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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第2节

作品名称:雨打风吹去      作者:廖梦君      发布时间:2020-06-24 08:18:42      字数:4845

  周一例会,除了研究本周工作外,还讨论了人事问题。根据干部选拔条件,党委提出今后党委成员必须有本科学历,这是符合干部必须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的原则的。于是确定了两个人的去留:一个是刘怀明,研究生学历,确定为领导班子后备人选;一个是负责后勤与经营的副总编辑关特伟,因为已到年龄,决定让其退居二线。关特伟在报社干了四十二年,五十有八,初中文化,按照“七不进八不留”的不成文规定,他也是到退下来的时候了。李真知要退关特伟的原因其实不只是因为他的年龄,主要还在于他为人处事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总觉得不像一个领导,该管的不管,不该管的却一个劲的在那儿吆五喝六,叫你莫明其妙。李真知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关特伟颇不服气,他觉得这是有人在背后故意使绊子。
  其实也谈不上使绊子,但关特伟就认为有人与他过不去,心中甚为懊恼。他要寻找这个人,然后对他慢慢报复:与我过不去,你也别想好过,他心里说。但此人是谁?
  他在思索对象。
  李真知原本还想让他干到六十岁,不巧的是,市委宣传部要安排一名副县级干部进来,事情报经组织部后,便铁定了让他下。关特伟追根寻源,总觉得有人在背后搞他的名堂,思来想去,认定王人达有最大的嫌疑。
  关与王的矛盾不是一天两天了。王人达因为与方叶琳相好,从地下恋到公开化,关特伟很看不惯。李真知也知道,但对这些事,他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关特伟就不行,他曾在会上含沙射影地说,我们的个别领导干部作风要注意检点,男女之间不要搞得那么亲近。王人达听后,知道是在讲他,想你关特伟不把心思用在工作上,却专注于别人的隐私,真是吃了饭没事干!作为对关特伟的回报,在一次党委会上,王人达把刘怀明在部务会上的建议当作对关特伟的意见说出来,关特伟便将对王人达的矛盾转驾于刘怀明头上,一有事便记着刘怀明,总想着要报复这个新来的研究生,哪怕毁了他的前程。
  刘怀明是一个书生意气很重的人,他不太看重人情世故,甚至讨厌拉拉扯扯的搞法。他想,本事切不可用在搞小圈子、拉山头上,腾出时间来做点实在的事,比专盯别人的隐私有益得多,于人于己都有利。而对官场他也是不怎么感慕,说是有志于艺术,无心于廊庙。凭着对事业的忠诚,他一心一意办报,当好编辑,余下的时光写文章。刘怀明说话耿直,不喜欢那种四平八稳,一面筑墙、二面放光的做派。在一次王人达主持的部务会上,刘怀明从报社发展前途的大局考虑,发表了自己的意见。意见并非针对某一个人,而是就一种现象而发的。谈到人才问题时,他说,三阳晚报要想有大发展,首先就必须引进高层次人才,逐步淘汰不适应发展需要的冗员,尤其是那些没有文凭、层次较低的人。如果让这些人长期占据重要岗位,年轻人的才华与抱负便无法施展,对报社发展不利。当然,这些人在报社资历深,也作过贡献,应该妥善安置。
  就是这么一条意见,当王人达在党委会上提出来,并受到李真知的赞许时,关特伟却认为刘怀明是在背后捅他的刀子。明知他没有文凭,学历不高,这不就是针对他?当时就怀恨在心。心里说:你有个学历,有什么了不得?有朝一日落到老子手里,老子让你知道厉害。
  从此,关特伟一门心思收集有关刘怀明的负面新闻,只要有一丁点东西他就记在心里。终于,他在个别人身上打听到,刘怀明和女性玩得好,甚至有过分行为。于是,他抓住这一线索追下去,有一天就在方叶琳那里找到了突破口:方叶琳说,刘怀明曾对她非礼,且不止一个。这下好了,有他的戏看了,在后来的一次党委会上,关特伟便将刘怀明曾要非礼方叶琳而受到抵制的事捅了出来。捅出来后,他像做了一件大事,顿觉一身轻松。李真知不敢相信,一来刘怀明不像那种人;二来初来乍到,他也不至于到这一步。这中间肯定有不为人知的隐情,或许不是关特伟说的“非礼”。为了证实此事,李真知要分管领导廖为伦在恰当的时候找刘怀明谈一次话。
  一天上午,廖为伦叫刘怀明到他办公室去一趟。刘怀明见是领导呼叫,想也不想,高兴地去了。
  到得廖为伦办公室,刘怀明叫了一声“廖总好”。廖为伦点了点头说:你坐。刘怀明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廖为伦认真看着刘怀明,相貌端庄,仪表堂堂,不像一个“非礼”者。他不信刘怀明会是那种“非礼”之人。但他还是试探性地问:要你来是想证实一个事,也不知这是真还是无中生有。实事求是嘛,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刘怀明说,廖总您直说吧,我没有什么隐瞒的。
  有人反映,你和方叶琳挺好。
  刘怀明一听,觉得有意思了,便说:同事之间好这很正常嘛,有何不妥吗?
  同事之间当然要好,但这个“好”是有分寸的,不能越界。
  我越界了吗?没有!是谁在搬弄是非?想不到三阳晚报还如此复杂,看来今后必须注意了,玩笑话也尽可能不说,不然别人就有话说了。
  廖为伦见如此,便安慰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可报社很复杂,而你是作为重点培养对象,所以对你的要求便更高一些。平时说话行事多留意一点,不要被人抓住把柄。
  刘怀明眼睛瞪得老大,半天没有反应。心想,我有什么把柄落在他人手里?无非就是那次方叶琳吧……这个女人实在太无聊,明明是她想要和自己好,没有达到目的便向上面告状去了,这种人太卑鄙,太可恶!
  刘怀明素来与人为善,既然在一个部门,还是以和为贵,他没有直接回答廖为伦,以沉默相对。
  廖为伦见他无语,又一次宽慰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有人就喜欢拿来做文章。还是那句古话说得好,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以后注意一点就是了。
  刘怀明说,我不需要注意,我素来坦坦荡荡,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由他们说去吧。家乡有一句话叫“好酒讲不酸,酸酒讲不臭”。最后他吐了一句:这种人真可恶!说完,头也不回走了。
  这事让刘怀明很有一阵子不舒服,他尽量不去想这事,专注于工作。但事情很快就传开来,一些人私下里议论他的是是非非。他开头不把它当回事,但人毕竟是生活在社会中,你再不在意,那谣言也会往你耳朵里钻。
  究竟是怎么回事?回忆起来,刘怀明感到近乎滑稽。
  有一天晚上,他和方叶琳都在早班室,没有回家。刘怀明因为画版技不如人,便来个笨鸟先飞,预先把送的稿子数了字,算成行,并在版样纸上画了大致的版式。方叶琳在那儿拿镜子照,画眉,又打口红。妆扮完后故意问刘怀明说,你看我的妆化得漂亮吗?
  刘怀明本来不想评点女人的容貌,就随便说了一句:嗯,挺漂亮。方叶琳见夸奖,立马来了神:真的?
  真的。
  能得到帅哥的赞赏,心里真是高兴。
  哦,你这么在乎别人的赞赏啊,那回头我多赞美你几句吧。
  别人的赞赏不在乎,我就在乎你的赞赏。
  是吗?
  就是。方叶琳说着,朝他飞过来一媚眼。啊呀,这时候还在工作,那么忙。你放下稿子,那个版很简单的,容易画。要是做不赢,我帮你画。咱们聊聊天吧。
  于是,刘怀明放下版样,说声,不画了。俩人就在办公室聊了起来。他们聊工作,也聊家庭,聊报社的事,也聊人生。聊到人生时,方叶琳似有太多的感慨,不住叹息,似乎是在说自己此生委屈,也似乎是在向刘怀明袒露情怀:人生苦短,看着自己一天天老去,总觉得这一辈子过得窝囊。三十多岁一过,马上就到四十,却还没享受到什么,不划算。说这话时,她不住地用眼光挑逗刘怀明。刘怀明知道她的心意,她是希望自己主动些。但说实在的,方叶琳不是他理想的伴侣,即便自己的妻子对他不忠,他如果有外遇,也不会是方叶琳。但人有时也很怪,既然人家如此投怀送抱,你何必那么正经呢?人生不就是做戏吗?何妨与她演一回戏?于是,他试探着说,那我们是不是找点乐子享受一下?
  按理,到这份上,方叶琳如果真想与之好,就该顺势而下,马上接住这个话头。不料她却故装懵懂,反问道:怎么享受呢?
  刘怀明说,怎么享受你都不明白,那还在这里感叹什么?享受的方式多了去了:吃喝玩乐,游世界,累了美美地睡上一觉,渴了喝上一杯清泉水,都是享受。不过在我看来,这只是俗人的享受,在圣人,恰恰以为这些都是浪费光阴。
  圣人以什么为享受呢?
  以传递自己的人生价值为追求目标,以实现人生的最高目标为最大享受。只有自己的最高目标实现了,并且得到社会认同,那便是最大的享受了。如孔子孟子便是。
  孔子有什么目标?
  孔子的目标近的是使弟子都能按照自己的愿望成长,然后为社会做成一件事。而远的目标是达到世界大同。他说过,大道之行,天下为公。就是说,大道行于天下,普天下的人都享受到了正义的阳光和公平的权益;天下人都不为私,也不必为私,都公平公正了,那他人生的目标便实现了。
  方叶琳笑起来,这听起来好像天方夜谈,天下人都不为私,那天下人不都成圣人了?
  是啊,孔子追求的便是这样的目标,这正如共产主义社会一样,人人平等,人人都为这个社会的共同利益而工作,不贪,不抢,不强占。人人都在一种自觉自愿的情境下工作生活。人的素质都普遍得到提高,不像现在为了几个钱而想方设法去贪、去抢,甚至去杀人越货。
  这可能实现吗?
  我也不知道。但圣人都觉得这是人类最美好的社会,所以都在努力追求着。
  我们不谈这些,太虚了,遥不可及。还是谈点现实的。方叶琳转换话题说,你满意自己的妻子吗?
  既谈不上满意,也谈不上不满意。
  我听不懂,怎么解释?
  说漂亮,她算不上很漂亮,但还过得去;说贤慧,也谈不上很贤慧,但可以维持。不像有的天天吵架,同床异梦。刘怀明反问道:你的那位呢?
  方叶琳鼻孔里哼了一声,说,我那位不知怎么说。
  也可以说说嘛,同床共枕也有十几年了吧,对他应有个大致的评价吧。
  有十六年了,儿子都十五岁了。可我一点也没感觉到幸福。
  那又是怎么回事?
  方叶琳欲说还休,似乎不好从哪里说起。
  他对你不好吗?
  也说不上不好,可就是讲不出个什么味。
  我也听不懂了。
  房间里静默了一会儿,俩人都没说话。刘怀明不想追问,他想听听这个女人究竟是怎样的心思。
  还是方叶琳打破了沉默,她说,男人总得有点男人味,要是没一点男人味……
  我不知道你说的男人味是指什么。譬如说不顾家庭,天天在外逍遥;譬如说没有责任心,很自私;譬如说不会挣钱,养活不了家;譬如说没有男子汉气魄,斤斤计较,极为抠门;譬如说从不为妻子买一点什么,整个一个守财奴;再譬如说身体不行,像一个病人,没有一次像样的夫妻生活,你从来没有从他身上领略到做女人的快乐和幸福。等等,还有很多。你到底认为他哪一点不好呢?
  方叶琳说,我觉得他就不像个男人。
  那你是说,你没有从他身上感觉到做女人的快乐和幸福?
  方叶琳不言语了。她本想将心中的苦水尽数倒出,但又不愿承认自己的男人是这样的窝囊废,便绕了一个弯子:
  你们男人总说不同的女人有不同的味道,我不知道不同的男人是不是也有不同的味道。
  刘怀明其实知道她与王人达的关系,只是不清楚到了哪一层,便试探性地问:要知道梨子的滋味,你就得亲口尝一尝。我想,你应该尝过了吧?
  你说什么?尝什么?你这人真是!
  我没说什么。只是开玩笑,如果没尝过,那不妨尝一尝。
  怎么尝?
  那我就不知道了。算了,今天不早了,下次再聊。刘怀明不想在这里与她浪费时间,便站起来准备走。
  方叶琳正在兴头上,如果就此回去,与家里那个木头人面对面,一句话也没有,没一点意思。就想要刘怀明再坐一坐聊一聊。刘怀明说,下次吧。说完,坚决地走了。
  剩下方叶琳独自在办公室,不知干什么好。她从抽屉里拿出镜子,又对着自己的脸看,一会儿用手抹抹头发,一会儿描描眉。又用口红涂抹嘴唇,咂了咂嘴,感觉满意了,就起身出了办公室。
  第二天正逢三阳市举办艺术节,报纸新增了四个版,组版编辑们就格外忙了。刘怀明手脚慢,快到规定的时间了,新增版样仍然没有出来。他心里有些慌乱。方叶琳看在眼里,笑了笑,走过来说,来,我帮你。她这一帮忙,版样很快便出来了,且画得美观紧凑。刘怀明颇为感激,连声说“谢谢谢谢”。方叶琳用右手掌在自己嘴上沾了一下,送过去一个飞吻:要谢就这样谢我!刘怀明笑起来,脸也红了。
  脸红什么?
  刘怀明没有回答,站起身来,迅速把版样交到了照排室。
  九点钟的时候,大家的事都忙完了,方叶琳记得昨天的话题还没有结束,想进一步跟刘怀明探讨。她觉得,与刘怀明聊天既可从他身上学到一些宝贵的知识,同时也是一种享受,与帅哥相伴,其乐何快!但办公室不方便,吴果安在看国四元刚送来的稿子,她便对刘怀明说,出去玩去吧。
  刘怀明没有拒绝她,应了一声好,就跟着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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