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活埋（4）

　　没闹出大乱子，梅雪亭稍稍松了一口气，由梅致远搀扶着回了药王殿。
　　乔夫人冷笑片刻，讥讽挖苦他：“真看不出来，梅老爷脾气这么好。我以为你会一蹦窜的老高，和他们一起对着骂呢，呵呵呵！”
　　梅雪亭长吁短叹道：“理亏之人硬气不起来啊。”
　　乔夫人道：“你理亏在何处？辛盟主闯的祸，让他来收拾烂摊子，你是不是特别喜欢给人背黑锅？”
　　提到辛盟主，他老人家就来了，蔫头耷脑走进殿中，小心翼翼道：“我是不是真的闯祸了？”
　　梅雪亭很无语，懒得搭理他。
　　适才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辛盟主肯定知道，犯了众怒就当起了缩头乌龟，他真是好意思。
　　乔夫人发出一串刺耳的冷笑声，道：“你躲到哪儿偷偷看的？当初不是趾高气扬地说你没有错吗？胆子呢？豪气呢？”
　　辛盟主的头垂得更低，脸色忽红忽白，羞愧至极。
　　中年人过来评理的时候，他躲在不远处的角落里，看到大家伙泪流满面义愤填膺的样子，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天真幼稚。
　　他只想着自己为人处世的原则，却未想过根据实际情况做出全盘的考虑。也未想过人心的复杂多变。
　　这场风波本可以避免，完全是他一手挑起来了。
　　羞于见人，他内心挣扎了许久，才敢过来。
　　梅子谦愤愤不平，道：“辛前辈犯浑，他们也不讲理，什么东西，就该好好地揍他们一顿。”
　　梅雪亭道：“为了儿女，好人可以变成坏人。”
　　“什么？”梅子谦不太理解。
　　“讲道理的人，凡事涉及到儿女，往往会不可理喻。此事我也有疏忽，不该过早地做下承诺。反过来想一想，如果我需要一颗解蛊丹来救自己的孩子，有个人满口答应了。最后他却将解蛊丹给了别人，我也会怒不可遏。让我等着下一批解蛊丹也会焦躁难耐，孩子是心头宝，受一点折磨，对于父母而言就是锥心之痛。”
　　梅雪亭是满心的愧疚，从自己身上找错处。乔夫人持有不同的看法，冷笑道：“你别给他们戴高帽了，有些人就是这样，天性凉薄欲壑难填。生死攸关之际，只想着能活命能吃饱就可以。活下来了吃饱了，期望也提高了，不能全部满足，从前的恩情可以全部抹杀。”
　　梅子谦点头道：“姨母说的有道理，刚才那群人在危难时刻不敢得罪咱们，过了几天舒坦日子，大尾巴狼的本质就露出来了。”
　　梅纤雨突然道：“我现在担心的是混在人群里的臭流氓，或许早被巫医会收买了。我们一直将精力放在炼制解蛊丹上，巫医会的爪牙还没揪出来呢。”
　　梅子谦忧心地道：“一个一个地查？”
　　梅纤雨摇头道：“将流氓全杀了也无济于事，真正的敌人藏于暗中，还会找到机会兴风作浪的。”
　　梅子谦骂道：“究竟他妈的是谁啊，揪出来我一定拧了他脑袋。”
　　辛盟主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救人，解蛊丹不够，他们又不同意剖妖丹，我们该怎么办？”
　　乔夫人冷声道：“你闯的祸你来收拾。”
　　辛盟主嗫嚅片刻，道：“实在不行，剩余的患者都带走吧，囚禁起来，咱们继续寻找雪灵芝。”
　　乔夫人道：“我丈夫原本就是这样打算，围攻药王庙的人面蛊不知来自何方，带走很容易。想带走双溪镇的患者就是另一回事了。”
　　辛盟主愕然不解，梅雪亭解释道：“我的儿呀孙呀哭喊声一片，会有很多人跳出来骂咱们害得他们骨肉分离。您是个厉害人，到时候替我们拦着？”
　　辛盟主低声道：“我犯了错，哪有底气阻拦他们。”
　　乔夫人道：“你只有底气坑我们。”
　　辛盟主一张老脸充血似的红，也不好意思多说话了。
　　“大家都消消火，急是急不来的。”梅纤雨烧了热水，泡了清心茶，一人送了一杯。
　　乔夫人端着茶，瞪着辛盟主，道：“对了，你也有底气吃我们的喝我们的。”
　　辛盟主再也受不了她的冷嘲热讽，急慌慌地逃走了。
　　乔夫人冷声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糊涂东西。”
　　梅子谦道：“可不是嘛，得做个拎得清的好人，否则拖人后腿，乱上添乱。”
　　梅雪亭轻轻斥道：“辛盟主做的贡献还是很大的，小孩子家别背后斥责老人。”
　　自从知道了外婆的真正死因，梅子谦对辛盟主的敬意好感已荡然无存，不服气地道：“我没说错啊，拎不清的滥好人，跟咱家老爷子一样让人讨厌。”
　　梅雪亭伸出巴掌要揍梅子谦，梅致远一把摁住他，道：“我去找菲儿，先把患者转移到阁楼里，让他们少受些罪，大家伙的气也能消一些。”
　　暂时只能这么办了，梅雪亭点点头，道：“多带几个弟子，路上小心些。”
　　梅子谦自告奋勇：“我和大哥一起去。”
　　乔夫人担心路上出意外，道：“我也去，梅老爷和小雨留下看家。”
　　有她压阵，梅雪亭自然放心，躬身作揖道：“有劳乔夫人，大恩大德没齿不忘。”
　　乔夫人哼了一声，到殿外召集了五十名玉龙城弟子，带着梅致远两兄弟走了。
　　不久之后，那名中年人笑呵呵地进了药王殿，跪倒于地连连致歉，道：“梅老爷，今天是我不对，你们尽心尽力地救我们，大家伙都是看在眼中，感激在心的，当时也不知怎么了，看到别人家认亲的场面难过的不行，火气就突然冲了上来。”
　　梅雪亭并未怪过他，又见他眼睛通红，一双手不停地抖，不由得心生怜悯，温声道：“此事我有疏忽，承诺未能兑现，对不住大家了。”
　　中年人点头哈腰道：“我女儿不舒服，想请梅姑娘过去给她瞧一瞧。”
　　梅雪亭道：“医者联盟的人都在啊。”
　　中年人脸色发白，泪水在眼眶中转来转去，道：“我女儿突然肚子痛的厉害，应该是那个了。”
　　梅雪亭常和居民在一起聊天，对此人的家庭底细有些了解。他妻子被人面蛊活活咬死，儿子被抓伤，化为人面蛊被困在结界中，女儿今年刚好十四岁，爆发人面蛊之前已经找好了婆家。
　　这个年纪突然肚子痛，应该来了月事，女孩子脸皮薄，不好意思找男医师诊治，梅雪亭也不好多说什么，道：“问我家小雨。”
　　梅纤雨立即拎起萧微的医箱，道：“我去看看。”
　　中年人抽抽鼻子，低着头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孩子没了娘，又是第一次肚子痛，想请梅姑娘陪她住两天。”
　　梅纤雨倒是理解他的心情，也理解他女儿的心情，姑娘家头一次经历这种事，免不了又慌又怕，道：“可以，我会一直陪着她，直到她完全好转。”
　　“多谢梅姑娘，多谢梅老爷。”
　　中年人做了好几个揖，带着梅纤雨往居民的院落中走去。
　　二人并肩而行，中年人的呼吸急促而慌乱，步伐同样急促而慌乱，突然一跤跌在地上。
　　梅纤雨扶起他，道：“你没事吧？”
　　中年人慌乱答道：“没事，一点都不疼。”
　　离居民的院落越近，此人越发的怪异，心慌手抖，额头直冒冷汗。
　　梅纤雨侧头看着他，道：“这么冷的天儿，你怎么出汗了？”
　　中年人的声音干涩沙哑，结结巴巴道：“我、我、害怕，惦记、儿子。”
　　梅纤雨心头起疑，故意吓唬他：“大叔，您做好最坏的打算吧。”
　　中年人脚步一顿，阴森寒气在脸上一闪而过，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道：“梅姑娘，我女儿等着你医治呢。”
　　梅纤雨微笑点头，道：“放心吧，小毛病而已，一定能治好的。”
　　中年人的女儿安置在一间较小的厢房中，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了全身。
　　梅纤雨一进房中，迅速环顾一周，最后看向躺在床上的人，柔声道：“小妹妹，伸出一只手，我给你把把脉。”
　　中年人堵在门口，颤声道：“我把人带来了，正是梅家姑娘，快让她给你把脉。”
　　被子掀开一角，露出一只娇小的手。梅纤雨打量片刻，这姑娘一直不肯现出真容，手掌上布满了粗糙的硬茧。
　　梅纤雨迟迟不肯给她把脉，笑道：“姑娘常干农活吗？”
　　被子下传出少女清脆的声音：“家里的菜园子就是我常年打理。”
　　梅纤雨道：“我也喜欢种菜，你教教我怎么打理呗。”
　　少女无言以对，沉默片刻，掀开被子坐起来，笑吟吟道：“脑子转的够快，被你发现了。”
　　梅纤雨微微吃了一惊，这个姑娘竟然是邻居婆婆的小孙女。模样未变，但身形高大了不少，穿着一件很漂亮的粉色纱衣。
　　从前一副腼腆内向的模样，羞答答躲在她祖母身后。如今却是大大方方的，笑的像只千年小狐狸。
　　梅纤雨一手托腮，盯着她的脸看了片刻，道：“故意把我骗过来。”
　　粉衣少女微笑着点点头，突然抱住她，道：“姐姐，你长得好美啊。”
　　梅纤雨头皮一麻，把她推开，道：“你掩藏的真好，我从来没怀疑过一个小姑娘。”
　　粉衣少女道：“好钢用在刀刃上，我第一次出手搅弄风云，平时不露一点痕迹。不是你太笨，而是我太聪明。”
　　梅纤雨道：“你和老婆婆是一伙的？”
　　粉衣少女摇摇头，伸手扯下一张人皮面具，道：“她的小孙女在爆发人面蛊之前就已经死了，我易了容，用缩骨术变成幼女的模样留在她身边。”
　　巫医会为了在庙内安插爪牙，可谓无所不用其极，老人和孩子都不放过，谁能想到一个小小的女童是个危险的人物。
　　梅纤雨神色一冷，指着中年人道：“她女儿呢？”
　　芳儿伸手一指床下，道：“自己看。”
　　床下有一具少女的尸首，双目圆睁，脸色铁青，颈上有一圈青紫色的勒痕。
　　她才是中年人真正的女儿，遭逢巨变，失去了母亲，长久以来，一直呆呆傻傻的，跟在她父亲身边，从不与旁人多说一句话。
　　梅纤雨把尸体拖出来，发现尚有余温，显然刚死不久。
　　梅纤雨和她不熟，但毕竟是条人命，怒道：“巫医会真是好手段，你想冒充她趁我把脉之时下黑手，把人打晕就是，何必杀了她。”
　　粉衣少女笑道：“凶手是她父亲。”
　　中年人嘶声道：“我没有办法，我要救儿子，不得不杀女儿表忠心，我是被逼的。”
　　梅纤雨跳起来，一把将他推开，紧接着一脚踹向厢房的门。
　　房门纹丝不动。
　　粉衣少女笑道：“困兽之斗，徒自挣扎而已。请君入瓮的局早已设好，你出不去，也没人能听到房内的声音，乖乖地束手就擒，我可以让你死的时候少些痛苦。”
　　“别以为你能困住我。”
　　梅纤雨暗中操控金蟒银蟒，指环安安静静地套在手指上，竟是毫无异样。
　　粉衣少女笑的花枝乱颤，道：“乔姑娘，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感觉如何？我师尊亲自设的局来对付你，普天之下没人是她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