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活埋（2）

　　乔夫人哪有心情与罗菲啰嗦不休，立即命人将她轰出去。
　　“且慢，不可动粗。”梅纤雨挥手制止。
　　梅雪亭温声劝道：“乔夫人，咱们有理说理，菲儿不信你的话，我明白你的心情。她心疼自己的母亲，一时气急，也是可以理解的。有误会就要澄清，免得矛盾越来越深。”
　　梅纤雨这次挺同情罗菲的，立即帮腔道：“是啊，有误会就要澄清。”
　　乔夫人压下心头怒火，问辛盟主：“你跟她说说，我当初是怎么嘱咐你的。”
　　辛盟主道：“罗夫人劳苦功高，千万别把她落下，这是你的原话。”
　　“死丫头，你可听清楚了？”乔夫人冷声道，“你父亲不是个东西，你也没什么值得称道的优点，我对荷风庄厌恶至极。但身为女子，我体谅你母亲的艰辛不易，同情她巾帼女英一生所托非人，敬重她光明磊落不输男儿的豪气，真心要救她。”
　　罗菲转头质问辛盟主：“既然乔夫人嘱咐了，你为何不救我娘？”
　　乔夫人冷冷瞥着辛盟主，道：“你答应的好好的，为何突然变卦？”
　　辛盟主在弟子的搀扶下站起来，道：“不单单是罗夫人，身强体壮的都没给喂药。我是医者，理应优先照顾老弱病残。你们想想看，人面蛊都中了迷药，昏昏沉沉全身无力，没有胃口吃东西，没力气活动，时间一长，体质会越来越虚，身体强壮的可以继续熬一段时间。”
　　梅雪亭一听，竟是无言以对。
　　云霄宫疯人所中囚禁的人面蛊，寿终正寝的不多，其中有不少是因为修为低，身体弱，吃不好活动的又少，渐渐气虚血亏，疾病缠身而亡。
　　他曾见过几具从疯人所拖出去的尸体，肌肉萎缩，瘦的皮包骨头，着实可怜。
　　辛盟主又道：“别看罗夫人是女流之辈，身体比男人还要壮实。解蛊丹不够，当然要先救急。”
　　罗菲道：“我就要一颗解蛊丹，你少救一个围攻药王庙的刽子手就是了。”
　　“罗姑娘此言差矣，”辛盟主不乐意了，道，“人面蛊疯疯癫癫，根本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你怎能称呼他们是刽子手。都是病患，不该区别对待。”
　　罗菲道：“真是笑话，是你先区别对待的。老弱病残优人一等，身体壮实的就活该备受折磨？”
　　辛盟主理直气壮道：“尊老爱幼体恤残弱乃是优良美德，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这样，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罗菲怒不可遏，道：“你别跟我扯没用的。”
　　乔夫人冷声道：“镇上的人救了多少？”
　　辛盟主估算一下，道：“百八十个吧。”
　　梅雪亭惊道：“一大半没救？”
　　辛盟主道：“剩下的那些都没太大的问题，等着下一批解蛊丹就是了。”
　　梅雪亭长叹一声，捂住两边的太阳穴，一副无语问苍天的可怜样子。
　　他后悔死了，早该陪着辛盟主一块去救人。没想到这个老头子敢不听乔夫人的嘱咐，胆大包天先斩后奏。
　　下一批解蛊丹是那么容易炼制的吗？
　　当雪灵芝是地里种的大白菜呢，不够吃了可以随时去地里砍两棵。
　　老头子的心是好的，可他太拎不清了。
　　乔夫人从来没把辛盟主当长辈看待，立即不客气地质问他：“谁给你的胆子自作主张？”
　　辛盟主鼓足勇气道：“是天理，是良心。医者联盟向来爱护弱小，老夫没有错。”
　　乔夫人拿着龙头杖在地上重重一击，冷笑连连，道：“玉龙城和云霄宫是来支援双溪镇的，理应把镇上的人放在第一位。找不到雪灵芝怎么办？你让剩下的患者怎么办？你白活了一大把年纪，脑子烂出坑了。药王庙里的居民盼着亲人朋友赶紧恢复健康，快些一家团聚。
　　愿望落空，大家做出的努力都白费了，最后一定是怨声载道。
　　辛盟主的气势弱了大半，道：“应该不会吧。”
　　乔夫人道：“道理还要我来教你？”
　　梅纤雨道：“若谷中围困的都是双溪镇的人还好说些，关键有一大部分是围攻药王庙的。解蛊丹够用，救治他们无可厚非。解蛊丹不够，你就是毫无道理的厚此薄彼了。”
　　辛盟主梗着脖子跟她犟：“谁厚此薄彼了，都是患者，老夫一视同仁。”
　　罗菲道：“既然一视同仁，你分什么老弱病残和身强体壮的，身体好的就不是人了？”
　　绕了一圈，又绕了回来，辛盟主气的胡子都翘起来了，道：“老夫有自己为人处世的原则，想当年老夫患了瘟疫，把自己的药都让出去了……”
　　乔夫人哼了一声，道：“你让药是你自己的事，莫拿别人的东西去当好人。雪灵芝属于玉龙城，怎么分配是我的权利，你凭什么自作主张慷他人之慨成全你自己的原则。小雨被罗家姑娘怀疑报私仇，我一片好心成了恶人，你很高兴啊。”
　　辛盟主气急败坏道：“谁高兴了，天地良心，我没这样想过。”
　　“好了，一人都少说一句。”梅雪亭只能尽量平息事态的恶化，道：“木已成舟，谁也无法改变。良辰已经出去寻找雪灵芝，也许他能带回好几株呢。我们是同一条战线的，绝对不能内讧。”
　　罗菲见他们吵来吵去，疑虑已经打消，现在只关心下一批解蛊丹，道：“如果表哥能找到雪灵芝，一定要给我娘一颗解药。”
　　乔夫人道：“我不安好心，没理由救你娘。”
　　罗菲心知她气恼刚才被冤枉，想跪下求求情，自尊心却受不了，小声道：“我表哥采回的雪灵芝，他有权利分配。”
　　乔夫人自有办法整治一个臭丫头，道：“好啊，我不剥夺梅家三公子的权利，待雪灵芝用秘法蒸制后软化了，你砍下一块赶紧滚开。”
　　罗菲打了个寒战，这才想起来，解蛊丹中别的药物大多是玉龙城带来的，辛盟主的药材定是在炼制一千颗解蛊丹时用完了。
　　迫不得已之下，罗菲跪了下去，拜服于地，道：“是晚辈有错，求乔夫人不要迁怒于我娘。”
　　乔夫人哼哼两声，道：“一千名患者体内的药物应该发作了，把他们平平安安地送过来，我一高兴，或许能赏你一颗。”
　　罗菲脸上火辣辣的，又热又窘。身为荷风庄的继承人，听从云霄宫的调遣很正常，如今被玉龙城的城主夫人当做属下使唤，这种感觉实在不好受。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小声道：“晚辈一定不负前辈嘱托。”
　　乔夫人厉声道：“话已说完，还不快滚。”
　　罗菲忍着满心的屈辱，怏怏离去。
　　罗夫人气哼哼道：“什么东西，不愧是姓罗的。”
　　梅雪亭适才眼睁睁地看着罗菲下跪，完全是出于对她满心的失望。冤枉乔夫人之后不道歉，活该被人威胁恐吓。
　　乔夫人一指辛盟主，道：“我再说一遍，如果有了解蛊丹，别忘了给罗夫人一颗。”
　　环视一周，看着云霄宫和玉龙城的弟子，道：“我不是大舌头吧？”
　　云霄宫弟子被她看得毛骨悚然，纷纷摇头道：“不是。”
　　“我吐字是否清晰？”
　　“清晰，很清晰。”
　　“好得很，辛老头再作孽可不关我的事，你们都是证人。”
　　“夫人嘱咐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们都可以作证。”
　　乔夫人暴喝一声，轰赶辛盟主：“还不快走，你碍什么眼，自作聪明的糊涂东西。若是有人闹事，我全算到你头上。”
　　梅雪亭道：“别生气了，赶紧想出个对策才是。”
　　乔夫人道：“武力镇压就是，你怂什么。”
　　罗菲来评理之时，梅致远带着舒平，正和铁山一边巡视药王庙，一边学习手语，对此一无所知。几个时辰后回到药王殿才知道这一切，当时脸色就变了，道：“辛盟主也太糊涂了。”
　　梅雪亭苦笑道：“那位老人家干的糊涂事何止一件，跟他讲理根本掰扯不清楚，我现在就盼着雨林兄和良辰能带回几株雪灵芝。”
　　梅子谦道：“姨夫也真是的，不声不响就走了，咱们怎么办啊。”
　　梅雪亭心头涌起几分酸酸涩涩的嫉妒之意，所有人都把乔雨林当成了主心骨，他从一只领头羊，一下子变成了毫无用处的摆设。
　　人比人，真是气死人，他和乔雨林少年时代不分伯仲并驾齐驱，他现在就像一只蜗牛，看着兔子“嗖嗖”地跑了出去，距离越来越远，直到兔子已不见了身影，他还在杵在原地呢。
　　他爷爷的，窝火啊！
　　他的火气尚未消，荷风庄的弟子已经护送着一千名患者进了药王庙，乌泱泱的一大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蓬头垢面神色憔悴，很多人穿着不合身的衣裳，光着脚进来了。断了胳膊的还好，断了腿的单腿跳，一路上被沙子石头硌的龇牙咧嘴。
　　梅雪亭站在殿前台阶上，朗声道：“大家停一下，我有几句话要说。”
　　众人停下脚步，药王殿前的院子不够用，大部分人站在药王庙之外。
　　梅雪亭示意舒平过来，道：“双溪镇幸存的居民在一所院落中避难，你们谁是双溪镇的人，跟着他前去认亲。”
　　舒平走下台阶，道：“双溪镇的人随我来。”
　　呼啦啦走出一小拨人，憔悴的脸上难得见了几分喜色，有不少喜极而泣，道：“希望我儿子还活着。”
　　“老天保佑，我的儿孙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啊。”
　　“咱们遇到好人了，快谢谢大老爷。”
　　这群人屈下双膝，就要磕头。
　　梅雪亭赶紧阻止他们：“诸位折煞在下了，大家能恢复正常，多亏了玉龙城相助，有什么话日后再说不迟，赶快去认亲。稍等片刻饭菜就好了，保准你们吃得饱饱的。”
　　舒平带着这群人去认亲，剩下的就是围攻药王庙的那一批了。
　　梅雪亭的神色不由得冷了几分，道：“你们是哪里人？”
　　一片七嘴八舌的回答声过后，他理清了头绪。这些人来自四面八方，有不少生活在北方的村镇。稀里糊涂地不省人事，醒来后更糊涂了。不知身在何方，不见家人，赤身露体。
　　那些断胳膊断腿的又伤心又莫名其妙，怎么睡了一觉后成残废了？
　　悲痛欲绝的哭声响起来，好生凄惨可怜。
　　乔夫人命弟子将装西瓜的聚宝箱拆开，众人立即不哭了。
　　原来那个聚宝箱分为上下两层，底下一层，装着白灿灿的银子。
　　乔夫人道：“每人两锭银子做盘缠，自己过去拿，银子到手赶紧走。”
　　有人道：“你们好人做到底，让我们休息几天再走。”
　　附和之声不绝于耳。
　　又有人道：“你们行行好，我们都快饿死了。”
　　一个瘸腿的道：“我想走也没法走，你们这么好心，就把我们这些伤残都收留了呗。”
　　乔夫人喝道：“你们好大的脸面，救了你们性命已是仁至义尽。自己想办法活下去，再敢啰里啰嗦得存进尺，一枚铜板也别想得到。”
　　有人不服她，恶声恶气道：“女人什么时候当家作主了，男人没发话，你叫唤什么？”
　　乔夫人怒不可遏，梅雪亭慌忙拦住她，冷冷的目光往人群一扫，道：“拿上银子赶紧走，日后是死是活看你们自己的本事。”
　　云霄宫弟子不约而同地亮出兵器，个个目光森冷。
　　乔夫人道：“把箱子抬到外面，所有人去庙外取银子，谁敢一拥而上，谁敢多拿，直接砍断手脚。把他们送到镇外，谁敢趁机入室偷盗，直接给我削了脑袋。”
　　梅致远在旁边小声提示一句，乔夫人点点头，道：“玉龙城调出五十名弟子，把守着各个路口，谁敢返回来，给我打断两条腿。”
　　玉龙城弟子会唇语，得令之后先把人群赶了出去，随后把银箱抬到庙外。手执长枪，守在两侧。
　　众人不敢再矫情，老老实实取了银两。
　　梅雪亭始终心弦紧绷，期盼着别再出乱子。
　　可他最担心的纠纷还是发生了，双溪镇的居民吵吵嚷嚷地来到药王殿前，为首的是个中年人，沉声道：“梅老爷，你不是说我们都能和家人团聚吗？我儿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