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1节

　　没有不透风的墙。没过多久，有人就知道刘怀明是未来班子培养人选。作为报人，当上总编辑肯定是梦寐以求的事。但刘怀明自己则不太在意，他想，在三阳晚报做管理人员最多也不过一个七品芝麻官，而在一生中留下一点值得后人称颂的东西，比这更有意义。古人所谓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于他而言，三者惟有立言而已。于是，业余时间注重写作，也极少参加社会活动。在官场这是极大的忌讳。不活动你就不认识别人，别人也不认识你。
　　一天，刘怀明收到一封信。他有点奇怪：字迹隽永清秀，却没有寄信人的地址——是谁寄来的？他急忙拆开来看，内容情意绵绵，大有投怀送抱之意。末了落款用的是汉语拼音。他细细地想，知道是国四元。这个女性真还不同一般。刘怀明分析其心理，无非是见利早起，把他当作股市的一匹黑马，先在他这个未来的总编辑身上“投情献意”，到时傍龙得雨，顺竿而上，自己弄个副总编或是编委之类，不就水到渠成吗？刘怀明想，她这个如意算盘打得也太早了。
　　他不予理睬。
　　国四元见寄出去的信没有回音，颇感窘困。从来只有男人向女人示爱，少有女人主动向男人示爱的。女的一旦主动，男人十有八九上套。可她的信寄出多日，竟不见刘怀明半点动静和暗示，这个男人未免太高傲了。但转而想，是不是信没收到？她决定瞅准机会试试口风。
　　这天中午，国四元见刘怀明去食堂就餐，就跟在后面，并且迅速迎上去，向刘怀明问好。刘怀明回说你好。怎么样，忙吧？他装作什么事也没有。
　　忙，哪有你这才子忙啊？国四元颇有嘲讽之意。
　　我是才子，那你就是才女嘛。
　　我哪敢与你相提并论啊？与你相比，我不过就是一捆柴（才）。看你那架式，高高在上。
　　我高高在上？你这话从何说起呢。
　　不高高在上怎么连别人的信都不回？
　　信？什么信？
　　我不是给你写了信吗？上面落款写的是拼音，你难道没收到？
　　刘怀明恍然大悟似地说，哦，原来是你写的，我还一直犯疑，究竟是谁写的？
　　你就装吧，大才子，难道连这么个拼音名字都拼不出来？谁信你的呢！
　　我的拼音确实很差劲，读小学就对那玩艺不感兴趣。实在对不起。不过你的那份情意我是心领了。要不改日我们聊聊？
　　好啊，听你的，我等着。国四元高兴地说。
　　于是，她就等着刘怀明相约。
　　
　　吴果安看完清样后，在早班室坐了一会。正要准备走时，李真知进来了。
　　李总，他叫了一声。
　　清完样了？李真知问。
　　清了，刚送走。您需要看一下吗？
　　你看了，没问题。李真知一边说，一边在吴果安对面坐下来。
　　这两天广告还不错，来势挺好，看样子又会上一个新台阶。吴果安说。
　　嗯，好啊。只可惜这样的好日子恐怕不会太久了。海西都市报马上就要创刊，听说，最迟在明年元旦。这对我们是一个威胁。
　　这几年海西日报看着我们发财，他们是会眼红的。推出都市报显然是针对我们而来，想要抢蛋糕。
　　我们要有足够的思想准备。李真知说，不过也不怕，只要把报纸办好了，他做他的，我走我的。
　　那是，在三阳市，我们还是要比他们强，我们的读者牢固，根基深。只要抓住了三阳市，也就抓住了广告的大头。
　　这个战略是对的。最近我在想，我们还是要设一个常务副总编，一是我年纪大了，就要到退休的年龄，要有接班人。二是我也想出去走走，多见识见识。有了常务副总编，我便可以脱身。这副担子是不是由你来挑为好？
　　吴果安听了，心下高兴，但不露声色，只是淡淡地说，我的资历行吗？前面有王副总编、廖副总编，他们都比我资历深。
　　资历只是一方面，办报还得有学识水平、思想水平，你的学历比他们高，文字能力强，过得硬，完全可以胜任。李真知说，你有没有这个勇气、这个信心？
　　吴果安见机会来了，怎么会没有信心？于是说，信心勇气倒不缺，缺的只是红头文件。只要有红头文件，我愿意。他心里知道，当上常务副总编辑连总编辑便只有一步之遥了。
　　李真知说，红头文件会有，我们上报给组织部，由他们决定，你要做好准备。
　　吴果安说，谢谢李总信任。
　　重用吴果安很容易，但这样一来，就是贬低了王人达和廖为伦，他们两个怎么摆平？好在廖为伦已到快退休的年龄，已不适合。主要问题是要做好王人达的工作。
　　次日，忙完事情后，李真知来到王人达办公室，准备就设置常务副总编的问题与他交换意见。
　　王总忙吗？一进门，李真知就客气地招呼王人达。
　　王人达赶紧站起来，说，不忙，您来了，再忙也不忙啊。王人达为李真知搬椅子，其实椅子就在李真知面前，王人达这样做完全是出于礼节与尊重。李真知不慌不忙坐下，一面扶了扶眼镜。
　　有个事想跟你扯一扯。
　　您说，什么事？
　　现在事情多了，任务重，再说，有时我想出去走走也抽不开身，所以想设一个常务副总编比较好。我在考虑你们几位中哪个更合适，想听听你的意见。当然，也包括你自己。
　　王人达听了，想了一会，他清楚，常务副总编是总编辑的预备人选，一旦李真知退下来，常务副总编自然就是总编辑，除非犯了致命的错误。李真知其实心中有数，之所以征求他的意见，一是出于对他的尊重，二也体现民主的原则。在他们几位副总编辑中，从年龄学历来看，吴果安都是不二人选，至于资历，当然廖为伦最老。但他年纪也最大，从干部选拔原则来看，已经不合适了。而他王人达自己，虽然资历比吴果安老，年龄比吴果安稍大，而主要是自己的文凭不过硬，未进过正牌大学，硬件不够，所以这个常务副总编也轮不到他头上。如果硬争，也是不明智的。想到这些，王人达慢慢说，设常务副总编确实有必要，无论从您个人的角度考虑，还是从工作大局来看，都是必要的。说句笑话，您出个差到外面潇洒一下，也不至于老惦记着家里。至于谁是恰当人选，廖副总编年龄大了，不合适。我嘛年纪虽不大，干这个常务副总编也不是干不了。可我的“本本”不过硬，不是科班出身，所以就只有吴副总编了。他年富力强，又是科班出身，他是比较合适的人选。不过话也说回来，有些事情我只在这里说，他这个人有点迂，不太好打交道。常务副总编是要和人打交道的，要有比较强的协调能力，你总是一副埋头工作的模样，好像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干革命活，总让人感到膈膜。这也是让人难以接受的。
　　你说得对，他是有这方面的不足。工作上还是很认真的，很投入，就是缺乏开拓精神。人嘛，总是有他的不足，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大概他就是长在工作上，短在人际关系的协调上。
　　智商高，情商低。
　　对对对，是这个意思。李真知说着笑了。
　　您既然要设常务副总编，那就是吴果安吧。我没有意见，反正也轮不到我的头上。我只是提醒一句，这个人将来恐怕会误事。现在当然还是不错的。
　　李真知说，你是指哪方面？
　　现在还不好说。
　　那你的意思还是同意他为常务副总编？
　　王人达应了一声“嗯”，没说别的。末了，李真知近乎安慰似的说：你的工作一直都干得不错，能力也强，我向组织部反映情况，只要有机会，争取解决你的正县级。
　　王人达觉得这倒是挺实惠的，忙说，能够这样，我当然是十分感激了。
　　你放心，这事放在我心上，老革命了，应当解决了。
　　就这样，党委会上决定吴果安为常务副总编辑，确定王人达为正县级推荐人选，向组织部报。
　　过了些日子，办公室就将这个方案报到组织部。齐凌副部长说，王人达的正县级可以考虑，待提交下次市委常委会讨论后再作决定。至于吴果安的常务副总编辑，不需要组织部发文，你们与宣传部通气备案即可。于是李真知与章里仁通电话，汇报了党委意见。章里仁说，王人达也是老报人了，副县级也干了十来年吧，可以考虑。下次常委会上我会说说话。吴果安的常务副总编职级不升，这完全是为了报纸工作的需要，你们认为他合适，那就行吧。
　　李真知说，老吴的意思，还是要一个红头文件，那样名正言顺，他说话也有分量些。请宣传部发个文吧。
　　行。章里仁答应了。
　　李真知还想从侧面问汤红是否来看望过，但章里仁早把话筒挂了。
　　很快到了年底，千头万绪一齐涌上李真知的心头：要准备两年一次的中层干部竞聘，要进行年终总结，要慰问困难企业职工，要总结广告经营情况，确定奖金发放。报纸方面也要好好策划一下，做几个有新意的板块，迎接新年。财会还要做好明年的预算。李真知感到，自己就像一只蚂蚁爬到擂钵里——面前千万条路，不知从哪里开步。但关键还是要看今年的经营情况，他立马想到了汪同，只说今年广告势头很好，可究竟好到什么程度？
　　他赶紧给汪同打电话，叫他来自己办公室一趟。汪同很快来了，一进门便喊李总好！李真知说，汪主任好！怎么样，你这个财神今年给报社添了多大的财啊？
　　哈，李总，今年又比去年翻了一倍，已到账的款就有七千万，还有一些未到账，估计不会低于七千五百万。您就准备给大伙发奖金吧，职工们都等着您发话呢。汪同说着，笑眯眯的，一面从提包里拿出一个大信封和一个精制的盒子放在桌上。盒子中有一套特制金币及两套特制纪念币。价值四万元。信封里有三万元现金。李真知顺手按了按信封，然后说，这是什么？
　　这是广告部特别的孝敬，是您辛苦一年应得的红包。请笑纳！汪同说，非常自得的样子：按照年初计划，广告部已超额完成任务，超额部分按百分之十五提成，估计广告部每个职工不少于两万，这可是其他职工达不到的。这个信息我只给您讲，要是别人知道了会眼红的。
　　噢，这么好！这可是好消息，但这个事不能外传，你要把好这个关。虽然按规定广告部职工应得这么多，但也不要说，你们只做就是，传出去不好。李真知的脸上露出了难以自抑的笑容，他说，广告部很努力，立了大功，为报社做出了贡献，你当然是头功，要重奖。党委会上，我会好好说一说这个事，要好好嘉奖你这个功臣。当然你也不要忘了，之所以有这么好的成绩，首先还是有报纸这个平台。报纸办得好，广告才会好。
　　那是那是，所以采编人员也是功不可没的。
　　当时我就看中你有这方面的才能，现在看来，让你去广告部是我的一个英明决策。
　　谢谢李总！确是英明决策。这几年，广告部的弟兄姐妹个个都是笑容满面，日子过得挺滋润。他们都说您领导有方，是办报专家，三阳晚报好看，这几年进的人才都是挺优秀的。有了人才，报纸就办得好，在读者中反响也好。这都是您的英明之举。所以大伙都希望三阳晚报在您的领导下，越来越红火。
　　哈哈，谢谢！办报就是要人才，进人很关键。我把握一个原则，举贤不避亲疏，只要是能人，哪怕他先前犯过错误，只要不是大原则问题，从现在开始走正道，就要用。“不以一眚而掩大德”嘛，改革开放，用人是第一位的。没有人才，怎么干事业？
　　那是那是。这就是您的睿智之处。
　　李真知自得地笑了笑，接着说，明年你要继续干，要有应对困难的准备。
　　我听您的，我也考虑了这个问题。听说，海西日报要办都市报，目的就是为了与我们争广告。
　　是啊，估计明年元旦会出来。你有什么想法？
　　我觉得不可怕，我们的报纸现在读者心中根基深，影响大，一时半会他们还成不了气候。
　　不过你也要从最坏处打算。
　　当然，您不是说过吗？凡事朝最高目标努力，朝最坏处设想。这样才会有备无患。我的想法，明年广告收入要保八进九。
　　这不错，保证八千万的指标，朝九千万努力。很好，这个目标既有长进又不过高，是跳起来可以摘得到的桃子。有了你这个财神，我说话就有底气了。好哇！
　　那好，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了。汪同说着，站起来，朝门外走去。李真知看着他的背影，颇为得意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