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4节

　　李真知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作为一位老报人，他有比常人更敏感的直觉。他知道，一种势头有一种势头的热度，热度一过，便是炎凉来临。好在自己快要退休了，再大的风险也由后来人去承担吧。这样想着，他似乎觉得无甚大碍。
　　但就目下来看，他必须尽量掌握更多的信息，创造报业奇迹，以便在他手里能把事情做得尽可能完善，成为三阳晚报历史上最成功的报人。
　　于是他进一步问女儿：你还听到其他什么消息吗？现在你到了省台，有些信息比老爸灵，你可要及时告知我呢，不要让爸成一个井底之蛙。
　　哪能呢？老爸是什么人物我还不知道，还能成井底之蛙？不过确有一个信息，是关于你们的人事问题的。汤红神秘地说，这可是绝密，不过也不会太久，很快就会成为事实。
　　你说什么？什么人事问题？不会又帮我搞一个对手来吧？要是真那样，我可消受不了。李真知表现出异常担忧。
　　老爸，您太神经质了。您这么大年纪了，组织上应该只会给您添砖加瓦，不至于拆您的台吧。
　　你只说是怎么回事？李真知问。
　　要充实你们的领导班子，加强力量。
　　是谁？
　　一个女的，我暂时不告诉您她的名字。听说她爸是一个南下干部，她本人在宣传部任后勤科科长。这次是重用她，提为副县级，到你们这里任党委委员。至于具体干什么，那就要看组织部如何安排了。
　　李真知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只是有点不解，这些事他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宣传部一点信息都没有透露给他。倒是女儿竟比他了解得如此清楚！他真有点不解。
　　你这个鬼，你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些信息，比你老爸还灵通了。
　　哪里得的，您就不必管了，反正会有这么回事。汤红漫不经心地说。
　　这当儿，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汤玮赶紧去开门，是胡光军和他的老婆来了。一进门，就见胡光军提着一大袋东西，他老婆拎着一个包，鼓鼓囊囊，不知装些什么。胡光军对李真知点头哈腰，恭敬之状可掬。汤红看在眼里，笑在心里。心想，人就这样，只要你当了官，就有人像佛一样捧着你，侍候你。汤玮接过胡光军手中的东西，一面说，带什么东西嘛，来就是了。胡光军说，小意思，对李总的感激我是永远铭记在心的。将来我要是发了财，每年给您送金项链、金手表也是应该的。我这个人是知恩图报的，时间久了，您会了解我。
　　李真知笑说，哪里，你自己做得不错嘛，会处理人际关系，这是你的长处。
　　说来也确是这么回事。胡光军书读得不多，只是一个高中生，但情商很高，颇会应酬。而这些恰恰是刘怀明所没有的，他好像根本不在意这些拉拉扯扯的关系。
　　他们这边在谈论，胡光军老婆进去与汤玮说悄悄话。只听见汤玮说，我这一向腰痛，房子里卫生也没搞，一塌糊涂。胡光军老婆心领神会，马上说，我帮你整理一下。汤玮说，你别动，我们说会话。胡光军老婆说，不要紧，您说我听着。说着，就到卫生间拿了拖把在厨房里忙碌起来。
　　这边，胡光军刚一坐下，李真知便说，我发现书不要读得太多，读得太多会变成书呆子。你看那个刘怀明，一个研究生，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招进来，可他从来没到我这里来过。虽说文章写得好，水平也是有一点，可人也不能一点恩义都没有吧。
　　胡光军就笑：他有他的长处，怕是侍才傲物吧。胡光军想，李真知能在他面前谈论别人的不足，可见得已经把他看得很亲近了。对一个领导来说，一般不会轻易在自己部属面前谈论别人的。如果这样，那就说明他们之间关系非同一般。胡光军由此颇为得意。他进而向李真知建议，李总，您提出的创建全国一流晚报的目标，现在基本达到了，可以做一个总结了。
　　李真知说，是啊，我也在想，经过这么些年的努力，报社各方面都取得了成绩。经济效益比起当年提出这个口号时已翻了十几倍。各项指标也差不多实现了。这样吧，你起草一个总结材料，尽可能把成绩做足，从办报方面，经营方面，内部体制改革方面进行全面总结。写出来后，我再看看，然后交党委会讨论。
　　好的，我回去就考虑这件事，明天着手写。
　　汤红看着胡光军，觉得这个人还挺会来事，虽说没有什么才华，可也不令人讨厌。更可贵的是，他能为总编辑想事，拍马屁拍得很到位，老爸当然希望有这样的人为他分忧。
　　只听胡光军又说，李总，明年的人事会有变动吧？
　　嗯，会有些变动，但不会有大动。你有什么想法？
　　我只想扶正，把副主任的副字去掉，至于以后……那是以后的事。
　　李真知说，可以考虑吧。现在总编室主任年龄也差不多了，是该换人了。你把工作做好，没有话给人讲，就会有希望的。
　　工作肯定是要做好的，关键是您眼里有我才行。
　　李真知笑了，心想，好一个胡光军，话说得挺扎实。
　　不一会儿，李真知的BP机响了。他赶紧从腰带上取下来拿到眼前一看：是吴果安打来的。李真知拿起手机回话。吴果安讲了明天报纸的头条怎么安排，说今天编前会上定下那个头条可能要往后移，市委来了个重要稿子。李真知说，那就往后移吧，以市委的为重。
　　这边刚一说完，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李真知喊汤玮开门，汤玮起身过去开门，见是寻方平。胡光军见寻方平进来，便招呼老婆说，我们走吧。转身又对李真知说，李总我们先走了。寻方平见状，开玩笑道，怎么的，我一来你们就走，难道看不惯我？
　　胡光军说，寻主任太漂亮了，你一来，令我们黯然失色，不得不给你腾位置啊。说得大家都笑起来。汤红也觉得胡光军这话说得还挺幽默，也蛮有趣，连她也有点忍俊不禁了，因为寻方平实际上并不算漂亮。
　　送别胡光军两口子，这边汤玮又招呼寻方平。她给寻方平倒了一杯水，寻方平说谢谢汤姨。
　　怎么样，这两天的稿子还可以吗？李真知问，有一向没看见好社会新闻了。
　　寻方平是负责社会新闻的编辑。
　　寻方平说，明天有一个好稿子，阳建新正在赶写。
　　什么内容？
　　写一个企业严重超标排污，影响周围群众生活。
　　舆论监督稿要抓准，不能有半点闪失。是大企业还是小企业？
　　私营企业，根本达不到技术要求，也在那里开采。我看现在太乱了，政府监管还是不到位，有的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跟私营业主穿一条裤子。
　　有个别官员可能参股了，要不然，不会那么大胆。好，写一下，敲一敲，引起震动。李真知说着，歪了歪脑袋，抬手往脖颈处捏了捏。寻方平见状，赶紧站起来，走到他跟前说，还是我帮您按摩一下吧。
　　李真知就让她按。汤红看在眼里，心里一阵麻酸，这样的女人在我们自家居然能这样做，要是在外面又会怎样呢？她不把母亲摆到一边去了？汤玮口里不说，心里也有点不自在，想，这事本应该是自己来做的，怎么她倒如此主动抢功献殷勤？这不是越俎代庖吗？但转念一想，部下帮领导减轻痛楚，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便装做很坦然的样子。只听寻方平说，汤姨，我这样给李总按摩您不介意吧？汤玮只好说，你按得好，我不懂这一套。李真知说，寻主任是蛮懂按摩手法呢，按起来挺舒服的。汤玮有点吃醋了，不冷不热道：挺舒服的，你只别太舒服了，太舒服了怕也受不了吧？说完，起身往书房去了，汤红跟着也进去了。
　　李真知不说了。寻方平按摩了一会，放下手问，怎么样，还可以吧？
　　可以。你的手肉体厚实，按起来感觉很好。颈梗不那么吃紧了，舒缓多了。李真知看着寻方平，不由得又想起了许多……
　　寻方平知道自己并不漂亮，这是她不受男人待见的原因。但一个人有其短处就必有其长处。当短处被刻意打压的时候，长处就会想尽一切可能生发出来，就像一株草被压在石头下，只要有机会，受一点点湿润，草就会尽一切可能顽强地生长出来，而且不怕任何非议和打压，因为受压够了就只有反弹了。寻方平就是把弱处压得透不过气来后让长处勇敢反弹的。
　　男人有时是并不需要漂亮的。比如当心灵空虚和孤独的时候，或是当某种东西在体内激烈碰撞，以至于无处发泄的时候，漂亮与丑陋是没有多大异同的，区别只在你的感觉。而感觉有时是可以欺骗人的。只要能解决问题，只要能得到心灵的慰藉，漂亮与丑陋的价值只是一个硬币的两面，可以互补。这或许可以说是李真知认可寻方平的惟一理由，除此而外，找不出第二条理由，因为作为报人，她的才华不过尔尔。
　　这时候，汤红从房间里出来，见寻方平已坐到了父亲的对面，她想，这个女人让她看不惯，怎么看都有点不自然。而她最不喜欢装腔作势的女人。
　　寻方平坐了一会，心里犹豫了片刻，终于向李真知提出办“女性专版”的建议。说现在这方面的话题很受市场欢迎。对于许多女性来说，婚姻、爱情、家庭、事业都有各自的利益在。女性要考虑各方面的问题，要克服比男人更多的困难，必须照顾到方方面面。而许多女性在和男人闯世界的同时，又感到自身的失落，没有活出一个女人应有的格调、品位和尊严。她们很困惑、彷徨，甚至痛苦。办这样一个专版就是要为女性答疑解惑，解决问题，提供咨询。寻方平肯定地说，这样的专版受众明确，可以吸引女性，从而赢得市场。李真知听了，先是沉默，然后说，定位是明确的，可以考虑。但有两点必须注意，一是导向要把握好，不能出问题。现在社会上流行找情人的风气，对这样的话题必须有自己的立场，不可跟风。二是稿源问题。如果没有好稿子，甚至稿源不足，那你的设想就要落空。
　　寻方平说，您提得很对，导向问题我一定注意。再说还有值班总编把关，万一没有把握，我会直接给您审稿。至于稿源，我有一帮朋友，他们都比较关心女性问题，愿意为我提供稿子。稿源应该不会是难事。再说，我还可以动员编辑记者写稿，以备不虞。
　　李真知说，既如此，那就先做旬刊办。如果办得有特色，读者有需求，再考虑办周刊。
　　好，完全按您的指示办。寻方平高兴地答应着。
　　于是，李真知要她起草一个方案，到时在编前会上议一议。寻方平见自己的建议终于得到李真知的首肯，高兴之情溢于言表。她清楚，有了专版便有了自己的领地，不仅有发稿权，还可以拉赞助，是一举多得的好事。原先她担心李真知会否定她的方案，因为这样的专版可办可不办，而且多一个这样的版面便多一分责任，弄得不好又出问题。想不到李真知最终还是答应了，她此行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于是，寻方平起身与李真知告辞，叫了声“汤姨再见”，也不知汤玮答也未答，便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