着,心情便都变得沉重起来,到最后则变成了一片唏嘘,大家不约而同地慨叹:“罪过人,实在罪过人倒则。”
  在各位老师的一片唏嘘慨叹当中,李树超校长开口问黄继武爷爷:“您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出来,只要能办到的,我们一定尽力。”
  黄传清说:“我的想法就是尽快去把他接回来,只是他念书的事情——”
  “我明白您老的意思了,”李树超校长当即表态说,“从现在开始,您不要再有任何顾虑,黄继武同学念书的事情,您不用担心,您只要去把他接回来就行了。”
  校长的这番表态,让黄传清深表感激,但他总觉得这话有点模棱两可,万一孙子接回来上不了学怎么办?吴红梅见黄传清迟疑不决的样子,就问他还有什么话要说?黄传清于是就字斟句酌地重复了刚才的那番话。吴红梅与李树超校长听完之后,发出了会心一笑,李树超校长接着呵呵笑道:“我明白了,您老是觉得还没有吃上一颗定心丸对吧?那好,我现在当着大家的面向你做出保证:假如你明天把你的孙子接回来,他后天就可以直接来学校上课,这下你放心了吧?”
  黄传清连忙向李树超校长作揖道谢。
  孙子的念书事情落实下来以后,黄传清一下子定心许多。离开庄家塘中心学校,回到范家塘之后,他又去找了他的寄女女罗嘉娣,把大致情况以及他的打算都对她说了一遍,最后吩咐说,他去合肥的这两天,希望她给他照看一下家里。对寄女女罗嘉娣交代完一切应该交代的事体之后,他又马不停蹄地直奔城里妹子黄传琴的落脚处——位于北门下街中段她丈夫养女的家。她丈夫的养女姓苏,名小梅,中等身材,椭圆脸,身上穿的衣服,虽然补丁连补丁,却干干净净,整齐大方,有模有样。她育有四子一女,其夫因病先于养父过早离世。一个女人要养活五个子女,其艰难程度可想而知,尤其过“60年”的时候,一个六口之家的吃喝用途,靠一个百货公司普通售货员每个月领取的那份工资,即使再怎么把一分钱掰成两半用,也都是捉襟见肘难以为继。正是在这最关键的时刻,养父苏佳君和养母黄传琴向苏小梅伸出了援手,让她带领她的子女度过了难关,所以,虽然她与养母黄传琴的年龄只相差8岁,虽然她们之间没有一点血缘关系,但是养母的这份恩情,却让她和她的子女始终铭记在心,她始终都把黄传琴当成自己的亲公婆,她的子女自然也始终都把黄传琴当成自己的亲舅婆(外婆)。黄传琴退休的那年,苏小梅就曾经和她的五个子女再三恳求她留在城里,留在她们家,但她执意要回范家塘,苏小梅知道她的脾气,自然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一切悉听尊便。那次她跟她阿哥闹翻,她一气之下卷铺盖离开了范家塘,苏小梅和她的五个子女热情迎接她的同时,又趁机劝说,恳请她安安心心待在城里,她也赌神发咒表示再也不会回去了,谁知道过了三个月之后,她又跟着她阿哥回到了乡下。
  然而尽管如此,苏小梅和她的子女们却并没有因此而改变对她的敬重与孝顺,相反还爱屋及乌,从此把她的哥哥黄传清也当成亲舅舅和亲舅公(外公)一样看待,无论黄家有什么事情,只要她们能够帮上忙的,一概在所不辞。苏小梅投桃报李的一言一行,让黄传琴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同时也让她相信,这大概就是常州人常说的“行了春风有夏雨”最好、也是最有力的一个证明,为此她深感欣慰,以至于之后无论是为了那个“偷来人生”跟阿哥吵相骂(吵架),还是遇到其它不顺心的事情,她都把这个位于北门下街中段苏小梅的家当成了自己的一个避风港。
  黄传清决定将孙子送走之前,就跟妹子黄传琴说好了,从今往后,阿哥这个家,你想嗲辰光(什么时候)来,就嗲辰光来,想嗲辰光走,就找嗲辰光走,总之,阿哥家的大门永远都向你敞开着的。黄传琴呢,虽然说为了黄家的孙子,她跟阿哥争过,吵过,闹过,骂过,哭过,恨过,甚至赌神发咒要永远跟黄家一刀两断,但当事情过去,尤其当阿哥真的决定要将那个“偷来人生”送走,她心里却又十分的不落忍,不说一笔写不出两个黄字,也不说打断骨头连着筋,单说细辰光(小时候)阿哥对自己的好,她就是有最多的气,最多的恨,最多的不写意(快活),也应该到此烟消云散,一笔勾销了。所以,那个“偷来人生”纵有千般不对,万般不是,但说到底,他终究总是黄家的后代,黄家的根。再者说,这个小佬是郝怀玉所生,是钱正萍的眼中钉,肉中刺,她会善待他?会视同己出?会像邹凤英当年对黄德明一样?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正是有这许多的顾虑,所以自从年初由侄女婿岳炳年将小佬送走之后,她的心里其实跟她阿哥一样,也是无时无刻不对那个苦命却又特别犟头犟脑的小佬牵肠挂肚。所以,她基本上在苏小梅这里住上几天,就要回一趟范家塘,看看或者问问合肥那边有没有信来,细赤佬在那里过得好不好等等之类。
  让黄传琴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是,她昨天才从范家塘回来,阿哥今天就拿着细赤佬的来信“追”了过来。这一天,正好是她大外甥轮休日,黄传清赶来的时候,他们祖孙三人已经吃过中午饭,正准备出门去红梅公园白相,见他来到,苏小梅忙着去厨房准备饭菜,她的大儿子则忙着给他端茶递水。她的大儿子姓吕,名鹏飞,中等身材,身体强壮结实,性格内向,平常话语不多,甚至有些木讷,但做起事情来却是雷厉风行且有板有眼,是那种真正的“讷于言而敏于行”的一类人;从部队退伍回来之后,他被分配在一家国营百货公司当业务员,由于他责任心强,工作勤奋干练,所以深受领导和职工群众的喜爱,经常被评为先进生产工作者。
  一番寒暄客套过后,黄传清便将孙子的来信交给了吕鹏飞,吕鹏飞将信笺接过去之后,照例也是先准备匆匆浏览一遍,但刚刚看了一半,他的眉头就紧锁了起来,及至看到那一段:“您们知道吗?当我写到这里的时候,我的眼泪早已经像拧开水龙头的自来水那样哗哗往下流,这一页信纸,早已经被泪水打湿。我想放弃这一页,但我又心有不甘。所以,这一页,我是泪眼朦胧地写了一遍又一遍……”的时候,军人出身的吕鹏飞,竟然也感觉鼻子有点发酸了。
  黄传琴虽然还不知道信里的具体内容,但她大外甥脸上的表情,却已经明明白白告诉她,细赤佬在那里过得肯定不好,当吕鹏飞念到“我前面说过,苦,我不怕;累,我也不怕。我此刻还想补充一点:死,我同样不怕。我之所以希望我的这份含泪倾诉能够真正打动您们,能够让您们对我发一发慈悲心,并不是我贪生怕死,而是觉得,如果我就这样结束自己的生命,我首先就对不起我的亲娘的在天之灵。范家塘有许多人曾经对我说过,我的这一条小命,是亲娘牺牲自己换来的……”这一段的时候,她就已经站起来,开始迫不及待地一边收拾她的换洗衣服,一边对黄传清说:“当初我说嗲来着?钱正萍能容得下郝怀玉生的小佬,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这下你应该相信我当初说的话没错了吧?对了,阿哥你还木头一样坐着做嗲?还覅赶紧准备动身啊?”
  黄传清和吕鹏飞听了她的话都不由面面相觑:动身?此刻动身去哪?
  吕鹏飞眼睛一眨,猜出了他舅婆的心思,于是连忙笑道:“舅婆的意思是不是想让舅公现在就搭乘火车去合肥啊?”
  黄传琴点点头说:“是啊,晚去一刻,‘细末代’就多受一刻的罪,这不是最最简单的道理吗。”
  这时候的黄传琴显得比她阿哥黄传清还要着急。
  吕鹏飞再次笑道:“舅婆你不要着急,道理虽然是这个道理,但是到合肥的火车一天只有一趟,现在想走也走不掉,所以依我看,哈尼古现在要做的事体,就是先去火车站把明早的车票买好,其他的事体慢慢再说,舅婆你说呢?”
  经过吕鹏飞的一番耐心劝说,黄传琴的心情这才慢慢平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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