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4节

　　令李真知感到诧异的有两件事：一是小女汤红掌握的信息如此准确，让他这个党委书记也觉得不解。二是关特伟在会上讲的那些话太没水平，令他大跌眼镜。一个老同志，竟如此没气量，鼠肚鸡肠，实在是叫人看笑话。
　　对于区梅花要来报社任职的事，他是在汤红透露消息的第五天才知晓的。那天，齐副部长打电话通知他，根据报社的请求，市委常委会研究决定，免除关特伟同志的党委委员职务，另派一名女同志来报社加强领导班子的力量。他很奇怪，汤红怎么比他这个报社一把手还灵通？想了好久，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章里仁，章里仁是市委常委，汤红可能就是从他那儿得到的消息。这使他警觉起来：章里仁为何把这样重要的信息透露给她呢？他们俩之间究竟是一种什么关系？汤红说她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心上人，这人是谁？为何不给老爸透露一点口风？李真知思来想去，觉得其中大有文章，敢情女儿跟章里仁有那层关系？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就麻烦了。章里仁是有妇之夫，再说地位已经这么高了，未必他还能放弃自己老婆与汤红结合？难道他不要自己的前程了？虽说现在是开放的年代，可也没开放到这个地步吧？如果真有这回事，组织上不会追究他的作风问题？市委怎会不当回事？他章里仁的前程不就要到此为止了？一连串的问题在他脑海里翻滚，使他无法静下心来。并由此觉得，章里仁这个老同学做事欠思量。当然，这还只是他个人的揣测。但愿不是这样。
　　
　　星期一的早晨，天起了大雾，是初冬时节，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气，且夹杂着异味。李真知对空气质量要求很高，闻到这股异味便不舒服，去报社的途中，他不得不时常憋着气，想让那异味飘过去才坦然呼吸。可走到哪里都是这么一股怪味。这让他对三阳市的生存环境产生了莫名的厌恶感。他想，是哪里又在烧垃圾，烧秸杆，搞得这样乌烟瘴气。一定要组织记者好好报道一下，批评这种恶俗，改变这种现状，让人们的观念有一个转变。舆论监督应成为报纸的一种重要功能，不能因为一次偏差就因噎废食，放弃了这种功能，那等于讳疾忌医，自我贬低，于报纸不会有好处，于社会更没有好处。现在是唱赞歌的多了，一有负面报道就神经质：领导不顺眼，被批评的单位不能容忍，只有读者喜欢，老百姓喜欢。可他们都是弱势群体，说不起话。“婆婆”太厉害，媳妇就无法施展手脚。
　　他想起上次阳建新的那个批评报道，企业乱排废水，导致周边环境严重污染，引起老百姓强烈不满。可那家企业不但不道歉，反而要追究报社责任，追究记者责任。说是报道失实，有阻碍地方经济发展之嫌。李真知想，这是哪码归哪码啊。地方经济要发展，可不能以牺牲环境、牺牲百姓的身体健康为代价吧。事情告到市环保局，才算有了较为妥善的解决。领导说了，一方面要发展，一方面要治理污染。还说，这是发展过程中不可避免的，总有一个过程，舆论要帮着灭火，要帮忙，不要添乱。最后还是委婉地批评了报社。
　　李真知感觉到报纸越来越难办，只能唱赞歌，不能挑刺，一挑刺就有人说你的不是，长此以往，舆论监督还能搞吗？
　　下午开编前会时，王人达首先发言，今天的空气好难闻，我从上班路上一直闻到一股怪味，到底是烧垃圾还是什么玩艺儿，简直是在放毒。我们的报纸应该管一管。
　　群众工作部主任接着话头说，今天上午接到不少读者打来电话，都反映空气质量不好。有的说，今天刮北风，他们的窗户朝北，早晨想开开窗透透气，结果一股浓烈的气味灌进来，呛得他们透不过气来。不知是怎么回事，请求报社为群众办点实事，批评一下这种乱烧垃圾的做法，可不可以改变这种陋习？我答应他一定把问题反映上去。我的意见，报纸也确实要发表的点看法，要为群众鼓与呼。
　　廖为伦也说，赞成搞一次批评报道，组织一次实地调查，查明原因，分析这种陋习的危害，引起有关部门注意。
　　吴果安说，我就怕像上次一样引来“婆婆”的指责，说我们老是只看到那些负面现象。报道负面事件时就戴着放大镜，报道正面事件时就戴着近视镜。
　　陈可表现得最积极，他是社会新闻部主任，这事是他的报道范围。他说，我主张搞一个连续报道，让记者实地采访，全面掌握材料，在此基础上分几个方面写，先抓住今天的事实，客观地报道，是哪里在烧，有几个点在烧，产生了什么后果。第二篇，分别采访环保局领导和群众的反应，看他们的态度。第三篇，烧垃圾、烧秸杆是自发的还是有人组织的，有没有更好的处理办法。
　　胡光军赞成陈可的意见，寻方平也表示不要怕，该做的还是要做，这样才能彰显报纸的权威。
　　在听了大家的意见后，李真知更加坚定了搞一次批评报道的决心。他说，舆论监督是媒体的一种重要功能，我们不能因一次或几次报道受到有关单位指责就轻易放弃，那等于自毁长城。这次抓垃圾秸杆焚烧的事件，刚才陈主任的意见是比较稳妥的。还可以加一个内容，就是探讨一下三阳地方风俗习惯，对这种烧垃圾烧秸杆的习惯从环境保护的角度加以分析，使人们认识到这种烧的办法所带来的危害，对空气质量的危害。这样的空气进入人的肺部会引起什么危害，可以采访一下卫生部门的负责人和专业人士，他们说话更有要权威。从这么几个角度去做文章，我想，我们不得罪谁，就事论理，使人们看到危害，从而提高认识水平。每个人都会关心自己的身体健康，这样的报道肯定会得到广大群众的认同。
　　吴果安在犹豫一阵后还是同意做一次批评报道，除了赞同上述意见外，他强调了一点，就是不光要提出问题，最好还能找到解决问题的法子，如何处理垃圾和秸杆，如何变废为宝。如果我们能够帮助当事人和有关部门，并提供比较好的办法，那是善莫大焉。不能提出好办法，也可提供一些设想，让他们去思考。这是媒体的一种责任。所以这个报道要从多角度考虑问题，可以介绍外地的做法和经验，甚至国外的先进做法。这样，报道的视野会更宽阔，认识问题的起点就更高了。
　　李真知非常赞同吴果安的这个意见，说可以做一个很好的系列报道，这样就不仅是批评陋习的问题，还使我们更深入地了解一些先进的理念。会议决定由陈可牵头，阳建新担纲，再派副刊部刘广宇助阵，本周作为重头戏来抓。
　　接下来，会议就即将召开的市党代会报道问题进行了研究，决定由介子成牵头拿报道方案。同时还就党代会期间的维稳及安保问题进行了安排，决定由新上任的区梅花任安全保卫组组长，负责报社党代会期间的维稳问题，尤其提到了要防止报社那个“上访专业户”有新的动作，一定要保证她在党代会期间不出三阳市。
　　散会后，李真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下后，立即感到头脑发胀，便自己做起按摩。就在这时候，一个男人闯了进来，开口就大声喝问：你就是李真知吧？
　　李真知一下蒙住了。他睁着眼睛说，怎么了，我是李真知，你是谁？怎么进来的？他看看眼前这个男人，个儿不高，五大三粗，满脸怒气。他不知出了什么事，问道：你要干什么？
　　我要干什么？我要你赔我房子，我的一间房子被城管拆了，就是你们三阳晚报惹的祸。
　　李真知明白了，原来是上周报纸搞了一次有关违章建筑的报道，引起了有关部门的注意，市城管队赶去把这些违章建筑拆了。可又不止他一个啊？
　　李真知正思索间，那男子便上前抓住他的衣领口，凶狠地说，今天你不把我的房子还给我，我就跟你拼了。李真知见势，拼命想要将他的手拽开，可他一介书生，哪抵得住一介武夫的力气？任他怎么拽，那家伙就是不松手。在这种人面前，李真知真是毫无办法。他只好大喊，来人啦，刘主任快来！
　　办公室刘主任本来要下班了，见喊声，立马跑过来，放下手中的包就来抓陌生男子。并且大声说，放手，你要干什么？男子望了一眼刘主任，似乎并不惧怕，仍然紧抓住李真知的前襟不放。并且不停地叫喊：你赔不赔！你赔不赔！
　　李真知见此景况，来了个好汉不吃眼前亏，姑且答应说赔。男子还是不相信。那你给我写个字据，我就放你。
　　李真知不敢造次，他还想拖一拖。这时候，后勤科的几个人来了，一进来就大喝一声，你是什么人，放开！赶紧放开，不放开抓你到派出所去。岂有此理，无法无天了？男子见对方人多势众，手慢慢松开来。李真知赶紧离开，到隔壁办公室去了。刘主任和后勤科的人将男子扭住，要行捆绑。这时候，站在外面一直没说话的女人闯了进来，帮着男子说，他又没犯法，你们怎么能随便捆人？
　　刘主任说，他无法无天闯到办公室闹事，就是犯法。
　　这法是你家的法啊？你们报纸都只为当官的说话，我们一个百姓，到三阳来打工，盖了一间破房子，你们就要报道，房子就被城管队拆了，我们一家子到哪里去住？我们也要生存哪。你们那些记者贪污受贿的事不去报，就盯着我们几个农民工，这算什么本事？
　　女人说着，呜咽起来。
　　刘主任见不得女人哭，顿起了恻忍之心。她说的也是真情，农民工进城打工，不容易，要拆也要先安排好，让他们有一个“窝”才妥当。可报纸报道也是奉上级的指示，城市要扩张，总要有人作出牺牲，普通老百姓不作出牺牲，那谁去牺牲呢？这样想着，他把那一男一女安顿下来，说带他们去城管办，帮助解决当下的困难。事情才算平息下来。
　　李真知在隔壁办公室想，感到平生从未有受过如此耻辱，一个没有素质的下等人竟跑到办公室来撒野，使他无法脱身，连喘气都困难，还差点儿被他撕破衣服。简直是岂有此理！他忽又想：这些人是怎么进来的？怎么这样随随便便就进来了？门卫干什么去了？如此下去，他李真知的人身安全怎么保障？于是他决定惩治门卫。他叫刘主任把门卫喊来。
　　一会儿，门卫来了，是一个瘸腿。李真知问：你是怎么值班的？他们进来你都不知道？
　　瘸腿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我、我、我到厕所去、去了，他们大概就、就、就是那时候进、进来的。
　　李真知看瘸腿这副模样，哭笑不得，瞪着眼睛说：上厕所又不叫人盯一下，要喊人代替嘛！
　　是，是，我以后注意。
　　你严重失职！这个月的奖金扣除！
　　瘸腿哭泣起来，您别、别扣我的钱嘛，我以后改正，不再上厕所。
　　李真知忍不住要笑：谁叫你不上厕所了？我是叫你不要留空档，你可以叫人代看一下嘛。去去去，真是的！他有点不耐烦了。说完，夹了包，出了办公室准备回家去。瘸腿一跛一跛的跟在后头，从楼道口下来。李真知非常呕心这人，不愿意他跟在后头，便快步上前，迅速朝前走去。
　　不知什么时候，那一男一女也不在了办公室，大抵经刘主任劝慰后，见一时难有什么结果，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