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1节

　　这几天汪同忙得不可开交，朱开来向他下了一个大单：两百万广告款，连续打一个星期广告，他的楼盘要开张了。汪同为自己的业绩而高兴，这几年广告连年跨越新台阶，报社都说他有本事，人缘广，人脉深，广告越做越红火，为全社职工谋得了好福利。汪同自己清醒，现在是赶上了好时候，加以三阳市仅有一张晚报，整个没有对手，自然是独占风头。等到大家清醒过来后，可能就不会这么风光了。他要把握时机，为自己打下一点基础。
　　快到年底了，周末的一个晚上，朱开来请他去喝酒。汪同对这个特别客户格外看重，只要是他的要求都尽量满足，而对于他的饭局更是不可忽视，宁愿得罪老总，也不能得罪他。
　　九点正，汪同如约而至。进得天成大酒店，迎宾小姐问先生有预约吗？汪同说，有，在三楼月宫厅。小姐便说，您请跟我来。汪同跟着小姐上了电楼，在月宫厅停下。
　　先生到了，您请！小姐说着，推开了门，便见朱开来坐在桌旁抽着烟。见汪同进去，朱开来起了身，伸出手来握住他：老朋友，有一段时间没见面了。请坐！说着，拿起桌上的中华烟抽出一支给汪同。汪同说，我本不抽，你的烟还是抽一支。
　　对头，这才是哥们。要学会抽，这也不会，那也不会，你赚了钱干什么？老兄今年贵庚？
　　四十八了。老了，明年就进五十了。
　　是嘛，我比你小五岁。你还有时间，可以好好地享受一番。我跟你说，过了五十可就没这么潇洒了，玩也玩不动了，想潇洒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年岁不饶人，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没有身体，你什么都是白搭！知道不？想明白没有？
　　汪同微笑着：看起来贤弟已是老江湖啦，我自叹弗如啊！汪同略带揶揄。
　　恐怕是，这一点，你老兄太保守，可能很少出去跑吧。这些年，我在外面转了几圈，新马泰，欧洲北美，国内好玩的地方都跑遍了。不瞒你说，越见得多，就越感到不满足，就越想好好享受。
　　这当儿，服务小姐过来，将菜谱递给朱开来。朱开来说：两份鲍鱼，四斤大闸蟹，一斤基围虾。
　　他问汪同：一斤够不够？不够，来两斤。
　　汪同说，够了，我们俩吃得多少？你应该叫上你夫人。朱开来笑，什么夫人？现在只带朋友走。
　　那就叫上你朋友吧。
　　不，今天只跟你喝，不受别人干扰。
　　他又对小姐说：再来一碗海鲜汤，两个小菜，两碗小米粥。
　　这么多，怎么吃得完？
　　吃不完没关系，要多样性，不要太单调，要吃好。
　　好啦，就这样——哎，来一瓶五粮液。他又补充了一句。服务小姐应声而去。
　　不一会，菜上来了，五粮液也来了。朱开来接过五粮液，有点不放心，仔细看了外包装，似乎不假。接着打开外包装，用里面设置的一个检验镜对着瓶盖眯着一只眼睛仔细地看，然后说，不错，倒酒吧。服务小姐把各自的酒杯斟满了。朱开来端起杯子说，来，汪主任，感谢你这两年的帮助，使我朱开来有了名声，而且广告方面的事，你也帮了我不少。敬你！说着两个人碰了碰杯，朱开来说：怎么样，第一杯干了吧？汪同说好，于是，俩人一饮而尽。
　　服务小姐赶紧过来给他们满上。
　　一面喝酒，一面海阔天空地聊。
　　汪哥，现在我不叫你汪主任，叫汪主任是场面上的话，显得生分。我就直接喊汪哥亲切些。你说好吧？
　　好，很高兴，朱哥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确实，叫汪主任是我的部下叫的，不过我们老总也这样叫。那确实有点生分。我们是好哥们，叫汪哥好。
　　好，那就是这样，只有我们俩在时，我叫你汪哥，在你们报社我还是叫你汪主任，这样不会引起别人联想。
　　对，朱哥想得周到。来，我借花献佛，敬你这位大老板！说着，汪同先干了，接着朱开来也干了。
　　你现在这个平台是很有价值的，老兄，现在媒体吃香，在三阳，你三阳晚报是一块大牌，别人都只愿意到你这里登广告，其他媒体基本不放在眼里。你是大有可为啊！
　　朱开来说着，用眼睛瞟了一眼服务小姐，服务小姐准备过来斟酒时，朱开来要过瓶子说，你出去吧，我们自己来，叫你时你才来。服务小姐点了点头，出去了。朱开来见只有他们俩人，他的话便无所顾忌了。
　　汪哥，你要利用你这个平台好好积聚财富。我跟你说，现在没有别的，只有钱是好东西，你只要有了钱便什么都好说，吃喝玩乐，买官鬻爵，买房买车，想干什么便干什么。我真的感到现在真是好时代，没有做不到的，只有想不到的。我跟你说，胆子要大一点，现在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你要是太谨小慎微，就什么都干不成。
　　汪同听得有点入神，觉得朱开来确是不同凡响，这个人骨子里已经没有什么人格可讲，尤其是讲到女人时，眉飞色舞，仿佛一条纯种的南美公狗，其扭曲的心理和被金钱欲望浸透的人生观，已经与正常的人类相去甚远了。
　　你真是不简单，汪同还是恭维道，我只有嫉妒。
　　为什么不放松自己，好好享受一番呢？朱开来说，告诉你，你现在快五十了，人只有一辈子。不过，你要有钱。现在不是流行两句话吗——到深圳恨自己钱少，到海南恨自己身体不好，到北京恨自己官小。一句话，就是要钱，有了钱什么都能办。你要是没钱，那真叫寸步难行！
　　说到这里，朱开来停了一会，略有所思。接着说，过去我也想，这些人真是不要脸……说实在的，有时候我自己也确实不要脸——反正，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汪同好奇地问。
　　弄不清究竟这样好还是不好？
　　有什么不好？
　　我也很糊涂。别人都说男人有钱就变坏，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变坏了还是变好了。
　　你是变富了，变成大富翁了。汪同说，脸上浮现出隐秘的笑意。
　　好了，不管他，喝酒。朱开来说，端起酒杯又干了。一瓶五粮液喝完了。朱开来喊了一声小姐，服务小姐立马进来了。
　　再来一瓶五粮液。
　　好的。小姐应声去了。不过五分钟光景，便提了一瓶五粮液进来。打开瓶盖，给他们斟上。
　　是真的吧？朱开来盯着问，不要以为我们喝了酒就搞假的来。
　　先生，哪能呢？我们是正规酒店，不会弄假的。
　　那不见得，正规酒店就不会有假了？朱开来红着眼睛盯住小姐，我还怀疑你是假的呢？
　　小姐的脸刷地一下红了。
　　现在的世道，什么都可以做假，做出来你还真分不清。《红楼梦》里那句话说得多好：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现在就是真假不分了。你看，我拿张钞票给你，你分得清是真还是假？朱开来说着，从袋里随便摸了一张百元大钞给小姐，小姐接过去仔细看。然后说，是假的。
　　你怎么知道是假的？
　　凭手感，还有那条金属线。
　　那你看这一张。朱开来又从另一边口袋里拿出一张给小姐。小姐接过去看了一会，然后说，这是真的。
　　汪同看着朱开来，朱开来半天没说话。小姐以为自己搞错了。朱开来突然说，两张都是假的，你分得清？上个月我到珠海出差，喝了酒，酒店找了两张这样的票子给我，我当时急着赶车，根本没注意就往袋里塞。后来回到家里，我仔细瞧才发现是假的。你看，连酒店都这样。有什么搞头。这个世界太假了！
　　汪同说，只要你心里是真的就行。
　　好啦，你出去吧。朱开来对小姐说，等我叫你再来。服务小姐出去了。朱开来继续说，现在三阳的房地产还没有起来，广东那边搞得很火热，尤其是海南，炒地皮炒得要发疯了。今天进了，明天转手一卖，几百万就赚回来了。你看神不神？汪同连连点头，确实是神。这钱哪就那么好赚呢？我听说，我们报社也投了一百万在广东那边炒地皮，不知赚了没有。
　　那要看是什么情况，有的是皮包公司，骗子多。你要是不知深浅，人生地不熟，搞不好就被骗了。他在那里挂一牌子，说是什么公司，让你看不出一点破绽，等到钱到手了，他逃之夭夭，你到哪里去找他？所以我说，讲现在这世道好确实是好，什么都有，什么都不愁，没有你做不到的，只有你想不到的。可这世道又不好，什么都没一点规矩，没一点章法，你要是老实，那就只有喝西北风。我搞了五六十亩地，这些地卖出去，我还不知会是一个什么数。我现在是待价而沽。三阳的地现在很便宜，你到郊区去，一万块钱可以买到一亩，甚至还有多，农民现在不知情。再说内地还没有炒起来，到下个世纪你看，我估计会跟当年日本一样，房地产会炒得发疯。汪兄，你现在趁自己有这个平台，要好好盘算盘算。
　　汪同说，对这些我不在行，你给我出出主意看。
　　朱开来笑了，汪兄真是取笑我，你是老江湖了还拿我开玩笑。
　　不是开玩笑，我可能有的方面比你强，但现在生意场中的事我还真得向你学。
　　没有什么为难的，只有一个字：钱！一切都是钱开路，有了钱，你就是爷。你看我批这些地，给那个村支书、主任各两千块，给那几个村民一人两百，还喊他们吃了一顿，事情就搞定了。后来，国土局的领导知道了，说土地是国家的，我们的做法是违法的。没办法，我只好又给那个局长一万，三个副局长每人五千。事情就这样摆平了。他没得钱就说你违法，得了钱就不吱声了。所以没有什么法不法的，只要摆平了就好了。你不是总爱说摆不平吗？摆不平是因为你有的地方还没做到家。关键是要抓住你们老总，只要他那里摆平了，一切就都平了。
　　汪同说，是这个理儿。老弟，这些年你在外面闯荡还真是见识不少。有时候我也真想停薪留职，下海经商，可我又怕丢了现成的，生意也做不好。
　　你不要下海，下海是要背景的。你没有背景，会被海水呛死。
　　汪同说，确实，我的一些朋友下海就没有几个真做起来的。有的还赔得很惨。
　　是嘛，他们拿不准。
　　过了一会，汪同说，我有一个想法，不知你愿意不愿意。
　　你说，我们是好哥们，只要办得到。
　　我想到你的公司里投一点资，掺一点股，你看行不行？
　　朱开来立马答应，没问题。不过汪哥我跟你说，现在行情好你投来肯定赚；要是行情不好，也可能会赔。这一点你可得想好了，别到时候后悔。
　　我知道，没什么后悔的，有你朱哥掌控，只会赚不会赔。
　　那好，我们联手搞。你有媒体这个好平台，我有市场这个大舞台。我们肯定能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来，为我们的美好未来干杯！
　　两瓶五粮液喝得差不多了，汪同说，酒今天喝得够意思了，不能再喝了，再喝就要坏事。今天是和你朱哥，要是和别人，我绝对不会喝这么多。
　　我还想听听你的故事，尤其是那些生意场上的故事，对我很有启发。汪同饶有兴趣地说。
　　你愿意听，我给你讲三天三晚也讲不完。今天太晚了，还给你讲一个简单的。去年我和省委一个领导在一起，他是很会打扮自己的，穿得西装革履，梳着一大西式头，我不讲你也知道了。汪同笑了笑。他老人家爱美女，尤其是气质高雅的美女，电视台的美女主播是他最感兴趣的。有一次我把那个女主播请出来，打电话给这位领导——要知道，他的电话一般人是打不进的——他知道是我，我告诉他，美女主播非常想念领导。她现在就在我身边，很想来看您。领导说，叫她来嘛，我在高轩大酒店。我说，她有个请求，要领导发句话，看同不同意。你说吧，什么请求？她看中了一块地，可有人不愿意配合，卡壳了。要请您打个招呼，当然不要您出面，丁秘书打个电话就行。他后来又问地在哪儿，我都跟他说了。事情就这样成了。地也批了，女主播跟他去了，当然我给了她三万元。这是一点意思，我答应她，只要地到手，盖起了房子，到时给她一套豪华别墅。
　　我跟你说，汪兄，有一句话叫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有时候要舍的还得舍。现在的套路都这样，你得大头，让别人得小头，事情就容易办了。怎么样，今日就到此吧。朱开来说着，叫服务员买单，他拿出一张卡给小姐，小姐接了。一会儿回来，把单子递给朱开来说，一共是两千八百九十元，请先生签字。朱开来在上面随便画了两下，将笔一丢，站起身来，便和汪同一道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