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3节

　　刘怀明和方叶琳来到一间舞厅，这是方叶林与王人达常来的地方。走进去，里面灯光暗淡，大音箱正放着快三节奏的舞曲。许多男女相互摩肩搭背，像无头苍蝇般，没头没脑地旋着，仿佛整个世界都是他们的。还有许多人坐在一旁，或无聊地看，或抽烟。舞厅里因此烟雾弥漫，空气浑浊。刘怀明一进去就觉得一股难闻的气味袭入鼻孔，令人窒息。他对方叶琳说，这儿空气不好，我们换一家吧。一面说，一面就朝外面走。
　　这会儿轮着方叶琳跟他出来。
　　他们走了十几分钟，来到长隆大街的一个地下舞厅。那儿空间阔大，场地宽敞，灯光音响皆为上乘，舞者素质也都比较高，极少抽烟者——当然这里的票价自然也贵。
　　刘怀明买了两张票，他牵着方叶琳的手，拾级而下，拐弯抹角后进了大厅。
　　一进去，便见内中灯光敞亮，音乐曼妙，俨然皇帝的行宫。方叶琳是第一次来这里，不觉“哇”了一声说，好高级啊！你经常来这里吗？
　　刘怀明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这比那里舒爽多了吧？
　　那是，高雅得多。可价钱不一样啊！
　　当然不一样了，既然人生短暂，花点钱享受一番也是值得的嘛。所以跳舞也要选择一个好场所。
　　方叶琳眼睛望着他不住地点头，觉得刘怀明就是不一般，如果是王人达又会是去那粗制滥造的地方，令人不爽。
　　正想着，刘怀明便牵着她的手加入到舞池中，跳起了慢四步。悠悠然，熏熏然，欢乐优游之状泻在脸上，融入身段中。他们慢慢地摇，合着节拍，非常自得。
　　方叶琳很兴奋，他被自己心仪的男人所拥，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感从她的心底涌现，慢慢袭入她的脑际，柔软如汁，温暖如春。她不说话，双目微闭，任他牵引着在舞池中旋转，也不知旋到了哪个角落。她感到，音乐在她的耳旁流过，美妙如晨光滑过水面，拂起万千涟漪。随后，晨光继续上前，又舔向碧波之巅，将碧绿摔成无数银花翠叶，消失在那涛光碧影中……
　　她完全陶醉了，几乎要融化了。
　　一曲终了，刘怀明将手松开。方叶琳睁开眼睛，似乎刚醒的样子：哦，真舒服，我都要睡了，这儿真好，在你的怀里真好！
　　刘怀明说，知道什么叫享受了吧？你被一个人所爱是幸运。同样，你被一个美的环境所呵护也是一种享受。你享受了美的环境，美的环境也呵护着你。呵护着你的每一次呼吸，呵护着你的每一寸肌肤。反过来，如果你在一个龌龊的环境里行走，你便成了环境的受害者，即使原本健康的肌肤也会被玷污了。
　　方叶琳似有所悟地“噢”了一声，且说，难怪你要寻到这里来。
　　趁舞曲间歇之际，他们在一旁休息了片刻。随后音乐又起了。刘怀明继续带着她进入舞池。
　　这回是快三的旋律。音乐激越而高亢，伴随着撼人心魄的打击乐，有如阵阵黄钟撞击着人们的心扉，搅起彼此的情感波澜。一阵刚烈之后，音乐又换成柔软的抒情小调，有如叙事诗，营造着温馨与甜蜜，直把人带入回忆的年代。
　　灯光渐渐暗下来，大厅里忽儿静得如没有一个人。人们都依偎着各自的伴侣，轻轻地，缓缓地移动，或者简直就没有移动，许多人就立在那儿相互抚摸，享受着幸福的时光。方叶琳的胸慢慢地贴向刘怀明，且越来越紧。刘怀明迎着她，他的手在她的背部滑动，有一种情丝在心底涌动。俩人都不言语，他们在内心体会着某种深切的意境，想像着许多未曾经历的场景，就像电影镜头在脑海中滑过，或是美妙，或是悠闲，或是激烈，或是雅静恬美，或是奇妙玄幻，抑或是迎合凑合？无论怎样，任由音乐为他们描画。
　　方叶琳情不自禁地将头埋于刘怀明肩上，浅浅地说，我想睡了。
　　睡吧。
　　我要你抱我睡。
　　怎么抱？刘怀明双手合抱着她，就这样吧？
　　这怎么睡啊，换个地方吧。
　　刘怀明没有理会，他知道他不会真爱她，只是不想让她太失望，如果那样自己也过意不去。他说，下次吧，下次我们好好在一起。方叶琳有点不高兴了。她说，我不想跳了。
　　那我们坐下来聊天，看他们跳。
　　方叶琳说好。于是他们便找了一处避静之所坐下，方叶琳依偎在刘怀明的肩上，闭着眼睛听音乐。她想，刘怀明到底怎么想的，他对自己有没有意思？他只是敷衍我吗？要不然，潮怎会退得如此之快？那天他说走就走了，那么坚决，那么果断，好像没把她放在眼里。他真有点捉摸不透。她不想了，此刻他在自己身边，这就够了。
　　其实方叶琳并不真的想睡，她只想和他有更深一层的接触。而刘怀明与她的交往，实际上是出于同事间的尊重或也夹杂着感激。他既不想更进一步的深入，当然也不想开罪于她，但求彼此的委婉平和，彼此的舒坦，不想让她失望就好。
　　方叶琳仍然依偎着他。
　　你这么帅，又这么有才华，我知道，喜欢你的靓妹肯定不少，像我这样的半老徐娘你是看不上的。
　　刘怀明说，我没有想那么多。靓妹也好，半老徐娘也罢，关键是两个人要有共同语言。天下那么大，人那么多，但找一个适合自己的人似乎并不那么容易。《易经》说，乾为天，坤为地。乾为坤造，天与地合，男人为乾，女人为坤，男与女相配，需天资地格同一，即所谓天作之合。平时讲一些赞美之词仅是开玩笑而已，真要找到天作之合是太难了。这就是为什么有那么多夫妻总找不到感觉，总闹着要离，就是因为他们不是天作之合。如果是天作之合，他们离了是要流血的，到头来会两败俱伤。因为违背了天意。
　　方叶琳听得有点玄，也很入神。她说，你的学问太深，我听起来有点朦胧。那你说说，你们夫妻俩是天作之合吗？
　　刘怀明笑了笑，暂时不回答。
　　我想应该是吧？见刘怀明不回答，方叶琳代他说了。
　　说不好，也很难说。刘怀明含糊其词，且模棱两可地说。他反过来问方叶琳，你们夫妻算不算天作之合？
　　方叶琳也笑，随后说，我哪有那个命呢，还天作之合，只能算凑合吧。
　　这么说，你的婚姻也不是那么幸福？
　　方叶琳不语，叹了一口气。要是有刘哥你这样的能耐，我即使不做夫妻，只陪着你也可以。
　　这么抬举我，你真让我感动。刘怀明进而问：你幸福吗？
　　什么幸福，我都不知道幸福是怎么回事，就过日子而已。
　　如果不幸福，降格以求，乐活也行。方叶琳觉得刘怀明挺有意思，是啊，对她而言，对人生追求不高，夫妻只要乐活过日子就行。可她从哪里得到乐活了呢？她觉得，作为一个女人，除了每日的工作和家务操持，还应该在精神上有所慰藉，不是空喊无谓的口号，也不是徒有形式的教条，而是像刘怀明说的那样近乎精神的养料。这就是她遇到刘怀明后一直心仪这样一个男人的缘故。可是三番五次，刘怀明并不对她用心。
　　然而，人总是如此，越得不到的便越想得到。于是她对刘怀明总不愿意放弃，想有一天与之鸳鸯戏水，天地合欢。每到这时候，她心中便有一种企图，或者甚至可以说是一种觊觎。
　　聊了好一阵，刘怀明说，我们还跳吗？
　　不跳了，我要休息。
　　到哪里去？
　　方叶琳不说话，她在等着刘怀明拿主意。
　　说来也巧，恰在这时，刘怀明的手机响了，是妻子打来的，要他赶紧回去，孩子在学校门口等他。于是，他跟方叶琳说，没办法，我得走了。方叶琳一听，不愉快立刻从心底涌起。她想要他留下来，然而……
　　刘怀明已经走了，把她生生晾在这里。
　　方叶琳由此在心底对刘怀明产生一种说不出的情感，有怨有爱也有觊觎。以至于后来，她竟然到关特伟那里告他作风不好，想非礼她。
　　事情就这样牵扯着刘怀明。
　　
　　真如汤红所说，市委给报社委派的是一名女干部，名叫区梅花，原是宣传部后勤处处长。这个“处长”是喊起来的，对外称处长，说起来好听，其实只是一个正科级。她是来取代关特伟的。
　　上任那天，区梅花与组织部副部长齐凌和宣传部副部长及两个科级干部一路来报社，李真知在接待室迎候，他见到齐凌时，手握得格外紧，连连说，感谢组织部给我们增添了新的力量。
　　齐副部长说，区梅花同志不错的，政治思想水平高，办事能力强，一直从事后勤工作，做事认真细心，可以为你们办报作坚强的后勤保障。
　　李真知说，感谢感谢！
　　接着，又和宣传部副部长握手，与其他几位一一握过。最后临到区梅花时，李真知说，欢迎你啊，还是一个美女！说得区梅花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好在她反应快，立即说，我哪是美女啊，李书记你才是美男子哩，你看，这么高的个头，多有魅力啊！
　　说笑了一番，九点正，中层干部都已就位，于是李真知宣布会议开始。他讲了几句后，年轻的组织科长宣读了市委决定：任命关特伟同志为三阳晚报副县级研究员，免去其党委委员职务；任命区梅花同志为三阳晚报社党委委员。然后齐凌讲了话，说市委充分肯定了三阳晚报最近几年来的成绩，特别是在李真知书记的领导下，发展迅速，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都得到了大丰收。为使报社经营工作更上一个台阶，这次市委经研究，决定由区梅花同志来报社抓经营工作，关特伟同志因年龄问题，不再担任党委成员。区梅花同志是一名富有经验的干部，她年富力强，办事细致认真，在宣传部从事后勤保障工作多年，很有经验。这次来就是要加强三阳晚报的力量，使报社发展得更好、更快。希望区梅花同志到位后很快找准自己的角色定位，尽快适应新的岗位。同时，与各位领导紧密配合，做好工作。三阳晚报的领导班子去年被市委评为优秀领导班子，希望各位再接再厉，取得更好成绩。
　　接着宣传部副部长讲了话。他特别强调，关特伟同志是三阳晚报的老同志，是干出了成绩的。他下来是因为年龄到期了，这是个客观规律。人嘛，总会要老的，我们都有老的那一天，所以我希望关特伟同志正确对待组织上的安排，不要有思想包袱。我们要给年轻人让位，要有一种大度的胸怀，不要计较个人得失。如果我们不让位，年轻人怎么上得来？所以，市委经过认真研究后，决定让区梅花同志接替关特伟同志的工作。这是从三阳晚报的发展大局着想的。
　　接下来，区梅花讲了话。齐凌让关特伟也讲几句。关特伟憋了一肚子怨气，他知道这个决定是有人在背后搞名堂，与他作对，且很有可能是王人达。他要趁此机会发泄几句。于是一到发言席上，劈头盖脑就说，我关特伟下不要紧，但腐败分子必须清除，搞阴谋的要清除！有这些人在，三阳晚报没有宁日。他们平日里冠冕堂皇，人模狗样，背地里男盗女娼。这些人不清出来，三阳晚报便无宁日。关特伟情绪激动，难以自抑，越讲火气越大。齐副部长见状，赶紧上前熄火，把他扶下来说，你休息一会，不要激动，这是很正常的事嘛，何必这样呢？不是讲了吗？我们每个人都有退下来的那一天，你总不会老坐在这个位置上。怎么连这一点气量都没有呢？老同志了，不必要这样激动，完全不必要。这样不好！齐副部长最后那句话讲得轻落得重，同时用眼光狠狠盯了关特伟一眼，关特伟这才按捺了激动的情绪，从台上下来。
　　大约一小时后，会议散了。李真知和几位副总编一起送齐凌一行下楼，直到他们的车开走才回来。
　　关特伟原本独自坐在会议室一角生闷气，什么时候走的，谁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