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作品名称:天堂里的炼狱 作者:孙鹤 发布时间:2020-06-28 09:48:20 字数:3651
这一路上,我,郭峰,还有郭峰他哥,我们三个可没少聊。毕竟多少年的交情了,吃过的饭,打过的麻将,已记不清有多少次了。
“你们两个这一走,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了。”郭峰他哥慨当以慷地说。
“我得过年吧。”郭峰说,“本来要是没这个疫情,过了大年初十我就得回公司,那样的话我在国庆的时候还能回来一次。现在可倒好,这回来过个年足足过了将近三个月,恐怕到了国庆想跟领导请个假都不好意思喽。”
“主要是挣的少吧。”郭峰他哥笑着说。
“可不嘛,上班卖东西有钱赚,歇着卖不出去东西它就没钱赚,这都疫情了。专家说蝙蝠是病毒源头,又说穿山甲是病毒源头,别再过两天说鳄鱼是病毒源头,那我的买卖可就彻底完蛋了。”郭峰说。
“改天专家说蚊子是病毒宿主,人类都彻底完蛋了。”我冷冷地说。
该说不说,我今年过年可谓平生第一次吃鳄鱼肉,就是拜郭峰这小子所赐。他具体销售什么我不清楚,也懒得过问,但一定涉及鳄鱼,应该不止于肉,鳄鱼皮更是比肉还要珍贵值钱。各种各样的奢侈品,动辄数十万数百万的鞋子啊,包包啊,皮带呀,顶配版不都是鳄鱼皮嘛。
“像你这样的,疫情期间歇着的,也卖不出货,有工资没?”我问郭峰。
“有,一个月两千四百块钱底薪。”
“在抚顺足够用了。”
“可在北京不够啊。”
“那倒也是。”
“我们那儿住宿环境不错,就是得自己缴纳水电费。”
“吃的呢,供饭不?”
“不供饭,自己买着吃。中午那顿就订外卖,晚上那顿就自己做呗。”
“那花销也不小啊。”
“可不嘛,不小,要不我怎么今年打算好好干,多累点儿没关系,争取攒个十万八万的。”
“月入过万?行啊。”
“像我这样没关系没背景的,好不容易有了个机遇,就得拼了,你说是不。”
“嗯,拼吧,比我有发展,我看好你。”
郭峰说得没错,这个社会上有很多跟他一样的人,都在寻求一个机遇,一个只要他敢于拼就有可能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机会。稳固的社会只能通过各行各业的暗潮涌动掀起一浪高过一浪、一浪更胜一浪的绝佳机会。既已踏入其中,谁也不想浑浑噩噩活一辈子,索性不妨以小博大,拼它一拼。机会难得,更待何时啊。
我对郭峰竟不知不觉,莫名其妙燃起了崇拜之情,这是打从我认识他开始不曾有过的。他现在的言谈,他现在的想法,都足以证明他是一个并非甘心于随波逐流的人,他急切想要逆天改命。父母双亡,亲情冷漠,世俗冷眼,在他心里早已织成了一张张密密麻麻的蜘蛛网,但材质却不是蜘蛛丝,而是钢筋;他要冲破这一条条由钢筋织起的网,可见难度系数非常之大。
他不是一个愤世嫉俗的人,从他的习惯、从他的爱好就可见一斑,一个脸上时刻挂着和煦如风之微笑的人又怎么可能是愤世嫉俗的人呢。也正是缘于这一点,我才会相信他能逆天改命,因为融入才是眼下这个社会向上攀爬的支点,反抗只会让自己摔得更惨。
什么叫正能量,我认为这才叫正能量,以下克上不比以上制下更励志、更传奇、更令人振奋吗?
我期待着他能够像武侠小说里的主角那样从无到有,从低到高。
而我,作为任何一部小说里的配角,甚至不如配角,嗯啊叫唤两声的群演罢了,只能苟且于世,浑浑噩噩。
沈阳北站,应该可以称之为是东北第一火车站了吧,无论面积还是设施,更重要的是作为东北三省之中枢的绝佳地理位置。我每年都会来这里几次,当然目的只有一个——坐火车。
母亲经常调侃我,讲我每年所赚之工资本就微薄,却还要将其中一部分上缴给国家铁道部,也就是现在的国家铁路局。
我笑笑不语,古有疾风马,今有铁轨车,虽然感受不到骑在疾风马上那风驰电掣,呼啸而过的快意,但在稳稳当当的车厢里不更安全,更能迅速到达目的地嘛。
我跟郭峰别过郭峰的哥哥,一并通过地下人行道来到位于道路对面的沈阳北站东侧的自动取票处取票,亲眼看着火车票打印出来,遂将身份证和火车票一同揣进兜里。我在想,这是否预示着将理想收入怀中,将野心藏在心中。
“不成想,这么快又要分开了。”郭峰感怀不已地说。
“其实谁都不想分开,只不过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各自有各自的难处。说得好听点儿是为了理想,说得不好听点儿就是为了钱。父母如何,夫妻如何,子女如何,该分开的不还是要分开吗,不然这社会上又哪里来的那么多留守人士?又哪里来的那么多异地务工人员?幸运者分开一段时间还能团聚,不幸者恐怕分开之后即是永恒,这种事看多了,也就不足为奇了。”
我冷漠且双眼凝霜地说。但心里面却非但不冷,反而热流翻滚,若非早已无泪,必定洒向苍天。
“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郭峰似乎读懂了我的心声,没有再讲一句关于分开的触动。
“不知道。”我淡淡地说。
“不知道?难道过年也不打算回家吗?”
“兴许吧。”
我的语气依旧冷淡。家,对于我个人而言似乎显得不那么重要,许是常年在外养成的怪性,许是吃人的书籍读得太多,我更喜欢风轻云淡,踽踽独行。
“真搞不懂你。认识你十多年了,到现在我还是弄不明白你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脑子里又在想些什么。”
“这样也好,把一个人看得太透彻,看得太准,兴许他就不配做你的朋友了。”
“你的意思是保持现状呗。”
“对,保持现状。因为只有这样我们还是朋友。”
“行,那朋友,请我吃顿饭呗,这都中午了,我到现在连个早饭都还没吃呢。”
“那都不是问题。”
我可不是一个讲究、仗义的人,哪怕是对最好的朋友也是一样,不算抠,但却格外理智、理性,从不会盲目到随心所欲,不计后果;装到最后连后半月的伙食费,草料钱都挥霍空了,这恐怕也跟我不擅,不喜饮酒有关吧。酒那个东西真的可以令一个人陷入疯狂,从性情上骤变成另外一个人。我见多了,从饭店到歌厅,从歌厅到洗浴,从洗浴到旅店……直到第二天迷迷糊糊醒来,惊惊愕愕发现,原来尽是一笔笔糊糊涂涂的花销。
不过郭峰说要吃饭我一定得请,只因从过年开始到现在四月末,这期间郭峰可没少请我吃饭,就算是朋友,也不能总让人家一肩挑不是。礼尚往来,花蹭有度,才是真朋友。
我们在沈阳北站附近左看看右瞧瞧,饭店酒店还真就不少,所以我们决定在肯德基吃一顿简单而便宜的午餐。
讲真,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吃肯德基,倒并非我家的条件差到连肯德基这种东西都吃不起,实在是我对这种油炸类快餐属实欣赏不来。一个热量高,再一个毫无营养,而且感觉价格也并不便宜。想吃炸鸡自己买点儿鸡腿回家炸呗,不仅分量大,而且还更符合自己的口味。至于薯条嘛,我还真就搞不懂它之所以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怎奈火车站这种地方周边的饭店价格都高得离谱,一碗平平常常、简简单单的肉丝面都要二十多块,真不是一般黑,估计其中得有至少四成是店面租金吧。唯独肯德基,麦当劳这玩意是全国统一价,哪里都一样,凑合吃一顿得了。
郭峰也不挑,他知我最近手头紧巴,不然也不至于在疫情刚刚有所解封的节骨眼选择外出打工不是。
对于他这种经常点外卖吃的人,对肯德基可谓甚是了解,如何电子屏幕点餐,是逐个单点还是直接套餐,附加什么样的饮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肯德基当过好些年服务员呢。
“你点什么,自己点就行了。”
郭峰点完之后,笑着看我。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等着我扫码付账呢。
“等会儿,你先别走,”我替他付了账,又说,“你刚才点的是什么,也给我来一份,一模一样的就行。”
“你自己点呗。”
“我看着这东西(电子触摸屏幕)就脑袋疼,你瞧瞧,上面密密麻麻的。”
“你点这点儿够吃吗?”
郭峰帮我点了一份跟他一模一样的套餐,遂问。
“够,妈的,我花钱当然够了。”
“‘怪哥’不亏是‘怪哥’,到哪儿都这么实诚,痛快。”
“快别废话了,赶紧的。”
“好嘞。”
不一会儿的工夫,我们俩一式两份的套餐摆在小桌之上。我瞧了瞧,转眼又看了看立在桌边的新品介绍,不由得心声感慨,“这帮商家,真的会玩”。
“咋了?”
“你看这上面的图片,肯德基巨无霸汉堡,看着我都直流口水。你再看看我们桌上的,不就是巨无霸汉堡的成品嘛!什么玩意,跟个发面面包似的,还没薯条高呢,纯粹就是骗子。”
“所以我跟你说,你跟我点一样的不够吃。”
“够了。”
“你可真抠,对自己也这么抠吗?”
“这不是抠不抠的问题,这是气不气的问题,我气都气饱了,你说够不够。”
郭峰很早之前就晓得跟我斗嘴是赢不了的,因为我是不折不扣的“杠爷”。
“说不过你,你牛逼。”
“兄弟呀,一个套餐48.5,两个快100了,我还抠啊。”
“不抠不抠。”
这家肯德基给我的印象除了服务态度和就餐环境,食品这一块实在是不敢恭维。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吃肯德基呢?我真就没搞明白,可能不仅我之思想与大众不同,我之味蕾亦与大众不同吧,这东西我可享受不了。
不过有一说一,郭峰帮我点的那个我叫不上来名字的饮料喝起来还蛮过瘾的,冰冰凉凉的,酸酸甜甜的,嗯,就这杯饮料打动了我。可能与它之冰凉,它之甜甜有关吧,那恰是我的最爱。
我和郭峰玩了会儿手机,反正吹着空调,挺舒服的。直到郭峰发现已经快到十二点半了,这才招呼我,
“别玩了,该进站了!”
“还有一个多小时呢,着什么急呀。”
“废话!我比你早半个小时乘车你不知道啊。再说了,现在疫情期间,进站肯定跟平常不一样,估计得挺麻烦的。”
我听他这么一说,忙不迭背上行李包,拎上笔记本电脑包,与他一同带上口罩,持证检查,刷脸识别,扫描行李,配合搜身,总算是进了站。但在完成这一干流程之前,务必得吸足一根赛神仙的饭后烟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