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回头是岸
作品名称:千年咒 作者:月中荀 发布时间:2020-06-20 21:56:42 字数:3833
梅雪亭不怒反笑,道:“老爷子很想我啊,哈哈哈。”
梅致远蔫蔫地道:“孩儿不听话,惹恼了祖父,他给我一次表明立场的机会。”
梅雪亭笑容一僵,怒火终于喷薄而出,霍然起身,骂道:“他的心肠和脑子一块喂狗了不成,有本事亲自要我命。”
乔雨林示意他冷静,道:“看来梅老太爷是想一箭双雕。”
梅致远从未想过这些。
梅君则曾拐着弯儿地表示过,梅致远若不听话,他就剥夺他的继承权,选择梅耀宗做继承人。在凌霜城中,梅致远不仅胆大包天违抗他的命令,还出手打晕了他。
以为老爷子为此事耿耿于怀怒火不消,给他最后一次表忠心的机会。
乔雨林道:“第一步杀了雪亭兄,第二步就是栽赃嫁祸了。”
梅良辰道:“您的意思是老爷子要栽赃嫁祸给您?”
“应该是小雨,”乔雨林颇有忧色,道,“成功栽赃给我,不过是梅家和乔家的私仇。栽赃给小雨就不一样了,他可以挑起所有人的愤怒恐慌。”
梅纤雨可是顶着一个“祸世妖星”的名头,一千年前和五百年的两位妖星,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年纪轻轻疯掉了。
梅君则可以借此大做文章,说她忘恩负义,杀了养父,已经有了发疯的征兆。不趁早除去,她势必会掀起大祸涂炭生灵。
天底下听风就是雨的人不在少数,他们没有能力分辨是非,也无暇去分辨是非,只会从众。
煽风点火的人也不在少数,事情闹得越来越大,一发而不可收拾,梅君则就可以振臂高呼,以“除妖星,保安宁”的名义,像十六年前那样,率领众多家族去为难乔家。
乔雨林道:“不过他算来算去,没算出最大的变数是梅大公子,他低估了你的正直仁义。”
梅致远擦去脸上冷汗,道:“我来的时候,他已经把梅耀宗接了回去,意在敲打我。我当时想得很简单,就豁出去吧,给父亲报个信,待双溪镇的麻烦解决了,带上良辰和父亲一起去隐居,远离一切是是非非。”
梅纤雨道:“他这么过分,大哥从来没想过反抗?”
梅致远立即表示反对:“无论如何他是我祖父,血脉相连,精心教导我多年。他不仁,我不能不义。”
梅纤雨给他施压:“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他害人?阿爹命大逃过一劫,下次,下下次,未必会如此幸运。老爷子放出人面蛊作祟,烧死凌霜城中的伤员,那么多的人命,大哥不在乎?”
梅致远心乱如麻,脑海中有很多不同的声音在叫嚣,把他折磨得也快崩溃了,捂着额头道:“别说了,你别说了,我求求你别说了。”
乔雨林给了梅纤雨一个责备的眼神,无意中的一扫,发现梅良辰杀气浓烈,死死咬着嘴唇,不发一言,握着剑柄的手指节发白。
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片刻,乔雨林收回目光,道:“梅大公子想法很好,避世隐居,远离纷争。但梅氏家族怎么办,日后由梅耀宗执掌门户,离灭亡就不远了。”
梅致远道:“这话言重了吧。”
乔雨林道:“流连于勾栏瓦舍,未必是登徒子。日日赌博斗殴,未必是纨绔。此人城府之深,心计之重,远非常人可比。能在老爷子眼皮底下安然无恙活到现在,就是本事。”
梅致远怔了怔,忽然意味深长地笑起来。
梅家在北方安插了不少眼线,搜集乔家的情报,像防贼一样防着他们。其实乔家也如此,对梅家的状况了如指掌。
“事情皆有两面性,城府深,心计重,未必是坏事。”
乔雨林道:“他化名钱五郎在外面鬼混,有一次醉酒醉的厉害,醒来之后担心自己酒后吐真言,将同床共枕的小情人乱刀分尸,抛在城郊。如此凶残之人,一旦身居高位,不知会有多少人遭殃。”
梅致远目不转睛地盯了他许久,乔雨林坦荡迎视,神色始终淡淡的。
梅致远道:“马有失蹄,人有走眼,乔城主就不担心看错了晚辈?不担心我是个虚伪狡诈之徒?”
乔雨林道:“梅大公子第一次去北方时,遇到一伙凶徒,与几十名弟子失散。在荒山野岭之中,从歹人手里救下个衣衫不整的美貌女子,护送她回家,相伴多日,孤男寡女,梅大公子始终以礼相待,到达目的地之后,将随身银两尽数赠与女子的寡母,夜晚露重,你坚持睡在外面的驴棚中。君子风骨,世间少有啊。”
梅致远忆起往事,瞬间领悟,道:“看来那女子与她的寡母身份不一般啊。”
乔雨林当年正是要看看梅致远的品性,特意布了一个局。安排玉龙城的精英假扮凶徒,让梅致远落单。那衣衫不整的美貌女子和她的寡母,都是玉龙城数一数二的人物,一起演了场好戏。
伪善之人,于荒山野岭中落单之时无需掩饰。
梅致远是真君子还是真小子,通过这个局,乔雨林看的一清二楚。
他无意掩饰,轻轻一笑,算是默认了。
梅致远道:“您不会也试探过我家老三吧?”
乔雨林道:“看在雪亭兄的面子上,我放下了十六年前的仇怨,总得看看我饶了的究竟是人是鬼,是否值得。什么样的主子,带出什么样的弟子,你们两兄弟品性高洁,平息了我不少的仇恨之火。”
梅致远闻言大喜,赶紧站起身,连连作揖,道:“乔城主海量汪涵,消弭了一场战火,挽救了无数的生命。此恩此德,致远永世不忘。”
梅良辰随着长兄一块起身,一块作揖道谢,心中感激之情,无法言喻。
乔夫人冷飕飕道:“我们不惹事,也不怕事,梅君则敢搞鬼,你们可别要求我丈夫继续大度。”
梅致远道:“晚辈深知所有的错都在梅家,乔城主是真正的心怀苍生之人。晚辈虽是萤火之光,但就算燃尽了自己,也会为天下的和平稳定尽一份心力。”
乔雨林轻轻一笑,目中尽是赞赏之意,道:“大公子尽管在药王庙好好休息些时日,事情要一件一件地去办,船到桥头自然直,会有办法保住你的位子。”
说完这番话,乔雨林不动声色地再次观察梅良辰。只见他的手重新紧紧握住了剑柄,拇指来来回回地摩挲。他目中有两道凛冽的寒光,震人心魄。
乔雨林看破不说破,道:“大家都好好歇息吧。”
当天晚上,梅致远也住进了药王殿,打了地铺,和衣而卧。
半夜三更,梅良辰待所有人都睡熟了,悄悄爬起来溜了出去,牵了自己的白马,轻轻往大门的方向走去。
守夜弟子奇道:“三公子,您要去哪里?”
梅良辰嘘了一声,道:“我听辛盟主说雪灵芝的数量不太够用,我去山里找一找。天亮之后我父亲和大哥问起来,你们如实说,告诉他们不必担心。”
守夜弟子点头道:“好吧,您小心些。”
梅良辰牵着坐骑离开药王庙,越走越远,确定马蹄声不会惊动任何人了,突然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跑了不到一炷香时间,一道黑影从前方树后转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梅良辰猝不及防吃了一惊,赶紧勒住缰绳。白马人立而起,前蹄挥舞,离那道黑影近在咫尺。
黑影却不慌不乱,待白马稳住了,轻声道:“年轻人好大的胆子。”
是乔雨林的声音,他披着一件黑色的连帽斗篷,大半张脸藏在帽子里。
梅良辰立刻下马,行了一礼,道:“晚辈惊扰了您,请前辈见谅。”
乔雨林以念力掀开帽子,露出满头白发,儒雅温和的脸,笑着道:“不怪你,我是故意等在此处。”
梅良辰讶然道:“前辈怎知我要过来?”
“你要杀自己的祖父,这是回云霄宫的必经之路。”乔雨林直接进入重点。
“前辈,这种事情,可不能随便乱说。”梅良辰有些慌乱,低垂着头,不敢看他。
心思转来转去,乔雨林什么意思?怕他失败,要指点他不成?
念及此处,大着胆子抬起头。
乔雨林道:“梅君则不死,留着就是个祸害,这样吧,我教你一个绝招,保证你一击成功。”
梅良辰立即跪下,道:“请前辈教我。”
乔雨林轻轻笑了几声,道:“如何?姜还是老的辣,不费吹灰之力,你就招了。”
梅良辰茫然道:“前辈究竟是何意思?”
乔雨林温声道:“回去吧,梅君则不该死在你的手里,弑祖的罪名,你承担不起。”
梅良辰恨透了祖父,咬牙道:“豁出去了,他不死,就会有很多人遭殃。”
乔雨林也曾布局试探过他,深知梅良辰的性情,无所畏惧,敢作敢当,他豁出去了,就是把前途、性命,都赌上了。
他黯然摇头,道:“跟你说个秘密,我也曾像你一样憎恨我的祖父,恨得想要亲手杀了他。那一年,我只有十一岁。”
梅良辰吃了一惊。
藏书楼里那套乔氏的家族史,对乔雨林的祖父记载的很少,他想象不出这位老人家做过什么,让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切齿痛恨。
乔雨林道:“当时我跟你的想法都是一样的,他不死,会有很多人遭殃。后来是我的恩师出手阻止,我很长时间都不理解,恩师为何要护着一个丧尽天良的人。多年以后,我慢慢地明白了,无论如何,弑祖的恶名,就是人生中的一个污点。百善孝为先,这是所有人的共识,我无法坦坦荡荡地教导弟子好好做人,没办法理直气壮地身居高位,做不到问心无愧地要求我女儿孝顺父母。”
梅良辰恨恨地道:“是他太过分,要杀我父亲,为难我大哥。”
乔雨林道:“听闻你是凶时之子,向来不得梅君则喜爱。你要坐实凶时之子的名声,让梅君则后悔养虎为患吗?”
梅良辰道:“别人怎么想,我不在乎。”
乔雨林道:“为你父亲,为你大哥好好考虑。弑祖成功,他们会恨自己没有早点出手,逼得你将屠刀杀向了至亲。若是不成功,定然又是一场滔天的风波。良辰啊,你爱护他们的心是好的,但不能走极端。梅家老爷子做了太多恶,谁都可以杀他。唯有你父亲,你们兄弟三个不可以。因为是他给了你们生命,弑祖之举,天理不容。”
梅良辰执拗的厉害,道:“什么天理不容,这是愚孝。”
乔雨林继续口苦婆心地劝说:“别管是不是愚孝,世人大多认同这个理。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你能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能让天下人站在你的角度,去理解你的一片好心苦心吗?匹夫之勇,鲁莽行事,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你愿意让天下人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你父亲嚣张轻狂忤逆,终于养出了一个白眼狼,愿意让天下人说你大哥不会教导弟弟,养出一个凶残狠毒的东西?”
梅良辰不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但是父亲和大哥的名声无法不在乎。他将罗慎钦赶出云霄宫,已经为父亲招来不少骂名,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他晓得其中的利害。
摇头道:“不愿意。”
又道:“您别告诉我爹,别告诉大哥和子谦。”
乔雨林道:“你保证,永远不会再鲁莽,这件事就过去了。”
梅良辰郑重地道:“绝对不会了,晚辈做任何事,会三思而后行。”