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活埋（3）

　　药王庙中很多居民日益焦躁，梅雪亭是看在眼里的。
　　他们的亲人化为狼形人面蛊，一直困在北方山谷中。很快就要入冬了，越来越冷，年轻的惦记家里的长辈，岁数大的惦记自己的小辈，乃是人之常情。
　　梅雪亭有儿有女，将心比心，对他们抱着同情和理解的心态，一次次地安抚他们，无数次地保证一千颗解蛊丹炼出来会马上救下所有幸存者。
　　是以这位中年人开口质问之后，梅雪亭难掩心虚之态，道：“各位不要急，事情出了一点纰漏，不过我保证，我们会竭尽全力救治所有的患者。”
　　中年人道：“梅老爷，我们不明白，双溪镇的患者加起来就几百号人，你们足足炼出了一千颗解蛊丹，为何宁愿救下围攻药王庙的那群祸害也不救我们的亲人？”
　　罗菲曾问过类似的问题。
　　此事最大的矛盾就在此处，激起人们不满的症结就在此处，恰如两国交兵，本国的君主不救自家的百姓，反而救了敌国杀人的士兵。
　　本国的百姓当然不乐意了，当然会激起民愤！
　　有几位老人家心疼孩子，已经哭成了泪人，从前对梅雪亭的感激之情早已被不满之情取代，纷纷抱怨起来。
　　“我儿子从来没吃过苦，何时是个头啊？”
　　“我儿子也没吃过苦，我真怕他熬不住。”
　　“我家里就剩下一根独苗，我要断子绝孙了，不如要了我的老命吧，我的孙儿啊，爷爷跟你一起死。”
　　低声的啜泣很快变成了嚎啕大哭，回荡在药王庙内。
　　乔夫人厌恶地看了他们一眼，转身回了药王殿。玉龙城弟子明白她的心意，一起躲得远远的。
　　双溪镇是荷风庄管辖的领地，居民的纠纷理应由荷风庄和云霄宫来处理。玉龙城不沾染这种是非，免得惹一身骚。
　　乔夫人是个几句话就能镇住场子的人，她拿出事不关己的态度，梅雪亭突然一阵心慌，轻轻咳了几声，朗声道：“诸位冷静一下，听我说几句话……”
　　有人扬声打断他：“你有什么好说的，我儿子再过几天就活活冻死了，你得负责。”
　　有人立即出声附和：“说得对，我们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全怪你办事不力。”
　　梅雪亭感觉自己理亏，被他们数落的脸色通红，梅致远握住父亲的手，道：“这事不能怪我们啊。”
　　梅子谦心头早已冒火，大声道：“就是，你们能不能讲讲道理，为了保护你们，云霄宫折损了多少人。我们这些活下来的哪个没受过伤，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翻脸不认人，你们真好意思。”
　　众人安静了片刻，有不少还算讲道理的忍不住面红耳赤，难掩愧疚之情。
　　为首的中年人却道：“小伙子怎能说我们翻脸不认人，云霄宫历史悠久，仅仅是因为梅氏家族能力出众才支撑到今天吗？你们降妖除魔保护天下百姓，立足的根基正是我们这些微不足道的人。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们辜负了天下百姓的信任，我们还没有权利指摘你们的过错吗？”
　　梅子谦骂娘的心都有了，忍了又忍，道：“照你的说法，我们为你们死个精光，亦是应当应分的？”
　　中年人昂着头道：“护不住我们，你们的招牌就砸了，你说是不是应当应分的？”
　　梅子谦呸了一声，道：“你知道别的地方怎么解决人面蛊之祸吗？我来告诉你，杀个干干净净，一个不留。而双溪镇的患者却好好地活着，我们想尽了一切办法救他们。你别蹬鼻子上脸啊。”
　　中年人也是个口齿伶俐的，道：“我们不是胡搅蛮缠不讲理，如果没有解药就罢了，为了父老乡亲邻里邻居的性命着想，你让我亲自杀了我儿子都行。还是那个问题，为何救下围攻药王庙的祸害，却置自己的百姓于不顾？”
　　“和我们没关系，你们去找……”
　　梅子谦一句话尚未说完，梅雪亭一把攥住了他手腕，摇了摇头。
　　事已至此，他可不想把辛盟主推出去做活靶子，肃然道：“此事一言难尽，我没什么好辩解的，只希望大家再安心等些时日，我们一定会救你们的亲人。”
　　中年人道：“你有什么办法救？医者联盟的雪灵芝被劫走，只有玉龙城带来的十株雪灵芝，用了个精光，你还有什么办法？”
　　梅子谦道：“我三哥又出去找了，你们急个什么劲儿。”
　　中年人道：“你哄小孩子呢，雪灵芝若是好找，你们当初急个什么劲儿？就算找到了，又得耗费一个月时间，我们的孩子冻也冻死了。”
　　“胡扯，”梅子谦气哼哼道，“人面蛊身上那么厚的一层毛……”
　　梅雪亭斥道：“不会说话你就给我闭嘴。”
　　其实这个中年人的担忧有些道理，再过一个月，人面蛊冻也冻死了。他们毛发虽然厚重，但中了迷药，行动迟缓，血流的速度缓慢，御寒的能力大大降低。
　　况且父母与子女心连心，就算气候温暖，他们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保持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形态生不如死。
　　明明今日就可以解除这种痛苦的，他们盼来盼去一场空，能不恼火吗。
　　梅致远想出了一个方案，小声道：“父亲，孩儿觉得双溪镇已经没有大麻烦了，让所有的居民都回家，咱们去厢房，剩余的二百六十名患者尽数困在药王殿看守着。”
　　中年人道：“不确定真的没危险了，我们谁也不离开药王庙。”
　　梅子谦道：“怎么的，你们打算住一辈子？让我们守一辈子？”
　　中年人坐在地上，道：“反正我们现在谁也不走，各回各家都分散开了，半夜三更被人面蛊扯断喉咙都不知道。”
　　梅雪亭也不敢冒这个险，巫医会在暗中虎视眈眈，万一趁机放出人面蛊作祟，岂不是前功尽弃，道：“再住一段时日，看看情况吧。”
　　梅致远道：“那就把其余的患者困在药王殿，与大家伙离得远远的。”
　　中年人又道：“绝对不行，都在庙里生活，万一我们染上蛊毒怎么办？”
　　梅致远这么好的脾气，被他气得都要骂娘了，咬牙吞声把怒火忍了下去。
　　梅纤雨突然道：“上次囚禁荷风庄弟子的那座阁楼不小，足够容纳二百六十名患者。”
　　梅雪亭一拍巴掌，道：“对呀，都转移到阁楼，重新设置结界，让菲儿带着弟子在那里守着。”
　　中年人来了句马后炮：“早该把镇上的患者转移。”
　　梅致远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尽量以平和的语气道：“你们的家人冻不着了，是否可以散了？”
　　中年人赖在地上，道：“我们要梅老爷再保证一次，一定可以救下我们的孩子。”
　　梅雪亭顿时感到为难，这个承诺可不敢轻易许下了。
　　梅良辰离开多日音信全无，情况定是不容乐观。
　　能否救人，能救多少人，他心里没底啊。
　　“诸位稍等片刻。”
　　梅致远迅速写好一封信，给梅良辰传了过去。
　　不多时，梅良辰回了一封信，迅速浏览一遍，梅致远立刻蔫了，附在梅雪亭耳边道：“找到一株勉强能用的，乔城主估计了一下，大概能炼出八十颗药，他们一起去了云霄宫，跟老爷子要出了三十颗。”
　　梅雪亭吃了一惊，道：“雨林去了云霄宫？”
　　梅致远压低声音道：“您放心，平平安安的，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药物远远不够，要不咱们跟袁家求助一下？”
　　梅雪亭脸色立即沉了下去，道：“算了，袁家会看着咱们死。”
　　这个袁氏家族，在三大家族中算作一个极为特殊的存在。也有着将近两千年的历史，统辖的地域在东南沿海一带，势力逐渐扩张到南方三十六岛，总舵名为天海阁，随着势力的扩张，迁移到最大的一座岛屿上。
　　袁氏家族数百年来，活动的范围以三十六岛为主。对梅家和乔家的兴衰荣辱一直持作壁上观的态度。
　　现任阁主名叫袁世兴，和梅雪亭年岁相仿。梅致远没见过，对此人了解的不深。
　　梅雪亭却是见过数面。
　　第一次在幼年之时，三大家族联合举办了一场比才盛会，年幼的袁世兴带着两个鲛人奴隶去显摆，大庭广众之下割下鲛人的肉，听着他们的哭嚎之声得意大笑。
　　第二次是在少年之时，梅雪亭和乔雨林在雪山之巅大战一场结为莫逆之交，兴冲冲跟着他扬帆东海探险寻宝。
　　那时乔雨林没什么经验，也不知怎么回事，船队误入南海领域，袁世兴活捉舵手喂了鱼。
　　第三次是在梅雪亭的婚宴上，外面人影一闪，一颗血淋淋的脑袋抛到宴席上。龙世昭活捉了此人，正是袁世兴，为保两家数百年来的和平，梅老爷子没有为难他，并且命宫中的知情者不准四处张扬。
　　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袁世兴此人心冷血冷残忍嗜杀，若不是梅老太爷阻拦，梅雪亭早打爆他的头了。
　　很难想象，这么一个残忍愚蠢的东西执掌门户，袁家怎么还没衰落？
　　从云霄宫搜集的情报上看，天海阁弟子能力极为出众，他们拥有当今之世最为庞大的船队，奴役着南海中的鲛人族，单凭每年贩卖的珍珠就可获利几十万两的白银。
　　梅致远忧心地道：“还差一百五十颗解蛊丹呢。”
　　梅雪亭苦思无策，道：“诸位，我们还有一个解毒的办法，人面蛊体内有颗妖丹，将其剖出就可以了。”
　　“什么？”中年人尖叫一声，道，“不行，绝对不行，谁有别想在我儿子身上动刀。”
　　梅子谦冷笑道：“你刚才还大言不惭，为了父老乡亲的性命着想，亲手杀了你儿子都行。”
　　中年人怒道：“是你们见死不救，怎能怨到我头上？”
　　梅纤雨默默观察了许久，悄悄一拽父亲的衣袖，压低声音道：“您仔细看这群人。”
　　梅雪亭心里一动，放眼望去。前来闹事的大概有五十名左右，一小部分是曾经参与了为难梅纤雨、刁难辛盟主的那些人。大部分是平日里安分守己的。
　　梅雪亭心头雪亮，原来是这么回事。
　　有胆子杀鸡儆猴的梅良辰不在，那群臭流氓又出来兴风作浪。他们自己不敢往刀头上撞，便利用他人的骨肉之情来煽风点火，将这群爱子心切之人的不满情绪勾了起来。
　　梅纤雨小声道：“劝说无用，不如威胁恐吓。”
　　梅雪亭很快找到目标，走向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此人当初为难梅纤雨之时蹦跶地极为欢畅，这次躲在几位老人身后，气势大不如从前。
　　梅雪亭五指如钩，捏住他肩胛骨，冷声道：“诸位的心情我理解，你们给我一天的时间想个妥善的办法。在这里争来争去也没用，你们说是不是？”
　　刀疤汉子险些被她捏碎了肩胛骨，疼的脸色煞白，忙不迭道：“是是是，梅老爷说的是，快别争了。”
　　梅致远温声道：“大家都回去吧，人命关天的大事，我们绝对不会掉以轻心。诸位也集思广益，好好商量一下，所有人同舟共济，一起渡过难关才是。”
　　中年人看刀疤汉子脸上汗水滚滚，萌生了惧意，害怕彻底激怒梅雪亭。转过身，和几位老人家商量片刻，觉得继续对峙不是个办法，不如给梅雪亭时间好好考虑对策。一挥手，带着大家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